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從小,在花映月的心中,這句話就如同聖旨一般。
她也從剛記事起沒多久,便知道她的父母兄長們都已經故去了。
秦王一脈凋零,只剩下了她一個孤女。
寧昭宗將她接回了皇宮中,有人豔羨,有人譏諷,有人冷眼旁觀。
彼時幾乎九成九的人都認爲,在沒有親生父母和哥哥們庇佑的情況下,她日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太好過。
可她,從來都不需要庇佑。
既然她是秦王一脈最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了,那麼,就絕對不能辜負秦王一脈的血性和祖訓。
她的父兄沒能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的人手上,這也是她一輩子的恨。
即便她出生時親人都已不在世,可血脈相連,她也會痛。
她要成爲秦王,要向天下人證明秦王一脈沒有絕,女子也可以上戰場,絕不遜於兒郎。
花映月也知道,她未來必將會死,也一定死在沙場上。
既然這一天是遲早的,那麼無論是早一點還是晚一點,於她都沒有任何區別。
隨着火光的落下,東荒的周遭的氣溫也在隱隱上升。
“王爺!他們……”副將死死地盯着東荒防線外從天而降的數十萬大軍,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
怎麼可能擁有比寧朝還要強悍的武裝力量?
天上飛着的巨大黑色物體,又是什麼?
花映月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這將是一場棘手至極的戰爭。
不怪楚王會敗,敵人無論是裝備還是人數,都要遠遠地超過他們的儲備力量。
而倘若真的讓這支大軍進入神州境內,將是一場浩浩劫。
東荒不似南疆,有諸多蛇蟲鳥獸可以駕馭,也不像西北,地勢險要,難攻易守。
這裡是一片大平原,只有城牆算是一道防線。
可城牆再高,也擋不住這麼多的敵人。
花映月眸光沉沉,迅速計算着以他們的力量,到底能夠殲滅多少入侵者。
但答案卻並不容樂觀。
“當時本將軍接到情報,說要讓本將軍和一個女子對壘,本將軍內心實在不願。”敵方將軍騎在馬上,大笑了一聲,“女子本弱,又怎麼能提槍上馬,你們說是不是?”
身後的入侵者們也都跟着大笑起來,滿是嘲諷。
入侵神州的一共是三支大軍,他們彼此之間也有聯絡,南疆都被突破了,花映月一個女人守的東荒,又能堅持多久?
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王爺!”副將怒不可遏,“他們——”
“別中了對方的激將法。”花映月擡手,淡淡地說,“列陣!”
“是,將軍!”副將抱拳。
“秦王,打打殺殺的多不好。”敵方將軍收了笑,“你也應該已經知道楚王戰死的消息了吧?”
花映月神情漠然,目光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你的武功可有一半都是楚王教的,雖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你知道,你沒有贏的可能!”敵方將軍目光陰鷙,“當然,我們可沒想着殺你們,只要你們轉投我們麾下,我們不僅不會殺你們,還會好好地將資源都給你們。”
花映月忽的笑了:“王叔又豈會中了你們的威逼利誘?廢話那麼多,是準備說完了去洗豬圈嗎?”
“楚王冥頑不靈,當然要死。”敵方將軍不怒反笑,“可秦王,若本將軍告訴你,我們有辦法,將你父母兄長們的靈魂重新召回,復活他們呢?”
夜挽瀾的神色一震。
這一次的歷史回溯,竟然帶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情報——
這一羣敵人,竟然在靈魂上也有極深的研究!
通靈師只可將還徘徊在人世間的靈召喚出來,讓他們和還活着的家人訴說最後的留戀。
這個時候,老秦王夫婦和秦王世子可都已經故去整整二十五年了。
可敵方將軍竟然說,他們有辦法召回秦王夫婦的靈魂。
這委實是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花映月的瞳孔也猛地收縮了起來,神情也終於發生了變化。
“當然,若你同意爲我們效力,這點小事本將軍也當然會奏稟王上。”敵方將軍微微一笑,“秦王,你少時成名,又是女子之身,成就卻極其的罕見,何不和我們強強聯手?”
他上前幾步,接着循循善誘:“要知道,項氏皇族可也是你的殺父仇人,如果不是永順帝的爺爺殺了你的父兄,你的母親也不會難產而死,你更不會出生就沒有了親人。”
夜挽瀾眸色深沉。
發動萬軍之戰的敵人,對寧朝上下的歷史都十分的有研究。
“想想你的父兄,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啊。”敵方將軍感嘆了一聲,“他們若是不還朝,朝中有誰能耐他們分毫嗎?沒有!”
這是一個極高的籌碼,並且關乎人心。
敵方將軍很有把握,花映月不會不答應。
在聽完這番話之後,花映月擡起了右手。
敵方將軍的笑容擴大:“秦王,這就對了,只要你投降,本將軍保證你麾下的這些人都不會死。”
花映月右手擡到了耳邊,又豎起了三根手指。
敵方將軍眉頭一皺,他當然不會不知道,這是神州人所謂的立誓。
“今日映月,以天地立誓,秦王在,東荒在,秦王不死,東荒不入——”花映月緩緩道,“天地明我心、知我意,我以我血祭神州!”
“轟隆!”
青天白日,平地竟是響了一聲雷!
誓言大成!
敵方將軍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徹底冷了下來:“又是一個冥頑不靈的蠢貨,既然你也要死,那本將軍成全你!”
他也擡起手,冷笑着發令:“一個不留,送他們下去和南疆那羣愚蠢的東西們團聚!”
“轟——!”
火光沖天,雷鳴聲不絕。
入侵者的裝備要遠遠地超過寧朝,哪怕東荒的將士們以死相搏,也依舊不是對手。
此種場面,夜挽瀾已經看過數次了。
可每一次看,她的心尖都在顫。
一寸山河一寸血。
這句話從來都沒有運用任何誇張手法,而保衛戰爭,當真慘烈如此。
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可沒有人後退,全部都在向前衝,直到全部變成冰冷的屍體。
“秦王,別撐了!”敵方將軍喝了一聲,“你的手下都已陣亡,本將軍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投不投降!”
花映月並不言語,任由刀劍加身,身上血流如注。
忽然間,她想起了她曾經和逍遙王顏舜華的一番對話。
“你說說你,你這個性子,以後要是死在戰場上怎麼辦?”顏舜華氣得跳腳,“你脾氣怎麼就這麼硬?”
花映月並不怎麼在意,她挑眉,還笑着問:“我若死了,你當如何?”
她是孤女,縱然有項氏皇族相護,可屬於她的家人也終究一個都不在了。
她不硬氣一點,又怎麼生存下去。
“你若死了,我一定笑你!”顏舜華冷哼一聲,還不解氣似的又重重地補充了一句,“笑死你!”
因爲以寧朝世界第一的國力,絕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們也都是以打趣的口吻在聊天。
只是彼時的兩人都沒有想到,這一天真的會到來,來得還如此之快。
疼痛已經將花映月的神智淹沒,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在流逝。
但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而是憑藉着本能,繼續殺敵,直到耗光了最後的一絲力氣。
“砰!”
一聲重響,花映月的身體還是倒在了地上,有着更多的兵器插入了她的身體裡,將她的心脈也徹底摧毀。
這樣重的傷,即便是水雲輕這樣的太乙神醫,也救不了了。
“秦王不愧是大女子。”敵方將軍冷笑了一聲,“只可惜,侍奉的對象出了錯,脾氣太臭,骨頭太硬,你也只能死了。”
他的腳從花映月的身體上踏了過去,繼續揮兵直入。
當最後一名將士戰死,東荒的防線,還是破了。
史書記載,神州歷1723年,秦王戰死,東荒淪陷,三大邊關全破,持續七天慘無人道的萬軍之戰正式打響。
“醉臥沙場君莫笑……”花映月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火光還在蔓延,風沙卷地而起,屍體堆積成山,哀鴻遍野。
夜挽瀾走到花映月的屍身前,慢慢地單膝跪了下來,她伸出手,虛虛地蓋在了花映月的眼睛上。
即便接觸不到,可掌心仍然溫熱。
夜挽瀾聲音很輕地說完了後面的話:“……古來征戰幾人回。”
此次,終是無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