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毒吧?我都蒙着頭了,還能被你找上來?
雖然在女警察身上弄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徽章,但碰見的尷尬也不在少數,里昂實在不是很想和她照面,於是便扯緊了大衣的衣角,硬着頭皮繼續裝睡。
輕拍了幾下沒有反應後,女警察想要力氣再大一些,但又覺得實在不太禮貌,於是便遲疑地咬了咬嘴脣,猶豫要不要繼續換下去。
而就在這時,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女犯人,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打算,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後,直接面無表情地道:
“別換了,我不會跑的。”
“……”
你說不會跑,就一定不會跑了?某個揚言貴族都是褲襠裡的蝨子的男人,還堅持聲稱自己不是亂黨呢!
雖然同情對方的遭遇,但女警察還沒蠢到會相信犯人的承諾的地步,不僅沒有放棄喚醒某個裝睡的男人,甚至手上反而再加了一把力氣。
畢竟打擾人家睡覺只是不太禮貌,可如果真讓犯人逃跑傷了人,那可就不是禮貌不禮貌的問題了。
“先生?先生?您醒一醒!”
“先生?”
看着沒有理會自己,依舊在鍋爐吵鬧的轟鳴聲中,堅持“騷擾”着旁邊男人的女警察,女犯人沉默了一會兒後,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你不相信我麼?你要是覺得我會騙你的話,爲什麼還要按照我交代的情況,堅持非要調查萊恩家?”
“這不是相不相信伱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做好自己的工作。”
回頭查看了一下犯人的狀態,發現她的情緒似乎不大穩定,爲了避免出現計劃之外的麻煩,女警察只得回過頭來,在鍋爐的轟鳴聲中一臉認真地迴應道:
“雖然工作內容特殊了些,但我終究還是警務部的警察,有責任做好自己的工作,儘量避免一般市民的生活受到影響。
所以我不能因爲覺得你不會傷人,就放鬆對你的看管,也不能因爲厭惡你們殺傷普通人的行爲、或者擔心會得罪萊恩家,就放棄對案件的調查。”
“……”
認真聽完了女警察的回答後,犯人不由得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好像看怪物一樣地看向了她,滿眼詫異地繼續問道:
“就因爲這個?”
“啊?怎麼了?”
“算了……當我沒說過……”
打量了下被問得一臉錯愕的女警察後,女犯人居然一反之前的順從,面色微帶譏嘲地道:
“尊敬的伊莎小姐,原本知道你的姓氏時,我只是稍微有些懷疑,但現在我能確定了。
你和年初軍部新上臺的那位,一定有着很深的關係吧?最差也應該是他的某個遠親,甚至有可能就是他的直系親屬也說不定。”?!!!
“我猜對了,是吧?
“呵呵,我早該想到的,畢竟也只有像那樣的家庭,才能養出你這麼天真又愚蠢的人了。”
看着身旁表情十分驚異的女警察,似乎被什麼刺激到了,年紀大概四五十歲的女犯人冷笑了一聲,生着大量魚尾紋和曬斑的面孔上,流露出了發自內心的鄙夷和嘲諷。
“出身不凡的伊莎小姐,您恐怕並不清楚,想要在這兒踐行自己的職責,堅持做‘正確’的事,到底會獲得什麼樣的下場!”
還沒等女警察從家世暴露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女犯人便開始乘勝追擊,把被銬住的右手從用於遮擋的衣服裡伸出來,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心口,神情陰鬱地低聲道:
“我丈夫當初是軍部戰備局的審調員,六年前的衛國戰爭爆發前夕,他發現萊恩家名下的公司,用低價收來的黑棉替換精選的藥棉生產繃帶,使用過後極容易造成創口感染。
往上反應了幾次沒結果後,出於和你一樣的考慮,他一再堅持越級上報,因爲始終得不到反饋並屢遭申斥,他還給軍部當時那位寫了舉報信,結果你猜他得到了什麼?”
“是……解職嗎?”
“當然不是,是巨大的嘉獎啊!”
看了看一臉錯愕的女警察,女犯人笑了笑後把頭靠了過去,在鍋爐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滿眼冷漠地低聲道:
“軍部那位收到了信後,立刻下令徹查,將所有出了問題的繃帶統統替換掉,獲得了從上到下的一片掌聲,我的丈夫也因爲這份功勞,得到了他應有的嘉獎,調離戰備局進了更重要的機要局,我和我們的女兒也跟着搬進了配發的住宅。
只可惜才過了兩個星期不到,我那認真又愚蠢的丈夫纔剛完成交接沒多久,那位派下來檢查的人就宣佈,我丈夫管理的情報檔案疑似被大規模翻動過,隨後直接以間諜罪把他帶走,在你們秘調局裡審了足足七個月!”
“……”
“很有意思吧?”
看着默然不語的女警察,女犯人冷笑了一聲道:
“不仔細覈對就接手檔案,那就免不了被上一任挖坑,但只要認真核對盤點,就免不了被懷疑間諜罪,所以在接受調任那一刻開始,無論我丈夫怎麼選,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而更有意思的是,秘調局負責調查我丈夫的人,就是他過去的上司!因爲屢次阻攔他正常上報,我丈夫的上司被停職然後調離,而他被調去的地方,剛好就是負責調查我丈夫的秘調局,呵呵,你說這事兒巧不巧?”
嘴裡輕笑出聲,但臉上卻毫無笑意的女犯人繼續道:
“值得慶幸的是,我的丈夫不光骨頭夠硬,而且命也夠硬,在被關了整整七個月後,除開瘦了四十斤,外加因爲‘不小心’瘸了一條腿之外,他居然在沒有認罪的情況下,成功活着出來了。
只可惜軍部的事情多得很,不可能等一個疑似間諜的瘸子,他原來的位置早已經被別人坐了,而且不光沒有任何一個部門願意‘收留’他,我和我們的女兒,也早就被從配發的住宅裡攆了出去。”
“呵呵,衛國戰爭那段時間裡,王都的物價最高漲到了五十倍,等他出來的時候,我們一家人的積蓄幾乎花得一乾二淨,全部的財產加起來只有幾個銀輪。
最後爲了讓我和女兒能活下去,也爲了那所謂正義的衛國戰爭,他選擇拿了一筆安家費應召入伍,然後因爲瘸了條腿跑得慢,被人一槍打在了另一條腿上。”
聽得揪心的女警察咬了咬嘴脣,面色有些發白地道:
“那你的丈夫……”
“死了唄,從一個傻瘸子,變成了一個死瘸子!”
面色冷淡地說完了自己丈夫的下場後,女犯人的嘴角微微翹起,一臉戲謔地柔聲道:
“對了,這裡面還有更有意思的事兒,你想聽嗎?”
“我……”
“你不反對的話,那我就當你想聽了。”
女犯人笑了笑後,把自己的袖子朝上擼了一點兒,露出了手腕上繫着的,一條沾着大量血漬的陳舊繃帶,而繃帶邊角粗陋的縫線裡,一簇被黑褐色血液凝住的粗棉花,正倔強地向外探着頭。
“他被人被擡回家裡的時候,腿上剛好纏着這條繃帶,而繃帶下面則壓着一片流着薑黃色膿水的、生滿了白胖蛆蟲的爛肉!”
微微轉了下手腕後,看着自己手腕上亡夫的遺物,女犯人神色平和地笑道:
“我的瘸子丈夫命還是硬的,他並沒有直接被打死在戰場上,成功爬回了陣地,只可惜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傷口感染。
而最後害死了他的,正巧就是他當初拼了命往上舉報的,一條用髒兮兮的黑棉壓出來的劣質繃帶,你說好笑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