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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今日穿的是一件棗紅色花衣裳。
別看是紅的,總洗總洗掉顏色看起來一點不鮮豔。
要是讓孫氏形容,李氏衝進院兒的形象,就像個乍着膀子的花老豹子,慌慌張張就幹了進來。
“哎呦我的天爺啊,咋蓋這麼多院子呢,頭回來,都要給我找迷路了。”
左小稻揮舞着手中的掃帚,正往外轟趕蒼蠅。
新房還沒來得及掛簾子,這邊離山近,白天蒼蠅、晚上蚊子格外多。
小稻一邊轟趕着,一邊迎上去問:“怎的了,三嫂,我在這裡呢。”
李氏顧不上欽羨多看闊亮板正的大院子,連屋都沒進就急火火道:“快些尋個人讓德子下山,先別讓扒大石頭了,那玩意兒早一天晚一天的不要緊,等你二哥三哥他們串休回來再忙那個。現在有件更加火燒眉毛的事情。”
說到這裡頓了下,明明附近沒人,只她們仨。
李氏也壓低嗓門,又朝左小稻近前站了站,才說道:
“縣太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管開荒的事兒,誰家有本事多種,今年荒地收成就歸誰,還不會被算進土地稅收裡,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是和你姥姥好的那位左里正家的樂竹,那小子找到酒鋪子讓我趕緊回來送口信兒。備不住縣太爺都知道他請假往外跑是爲個啥。
你瞧瞧,雖說不是縣衙明面上允許的,信都沒敢寫呀,但確實讓開荒了,咱家快抓緊幹活吧。”
這回連同孫氏也急了,對左小稻說:“對,你真得快些找人叫德子下來,牛啊馬啊,只有你家有。德子還比誰都有能耐,他只要振臂一呼,那一佔就能佔一大片。咱家可得佔塊好地方,離家近和離遠開荒費的力氣不一樣。萬一不止白種今年呢,明年縣太爺也讓種呢,這是關乎好幾年的大事。”
李氏連連附和:“可不是,正因爲這點,所以我打算咱這幾家正經親戚,全都劃上圈動上手了,我再去告訴各村裡正。”
且要送信也不能白送。
遊寒村裡正不會領她這份人情,因爲本就是人家孫兒託話傳回來的準消息,但不代表別的村不會領她這份人情。
比方說,杏林村。
李氏已打算好,等自家劃好了荒地,她要去杏林村裡正家裡可勁兒的賣賣好。畢竟她說是自己進城率先發現的,並不是扒瞎。
奈何左小稻派人尋回朱興德,朱興德聽完後覺悟高,張嘴就說他三嫂是胡鬧,這種事情藏着掖着作甚。
怎麼啥事情都先想着算計算計呢。
也不尋思尋思,誰家要想大白天開荒,哪裡能瞞得住?
像他岳父岳母之前偷偷摸摸墾荒那幾畝地,一點兒不誇張的說,那陣爲瞞住大夥有段日子跟做賊似的,把那老兩口累的呀。
主要是累心。
放荒時野草燃起來,他老丈人恨不得撲上去捂住黑煙怕人發現,聽說老兩口還差些惹出大禍燒了山。虧着發現及時。等到夜裡摸回家,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所以說,要想光明正大趁機多開墾荒地,讓自家真正的得到好處,誰能有他家墾的多?他家牛馬這麼多。更要亮堂堂先和大夥打招呼。
而且他三嫂也不想想,你以爲咱家前腳佔了塊好荒地,大幹特幹,後腳再去通知各村村民,大夥就會感謝你嗎?
不會。
涉及到土坷垃這種大事,村民們合起夥來只會認爲你這人自私,幾十年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了,你家卻爲那點兒小心思愣是耽誤所有人。
到時左家、朱家、羅家,包括二嫂孃家孫家就會成爲衆矢之的。
村裡人只會抱團覺得你幾家人做人做事真不地道,這種不憨厚的人不能長處,容易不管別人死活。那之前的威望和信用成了啥。
再說又不是吃不起飯,又不是家裡非要指望拿下一塊好荒地纔不會餓死人,做人做事咋就那麼小家子氣。
朱興德找到左里正,男人做事不廢話,開口就是建議。
朱興德建議左里正迅速集結其他村裡正,等同於是將這個人情讓左里正來通知,更加名正言順,人家有那個責任。
讓左里正趕緊和另幾位村長先開一個小會,做到心中有數,各村加起來都有哪些荒地能開墾,能延長到四面八方多少裡地外,既讓大家夠分夠用,又不會太打眼將來給李知縣落下太重的口實。
最關鍵的是,要讓所有里正先弄分析透徹上面的意思,爲防止以後多出口角官司,要走一步看三步,在開墾前務必和大夥說好,你開墾出來的地,目前只確定這一年的收成歸你,不會有人管。明年如若上面意思有變,你別當成自家的理所當然鬧起來,或是又去種了。要是那樣,李知縣是好意,那不是坑人呢嘛。
左里正剛聽說時,心裡本來稍稍有點兒不安。
這年月,當壞人一刀切,拿村民當孫子呼來喝去使喚,咱說心裡話倒是方便做事。可是想當一位以理服人、有德行的里正並不容易。
左里正最煩組織大夥集體做事。要知道有些人他就真跟那二五子似的,甭管告訴啥事兒都費勁兒,你解釋都解釋不起,說什麼都愣呵的。裡面再加幾家濫竽充數,或裝傻充愣想佔便宜的,就可想而知指揮一幫人共同做事很是煩悶。
聽朱興德說完,左里正心裡忽然穩當不少。
是啊,只有先研究透徹縣太爺心裡想法,這不是浪費時間,這叫大方向不會出錯,過後纔不會明明是爲全村子好,結果惹火卻燒了自己身。他還沒那麼大公無私。
有些醜話也確實需要先說到前面。
朱興德又建議左里正第二點:“別讓大夥拎着鋤頭上來就瘋幹,那樣非得掐架不可。”
以前關乎宅基地院子,誰家多佔幾分地,有些村民都能打上十幾年的嘴架,記仇的人家恨不得延續到下一輩人,誰來勸和都沒用。更不用提荒地了。
別看現在這時節荒地只能種點兒菜,那到了村民眼中也不一樣。還是那句話,涉及到土地,好地孬地那都像他們命根子似的。
朱興德對這種小心思瞭解的非常透徹。
打小,他就悟這個。那時騎在牆頭看各家罵架還覺得很有意思。
所以朱興德此時心裡就很清楚,一旦沒人指揮定下確切章程,大夥指定會眼睛大肚子小,寧可幹不過來,累死到地頭,也會多佔、強佔。
“因着這點,我纔會建議,你們要先碰個頭,先確定下來有多少荒地能動,各村有多少戶人,各家勞力是什麼情況,再按照莊稼老把式算一算,每戶算上自家已經有的田地,再分到頭上多少荒地既能幹得過來,不至於搶到手荒着,又夠用。和各家各戶也提前說好,如果他們幹完自家那份田地和荒地還有多餘力氣,那就再去尋邊邊角角種菜去。不要掐架,掐架鬧大了影響到十里八村都開不了荒,那是罪人會逐出村裡。”
左里正問:“主要是怎麼個分法呢。”
他這面還沒想出個一二三四,朱興德那面就說道:
“抓鬮。不過只有等到細緻章程弄出來後,各村裡正才能讓各家各戶抓鬮。遠啊近啊別挑,全看手氣。”
這是目前最不會讓大家怨聲載道的方式。起碼的,聽起來尚算公平。
朱興德把能想到的通通建議給左里正了。
但事實上,執行起來時,總會出現一些小岔頭,那是你三五個腦袋加在一起算計,都會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見羣衆纔是最有智慧的。
比方說,石九嫂子就單獨找到左里正家了。
說話前還關上門,都沾親帶故着知道左里正忙就沒繞彎子:“五哥,咋整啊,俺家在墳地那面早先就偷摸開荒了。”
“墳地?哪面?”
“墳地大後面,離咱這裡老遠了,松樹林後面,這不是尋思那裡隱蔽嘛。都種二年啦。”
你咋不幹到外縣去呢。
真不知道這婆子哪來那麼大的精力,又要釀酒又要管家裡一攤子事和田地耕種,還會走那麼遠偷摸種地。
石九嫂子過後,張瞎子摸上門了。他也是早在四年前就偷摸種過一片地。
“你種在山上哪了?”左里正傢俬自偷種的地就在後山坡上,要不是這個那個找來坦白從寬,他居然這些年上山從沒遇見過這些人。
張瞎子說,“我兒挖草藥發現的地方,最開始尋思種點藥材,後來又種了點兒糧食。”
就這樣的情況,並不是一個兩個,所謂真人不露相,而且還各村都有類似這樣的事情。
……
左家。
當消息傳回來、以前私種地不管了,那不叫心眼子黑,那叫有前瞻性。且還可以再參與抓鬮分荒地時,給左撇子和白玉蘭樂壞了。
他倆偷偷摸摸種的那荒地,可算是能趁此機會擺上明面。要不然秋收又要像做賊似的,那真能累死人。
他家種的還是實實在在的糧食,比起別家要白收好些糧食,這些糧食今年沒人管,不上稅,兩口子美得很的同時又多少有點兒後悔,要不說這就是不知足呢。
總是嘀嘀咕咕後悔當初春耕時還是膽小了些,早知道再多放荒一些土地。
小豆抱着孩子勸道:“娘啊,快別貪心了,咱家白得的糧食可不少,又是苞米黃米又是黃豆紅豆的。”
白玉蘭補充:“還有倭瓜。我連着你家山上老房子後院都種了不少倭瓜。過了芒種,不可強種。旁人家別說這個季節不能開墾種糧,他們就是連倭瓜都種不了,不趕趟了。他們只能種些大白菜蘿蔔。可咱家也會這次再分荒地種啊,裡外裡,他們甭管咋開荒也沒有咱家口糧多。”
小豆急忙捧着聊,她爹孃確實很辛苦:“所以啊,你看看,咱家多厲害。”
“還行,屬於排老二吧,比照你五爺爺家偷種的畝數還是少了些,我和你爹當時是真的要累斷腰幹不動了。”
就在這時,秀花進來了,“你們還在那嘚嘚什麼沒用的,我這釀酒都不幹了,你們還有閒心嘮嗑。趕緊着,去外面說話。當大夥面前先放出話,咱家可是一大家子人,抓鬮要七個房頭的荒地連在一起。”
左撇子一愣:“咋是七個?”
好久沒罵過老女婿的秀花,一着急張嘴就說道:
“你傻呀,我是一份,你們兩口子一份,滿山小豆一份,李二四口人一份,吉三一份。吉三在城裡,他總得吃菜吧,落在咱村就是咱村人。這沒挑的。至於二柱子和六子,我剛剛已經和你五叔打好招呼,趁此機會去尋那些里正給打個招呼轉戶籍,他倆往後落在咱遊寒村,這不是七份?”
這不是緊急落的戶?手續什麼的不可能辦下來,只幾個村裡正互相心裡有數,所以秀花才讓女兒女婿趕緊出外嚷嚷去,先把那個勢造起來,多和人講一講,這樣抓鬮的時候大夥也沒異議了。抓鬮就讓甜水去抓,一人代表七家。
而七家的荒地,你就想想吧,連成一大片放荒,到秋後會多得多少大白菜。不過她家有底氣,乾的過來。
“還有挖窖。”
秀花轉身去院子喊道:“滿山啊,李二?你倆別跟着摻和外面那亂糟糟的事兒,你大姐夫現在顧不上咱家了,人家回老朱家了,你倆快帶人去挖窖吧。多挖上幾個。不行新房挖那些地窖不好看,就在這後院挖吧。”
秀花心話了:反正是老左家的祖宅,挖吧。
要不然那麼多荒地收上來的白菜蘿蔔,往哪裡儲存呢。
看來今年入冬開始,家裡要想省糧食就頓頓酸菜、紅蘿蔔、綠蘿蔔、胡蘿蔔,管夠。沒招呀,現在七月份只來得及用荒地種這些。種別的不長。
對了,還能在邊邊角角多種點兒秋豆角、角瓜,中秋節正好收了吃。
豆角吃不了可以切絲晾曬,或是天冷將豆角凍成一團團放在外面,想吃拿屋裡化開留着冬天炒菜。
角瓜那東西留不太住,但秋收時可以包大包子、包餃子,頓頓吃那個,先可着角瓜吃。這就能省下別的菜了。再給府城和縣裡吉三多送一些。加上倭瓜一起亂燉,燉時弄淡一些都不用吃主食。
另外家裡還要用荒地多種些香菜、秋菠菜。這一大家子人呢。冬天本就沒啥吃食,利用這次白種荒地,儘量讓家裡菜類豐富起來。
秀花心裡琢磨着分別種啥,又轉身去了小賣鋪那屋。
她一邊翻找着鹽袋子,一邊嘖嘖出聲:“不行啊,本來以爲足夠了,可要是種那麼多白菜,這點兒大粒鹽不夠醃酸菜的。還得買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