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不敢再深想下去。
因爲靈寶天尊從來沒有質疑過蒿里的存在，也沒質疑過“蒿里是靈魂的歸宿”這種說法。
自己如果公開質疑，必然將遭到整個碧遊宮的強烈反擊！
但懷疑的種子還是埋下了。
聖人他究竟是不知道呢……還是明明知道，卻不說？
右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去思考和聖人有關的念頭。
據說，聖人能“金風未動蟬先覺”，哪怕是交談中提到聖人，或者是有強烈的念頭想到聖人，聖人都會覺察。
右不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不過晉升第五境後，如果有人想對他不利，他往往能事先覺察，非常靈驗。
所以他並不懷疑聖人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一旦生出半點質疑聖人、對聖人不敬的念頭，他都會立刻將這念頭掐斷。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自己去驗證，蒿里究竟是否存在？
在接觸靈魂領域這麼多年，右早已知道。
一個新生的靈魂，如果生前只是普通人，那麼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就會消失。
而修行者，隨着修爲變得高深，靈魂停留的時間會更久。
當然，如果他用法術加固靈魂，給靈魂賦予更多的靈力，靈魂停留的時間也會更久。
但終究會消失。
右始終搞不明白，那些靈魂消失後，是不是真的去了蒿里？
他此前一直無法驗證。
普通的靈魂，即使去往蒿里，他也無法感應到。
那麼至親的靈魂呢？
右想到，如果在自己殺死至親後，再耗費大法力，將那靈魂塑造得更加穩固，並留下印記呢？
等這個靈魂去往蒿里，自己應該就能感應到了吧？
這個想法像着了魔一樣糾纏着右。
右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對勁。
虎毒不食子。
可心裡另一個聲音卻說：那是你的子女後代，是你賜給他們生命，現在收回來也是理所應的的！而且你是爲了弄清靈魂的秘密，早晚有一天會將他們復活！
於是，時隔數十年後，右再次回到鬼方部落。
以他現在的境界，如果有心隱藏，連第四境的修行者也無法找到他。
右潛伏了一段時間，尋找自己後代的下落。
他發現，他的子女有的已經夭折，有的在戰場上戰死；有的已經成家，有的遷移去了遠方，有的遠嫁異鄉。
最終右圈定了一個名字。
羨。
右離開鬼方時，羨才13歲。
而現在，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
看着那三個孫子、孫女，右如同在看着陌生人。
而羨也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再也找不到當初的舐犢之情。
在一個晚上，右潛入羨的房間，催動法術，將羨殺死在睡夢中。
然後立刻勾走羨的魂魄，帶着遠遠地離開，來到野外。
天快亮的時候，林中發出一聲似哭又似笑的聲音。
右的臉上笑着，眼中卻流淌着淚水。
他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他笑了，笑自己愚癡，冥頑不靈。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蒿里。
那些靈魂不是去了蒿里，而是消散了，完全消散了！
他想喚回荳，蒼羽，青魚，可他們的靈魂早在幾十年前，就已消散在風中，無處追尋。
自己一直在做着徒勞的事情！
數十年來，自己一直在爲一個幻覺而勞心勞力！
右無力地跪倒，雙手深深地插入泥土裡。
蒿里……
一聲嘆息，在他背後響起。
右轉過頭，立刻怒火中燒，他眼睛通紅，死死地盯着對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祖師……”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靈寶天尊溫和地說。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祖師，你看着我一次次碰壁，看着我向一個不可能的方向努力，你爲什麼不告訴我，讓我回頭呢！”
靈寶天尊嘆道：“就算告訴了你，你聽得進去麼？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你，蒿里不存在，死心吧，人死不能復生，你會怎麼做？”
就像腦海中亮起一道閃電，右很快想清楚了。
是的，如果靈寶天尊一早告訴他，蒿里不存在，他還是會將信將疑，會繼續嘗試，一直到頭撞南牆，撞得體無完膚，纔會幡然醒悟。
右垂下頭。
是的，如果不親自嘗試一番，他是不會甘心的。
這一切，不怪靈寶天尊。
事實上，靈寶天尊也從未鼓勵他，沒有引導他。
是他自己，心懷執念。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靈寶天尊問。
“我打算怎麼辦？”右茫然地反問。自從妻子兒女死後，他心心念念，都是要復活她們。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的人生還能有別的過法。
而現在，此路不通，他卻不知該前往何方。
過了許久，靈寶天尊溫和地說：“蒿里雖然不存在，但人死，未必不能復生。”
右精神一振，大膽地直視靈寶天尊：“祖師，您若是還有別的辦法，請明示！”
“我也沒有辦法，”靈寶天尊說，“我的修爲境界還不夠。我受困於這個世界。可你如果能超越過我，乃至超越這個世界，達到那至高的境界，就可以從時光長河裡將某人復活。”
“真的可以嗎！”右雖然似乎在發出疑問，實際上已經信了。
並非靈寶天尊說得有多麼可信。
而是他必須找個什麼去相信。否則他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是的，”靈寶天尊用肯定的語氣說，“對於真正的大能來說，可以前在、今在、永在。真正地全知，全能。復活個把人，是很簡單的小事。”
右的眸子裡燃起熊熊火焰。
“那我從現在開始，努力修行！爭取早日達到您的境界，然後，超越您！”
靈寶天尊溫和一笑：“那你加油吧。不過，想要超越我，用現有的功法是很難辦到的。當然，如果你將你修行的功法繼續改進，繼續深挖靈魂領域的潛力，倒是有可能。”
“那我就回去閉關研究！”右如同魔怔了一般。
“走吧，我帶你回碧遊宮。”靈寶天尊微笑着伸出手。
右遲疑着，將右手搭上。
下一秒，他們就已經出現在碧遊宮中。
“祖師，我這就去閉關！”右急匆匆地告辭。
看着他的背影，靈寶天尊喃喃自語：“超越這個世界？我還真想看看你能否辦到。可惜，最多再有三十年，你就要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