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斗
閻豔的馬已到關前。
黃忠雙臂較力,拽動弓弦,這一次竟未將那張硬弓拉滿。他連射百箭,終於到了強弩之末不成?我不由驚歎。
閻豔在黑色巨馬上將身一立,用腳在馬鞍上一點,竟然直撲向高高的城頭,幾名士兵衝上前去,長槍直刺,想乘他未抓住城頭之時,將他逼下去。此時閻豔長矛撐住大纛,掌中只是一口環首長刀。他身在半空,左手一揮,抓住一杆長槍的槍頭,借勢上翻,長刀揮處,數槍皆斷。
他半空一個空心跟頭,已在衆兵頭頂,緊接着落身在一個士卒頭上,咳的一聲,那人被他踩斷頸骨,頭斜斜的仰了開去,口中鮮血狂噴,眼見是不活了。隨着閻豔落身城頭,長刀連揮,圍着他的幾個兵卒立時橫屍於地。
鮮血第一次在灑上鶉觚城頭。侍衛們護着我急向後退,閻豔一眼看到我,獰笑一聲,身形再度飛起。
他的速度,比那前次刺殺我的他的兒子,何止快捷數倍。隨着他突然進身,他的身體在空中化爲一道黑色的虛影,電射而來。數名侍衛上前截擊,還未看清他的進身之勢,便被那口長刀劈成兩斷。
我嘴脣抖動着,抽出腰間長劍,直面這個殺神附體般的敵人。然而我的身前,已有一座山橫在那裡。
噹的一聲巨響,在城頭上回蕩不息,閻豔的環首刀被赤血架了開去,老黃忠在城頭之上,迎在了閻豔的面前。從我這裡,竟然看到黃忠的手在微微發抖。
閻豔收回長刀,面對黃忠,竟然笑起來,那種笑卻不是人的笑,而象是野獸的笑。他見到黃忠,就似一頭狼看到的獵物,一雙灰濛濛毫無表情的眼睛裡,放射着冷酷嗜血的光。
緊接着,他和身撲上,長刀揮動,噹噹巨響不絕於耳,我再也看不清閻豔與黃忠的身影,看不清他二人的勝負。回身我向身邊緊緊圍護着我的侍衛大怒道:“護着我做什麼,快去幫老將軍!”
侍衛們卻無法上前,黃忠閻豔這個層級的高手戰鬥,根本是他們無法參與到其間的。
此時,不但在這個城頭開始了激戰,整個鶉觚的每一寸城牆都經受着暴風驟雨嚴峻的考驗。
鶉觚並不是個適合守衛的城市。它的城不高,城牆以土製爲主,處於高地,可以四野一覽無餘的同時,與給了敵人四面八方同時進攻的方便。我們急行軍至此,倉促間守衛這個敵人已搬空的小城,守城用具極少。比起那些陳倉、陽關、潼關那些緊守要道,地險城堅的雄關,在這裡守關,更似一場高地爭奪戰。但幸好,敵人同樣並沒充足的攻城準備,甚至,他們爲了突襲,沒有任何攻城器具,除最厲害的由閻豔親自率領的那支精銳之外,羌胡各部身上都是輕薄的皮甲。因此我們並不需要防守太長的時間,大約明日此時,姜維諸人便能回軍,到那時,敵人只有潰敗一途了。
攻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在很多地方,每一個漢兵都要直面四五個魏軍的攻擊,當弩機失去效用,魏軍的長矟就佔據了優勢。踩踏着城下層層壘疊的屍山血海,第一批魏軍終於在閻豔身後登上了城頭,守城漢軍結成一個個零星的八陣,寸步不讓,頑抗死戰。敵軍佔了人多和武器的優勢,而漢軍則有更加合理的戰陣和配合。雙方展開白刃戰,激烈的廝殺開始,從這裡到那裡,無數的銳兵利器在對砍對殺,鏖戰雙方咬牙切齒,流血殷然,到處是刀光劍影,城頭上人體很快也壘了起來,雙方就踩在傷者、死者的人體上繼續廝殺,慘叫聲接連不斷。
在這戰陣裡,配備了百練寶刀和熟悉八陣的白耳精英威力最大,他們的刀,可以輕易斬斷敵人的長矟,劈開敵人的甲冑。他們甚至可以一個人防守三個人的防區,而令敵軍無法前進,但他們面對的敵人也就更多。
我身邊的侍衛們也開始戰鬥,我的目標最大,所以我也是敵人進攻的核心。忠誠而勇猛的侍衛們結成陣,團團護衛着我,與敵軍進行着殊死的搏鬥!在這場戰鬥裡,守城者顯示出無比的堅韌和頑強,殊死反擊,勇不可擋,多次將敵人趕下城去,益州男兒挺起胸膛,一次又一次擊敗了以好武著稱的西涼勇士。如果敵軍是大海,我軍就是海邊矗立的怒巖,以孤傲的身姿獨立於岸邊,挺起堅硬的棱角,把氣勢洶洶攻上岸灘的浪潮被擊成飛濺的碎花飛沫!
如果可以從上空俯視整個鶉觚,就會發現圍着鶉觚,已形成一個急速翻滾的旋渦,鮮血一層層洗刷着城牆,又間雜着紅色、白色、暗灰色、醬紫色以及說不上什麼顏色的斑塊。在這個世界裡,一切看上去都是血紅的,那是因爲每個人眼睛裡都佈滿了血絲。在殺人或被殺之間,沒有其它選擇。
我站在“漢”字大纛之下,寸步不移。有侍衛勸我離開,但我把他們推到一邊。大纛在,我就在,我在,鶉觚守軍的士氣就不會墮。我在大纛之下揮動着手中的長劍,指揮着戰陣。
此時有我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站在城頭,似乎又已遠離城頭,飛上天空,可以清楚的俯視每一處戰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爲我太過緊張產生的幻覺,但我此時已完全感覺不到半點緊張,擁有的全是興奮。
在西城,黃忠和閻豔間的拼殺還在繼續着,他們兩人,無論誰勝出,對將對戰局產生巨大扭轉。不斷有血液從他們的戰鬥中急射出來,我不知道是誰受了傷,我爲黃忠擔心着。
他們兩人,如疾風,如暴雨,在一起拼殺着,忽然間又與身邊的戰陣捲到一起,便瘋狂的殺戳對方的兵將,一時殘肢血雨滿天亂舞,一時又殺上城頭,用虎牛一般的蠻力想把對手擠下城去。閻豔數次想要衝向我,但都被黃忠死戰敵回。
在城中,一直平靜的某個小院裡,忽然間爆發出激烈的喊叫聲和兵器碰撞聲,那是敵人終於從地道攻入城中。火光升騰起來,一時城中大亂,有些暗藏在百姓家中的內應手執兵器衝出家門。
雖然我在此城施行仁政,送醫賜藥,甚至組織人給他們挑水,但我並不相信我已完全取得了此城的人心。早已準備好的中軍護衛隊就守在各處街道口,迅速的平定了內部的混亂。
在東城,敵軍的一支分隊也登上來支援了。那支部隊正是閻豔率領的一支,其勇武竟似不在我軍之下。敵軍一下子取得了數量上的優勢,士氣大漲。東城守將一不留神,身後的“劉”字大旗竟給敵軍砍倒,那敵軍搶過大旗,興奮的高舉着向城下展示,魏軍發出暴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那員守將大怒,自無數刀槍從中猛得撲了出去,一下子將那執旗的敵人撲到城下,兩人摔倒地屍山上,翻滾着,打鬥着。瘦小的守將竟將高大的敵人頸項生生拗斷,奪回了大旗。平定了內部混亂的中軍護衛隊補充了上去,與敵人正面硬憾,
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大戰,至此,計謀不再有效果。所拼的是意志,是勇氣,是肉體無法承受之後,精神上的執着與瘋狂,所拼的是誰更能拼!
突然之間,我看到敵陣之中,一人手持大刀如飛而來,他並不騎馬,但他跑得比馬還要快。當他衝來,敵陣便如水波一樣分開。他用大刀盪開敵陣,敵人長矛向他攢刺過去,他只是避開身上的要害,用身上的甲冑,用身上的皮肉,在敵人的兵器尖上硬生生擠出一條路來。
不知道他身上已有多少傷口,流了多少血,但他的速度卻絲毫不減。他的年紀已然不輕,但他卻似有着不輸於老黃忠的氣概。他筆直的向我奔來,口中高呼着:“少主!少主!”
呼喊之間,鮮血竟從口中標出。
我探身向外望去,一眼認出那人,心忽的一下沉了下去,來人竟是周倉!
周倉原是黃巾匪逆。自遇二叔之後,爲之折服,一生護在二叔身邊。他力大身長,奔行極速,據說可以扛了八十二斤青龍刀,隨在赤兔之後而不差須臾。二叔去後,他按着二叔臨終吩咐,與關平一心一意的扶佐我。此次出戰,他與關平一路,前往涇川,解徑川之圍後再返回助我,卻爲何如今只他自己回來?
周倉奔到城前,已成一個血人,從懷中取出一物,盡全力向我擲來,只一停頓間,身後急追的十餘杆長矟已刺入他的後心!
“周將軍!”我一聲痛呼,心如刀割。卻見周倉擡頭向我,猶自喘息着大笑道:“少主,你安然無事,我就放心了!這些人打擾我與少主說話,着實可惡,少主莫急,待我除去他們!”說着話,他將手中長刀向後一揮,身後數兵人頭亂滾,鮮血噴濺。
周倉隨着這最後一揮之勢,身子重重撲倒在地,閉上了他那雙暴戾半生但此刻卻似充滿溫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