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匠老早就看着兩面三刀的混小子不順眼了。
如今劍已完成,早些扔給這小子讓他離去,眼不見爲淨得好。
嘴上雖然說得客套,但語氣中催他離去的意思卻是極爲明顯。
書生丁白低着頭,眼中閃過一抹陰厲之色,暗道這該死的鐵匠想壞他好事。
想來也是。
這鐵匠定是與那姓雲的關係匪淺,便想借着這一層關係撈些好處,便自然不可能再放任他去親近世子。
畢竟和尚多了可是沒有水喝的。
他有意幫那姓雲的趕走自己,定是如此!
鐵匠是個憨厚人,自然不會如同這酸儒書生一般有着這麼多七拐八彎的歪心思。
只是單純的嫌棄這貨實在是太聒噪了,見風使舵的本領實在是讓人心生厭惡。
丁白自然不會這麼輕易離去。
他沒有去接那把期許已久新鮮出爐的長劍。
他再度上前逼近兩步,猛的擡頭,眼中帶着一絲悲慼之意。
沉聲道:“在下不才,雖如今乃是一介布衣平民,一腔抱負無從發揮,若是世子殿下願意施捨給在下一個機會,丁白在此立誓,必爲世子殿下肝腦塗地,赴湯蹈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身先士卒!”
語調把握的十分好,將那壓抑許久不得伯樂的憋屈情感掌控得恰到好處。
雲長空張大嘴巴,呆傻的看着這書生。
顯然是冷不丁的這麼一句話讓他有些沒反應過來。
而丁白也自知自己這般太過於唐突。
但機會只有一次,若是錯過了,那便是終生的錯過。
既然套近乎起不到任何效果,不如直接步入主題,切入重點更加爲妙。
指不定這些性子獨特的世家公子偏偏就喜歡這般直接的對話。
陵天蘇也學着雲長空那般,將吃剩的蘋果核咬碎吞下。
他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可是啊,誓言這種東西,我只需要一個就夠了。”
誓言雖然來得神聖,但是多了也會令人感到厭倦。
特別是無趣之人的無趣誓言,更讓人提不起半分興致。
丁白臉色一白,不可置信的轉頭看着一旁的雲長空。
這小子居然先他一步立誓了?
該死!早知如此有效,他真該早些遇見這位殿下。
可機遇之說,那是由上天來安排的,豈是他能夠左右的,恨只恨這小子運氣太過於逆天。
他仍不死心道:“世子殿下剛剛歸京,身邊正值缺少能用之人,在下不才,卻也熟讀四書五經,頗富才學,自認爲是個可用之人,在下是誠心誠意的想要爲世子殿下盡一份心力。”
雲長空更加傻眼,竟然有人能夠如此誇讚自己的。
厲害厲害,他甘拜下風。
吃完蘋果,陵天蘇毫不客氣的將手中的蘋果汁擦在雲長空的袖口上,反正已經髒了,多髒一點少髒一點都一樣。
他呵呵一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剛歸京不久,看來對於我的事你也是有所耳聞。”
丁白立馬來了精神,正色道:“不錯,世子殿下雄韜武略,談吐不凡,高瞻遠矚,蓋世無雙,在下自當是一直關注着殿下的。”
“嘔!”
雲長空聽到了自己被噁心得不輕的乾嘔聲,隔夜飯差點沒給嘔出來。
丁白眼中一沉,極快的掩飾住自己不悅的情緒,然後用期許的眼光直勾勾的看着陵天蘇。
陵天蘇笑了笑,這笑容在雲長空眼中自是如往常一般的好看。
落在了丁白眼中,也是十分的好看,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抱歉,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是要你關注我的行程,而且你的馬屁拍得太假了,我不是很喜歡,我的意思是,既然你聽說過我,應該知道我與顧瑾炎是好朋友纔對。”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說得太直白,但卻讓丁白如墜冰窟。
想他這種讀書讀傻了的讀書人,雖然愚昧,卻不愚笨。
他聽明白了陵天蘇話中的意思。
他說,他與顧瑾炎是好朋友。
這點他當然明白,但是他卻特意說出這點,其中自然有着另一層意思。
書中有句話曾寫得好。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這世子殿下既然能夠與顧家那出了名的紈絝玩到一塊去,那自然也是一名紈絝。
丁白不在乎他是否是一名紈絝。
他在乎的是世子的身份,能夠助他平步青雲。
但是他所在乎的,根本不重要,這改變不了他依舊是個白丁的事實。
丁白,白丁……
真是諷刺!
這位世子殿下是在暗示他,他與顧瑾炎是朋友。
但顧瑾炎這紈絝所結交的都是一羣狐朋狗友,酒肉朋友,出生雖不如他顧家大少,卻也是非富即貴。
而在這永安城裡所有的人都知道,顧瑾炎最討厭的,就是那滿嘴仁義道德的書生文人。
不知多少書院裡的學生,在這顧瑾炎手下吃了多少苦頭。
這也是他急於尋求一個出頭之日卻遲遲不敢沾惹這位同樣可以令他平步青雲的顧家大少的原因。
什麼樣的人,結交什麼樣的朋友。
同理可得,葉家的這位小世子既然與顧家少爺臭味相投,那麼定是也不屑與他這種苦寒書生爲伍的。
丁白心如死灰,不再像個小丑一般的自取其辱,接過自己的佩劍,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雲長空看着他狼狽離去的身影,口中嘖嘖兩聲,暗想這小子太過於天真。
當初他求公子帶他離開那死人巷也是這般立誓誓死追隨,但是公子是那般好糊弄的嗎?
真是,若不是他意志堅定,經受住了他的考驗。
不然啊,現在的他還帶着二妞在那潮溼陰暗的死人巷任人欺凌,永遠看不到未來。
而這小子,至少溫飽不愁,還有閒錢來買劍裝逼。
“行了,看到你如今又這般成就,我也替你開心,說好了,晚上我請你們喝酒,我還有些瑣事,就不在這寒暄了,先告辭了。”
丁白對於陵天蘇來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他來此鐵匠鋪純粹也是想與故人敘敘舊罷了。
胡鐵匠用肩膀上的破抹布抹了抹臉上打鐵留下來的汗水。
一擡頭就衝着陵天蘇咧嘴笑道:“成!世子殿下請的酒,那必須得喝!日後世子殿下若想打刀或是打劍,老 胡我給你最低價。”
聽到陵天蘇要走,雲長空趕緊撿起地上的行囊,扛起桌上的大豬頭。
將鍛刀的訂金銀兩拍放在桌上,順道還摸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一起放在桌上,道:“好不容易見一次面,公子我送送你。”
陵天蘇笑着點了點頭:“也行。”
臨走之前,雲長空還回頭衝胡鐵匠做了一個鬼臉,毫不留情的打擊道。
“我們家公子的刀,那可絕非凡品,就老 胡你那點技術,還是再練上個十幾二十年吧,嘿嘿…你還是老老實實的爲我打刀吧,訂金我放桌上了,你收好,給你留一個蘋果吃,你打鐵辛苦,流汗嚴重,給你補補水份,記得吃了。”
二人漸行漸遠,往橋頭方向走去,橋下是小橋流水。
大大小小的孩童環繞着小橋溪水奔跑嬉戲着。
胡鐵匠看着那羣頑童戲耍,一位年紀較小的孩童險些失足落水。
好在橋頭柳樹蔭下,一位幫着不識打字的老人們寫家書爲生的青年書生長臂一撈,險險的將他撈回。
孩童驚魂未定,小臉煞白。
卻聽到自己夥伴們沒心沒肺的嬉笑聲,頓時火冒三丈。
羞怒之下,一把推開青年書生,撿起地上的泥巴就往青年書生身上砸去。
將他青衫染上一團明顯的污跡,口中怒罵一聲:“死瞎子,誰讓你多管閒事的。”
雙目一直緊閉的青年書生也不動怒,苦笑着拍去身上的泥土,也不反駁,繼續低頭重新執起毛筆,幫人寫着書信。
一位身着布衣的婦人衝出人羣,先是驚恐的將那孩童抱在懷中,一副後怕模樣。
顯然是這孩童的母親,隨後反應過來這孩童方纔說了一句十分無禮的話。
擡手就是一巴掌落在孩子胖乎乎的臉頰上,打得他臉頰發紅。
婦人呵斥道:“說什麼混賬話!還不快像先生道歉!”
孩子捂着臉頰,豆大的淚水垮垮的往下墜。
但又十分畏懼母親,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道了一聲歉。
胡鐵匠呵呵一笑,收回了視線,不再去看這場鬧劇。
自言自語般的說道:“是啊,人老嘍,技術退步嘍,人家看不上嘍。”
砰砰砰的打鐵聲再度在嘈雜的街道旁響起。
無人會去關注一個尋常漢子打鐵工作。
這打鐵的聲音,自然也就成了這街上千篇一律的背景音樂了。
“公子公子,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雲長空揹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裡頭也不知裝得是什麼,隨着他行走的,裡面發出叮叮梆梆的瓷器金屬碰撞之聲。
而陵天蘇的目光此時正從那位青年書生那方收回,應道:“去皇宮見陛下。”
雲長空咂了咂舌。
心中感慨,原來是去見皇帝老兒。
嘖嘖,皇親國戚的世界,真是讓他們這種普通人難以想象。
語氣輕鬆得竟把皇宮當做自己家的後花園一般進出隨意。
陵天蘇指了指他肩上的碩大豬頭,忽而笑道:“你這沒事被這麼大一個玩意兒做什麼?血淋淋的,也不怕嚇到你家小妹?”
雲長空咧嘴笑道:“公子你說這豬頭啊,嘿嘿,咱們在軍中,就好這一口。
這豬頭肉切片用沸水一燙,再涼拌涮上一勺油潑辣子跟醋,那滋味,簡直不得了!所以啊,我這次好不容容易出來一趟,便特意帶了一個大肥豬頭,給軍營裡的兄弟們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