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對外國的大學課程什麼的也不瞭解……說來慚愧,他對國外大學生的生活常識,還是從《美國派》上面知道的……
曾幾何時的印象中,金髮碧眼的外國大學生上學就是撩妹,下課就是帶着妹子一羣人開IMPACT。
在當年那個青春懵懂之中,他不知道羨慕的流下了多少口水。
甚至當年一度和老漢申請過他要去美國讀書。
可惜……
老漢人家見多識廣,自己兒子幾斤幾兩還能掂量不清楚?
還去美國……
出了神木你就跟撒手沒的哈士奇一樣。
你還去國外……
到時候指不定闖下什麼大禍呢。
所以壓根就沒搭理兒子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這就導致許鑫的知識面比較窄……畢竟是縣城出來的孩子,沒見過啥市面。以至於他進入到威尼斯大學的校園裡,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外國年輕小夥和年輕大洋馬這麼多……是不是都想抄襲《美國派》的劇情?
而一想到自己這一步錯步步錯,沒去成美國……才導致自己混成今天這個模樣,他就後悔的咬碎了嘴裡的後槽牙。
混着披薩一起吃進了肚子裡。
當然了,這是玩笑話。
實話就是,整個大學真的挺熱鬧的。
人真的不少,雖然年輕人佔了絕大部分,但也能看到不少各個年齡段的老外。
想到這,他對鍾長友問道:
“這個大學生禮堂裡不止咱們一場電影,對吧?”
“對。”
鍾長友點點頭:
“這些人裡面有記者,有影評人,有喜愛電影的博主……什麼人都有。老外他們……比較閒嘛,每年這半個月都是威尼斯旅遊創收的時候。你在這裡面隨隨便便遇到的人,背後可能都是某個專業影評雜誌的撰稿人,或者是評論家之類的……不過咱們不用擔心,一般人聽不懂咱們說話。所以沒那麼謹言慎行。”
雖然許鑫問的問題本意不是這個,但被科普了一下後,他也大概有了數。
在被意大利的白案麪點師傅用一份壯饃給教育了之後,三個人的心態已經有了轉變。
至少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忐忑了。
這會兒反倒有空欣賞起了學校裡的景緻。
而一路兜兜轉轉,最後來到了學校的禮堂門口,他們終於和西影廠的其他幾位同僚碰了頭。
“各位好啊。”
一邊和大傢伙打招呼許鑫一邊瞄了一眼禮堂門口,問道:
“現在能進去麼?”
聽到這話,西影廠的工作人員王佔亮擺擺手:
“裡面在放《三角戀》,還有十來分鐘就結束。等觀衆出來完了,咱們就能進場了。票我已經兌換完,都在後排。不過威尼斯電影節的人明文規定,在影片放映期間,所有劇組成員不得以任何性質的活動在非官方允許場合接受採訪、召開集會。所以咱們只能看,不能在電影結束後跟國內的首映禮一樣,上臺採訪。”
“明白了。”
許鑫點點頭,而就在這時,忽然幾個人身邊響起了一聲:
“許導?!”
扭頭一看,發現是一箇中年人帶着一個手裡正舉着相機對着這邊拍攝的年輕人往這邊看。
許鑫還沒說話,王佔亮而趕緊擺擺手,臉上浮現起了不滿:
“這裡禁止拍攝。怎麼出國了一點規矩都不講?”
而中年人也發現了年輕人舉着的相機,甚至聽到了兩聲“咔嚓咔嚓”的快門聲。
但他一開始沒制止,而是等到王佔亮說話後,才把鏡頭給壓了下去:
“別亂來!那麼冒失做什麼?!……抱歉啊各位,他新人,第一次出來參加這種活動。”
王佔亮對這人的小九九在清楚不過了,所以語氣雖然談不上不客氣,但也很生硬:
“大家既然出國了,那一舉一動就代表着天朝的臉面!人家的規矩伱不遵守,丟的是我們所有人的人!你把照片給我刪了!你們是哪家媒體的?一點規矩都不講?趕緊給我刪了!”
嘖……
孫哥一看這是懂行的,眼裡浮現出了些許無奈。
但還是親自拿過了相機,當着走過來的王佔亮的面把拍到他們的照片都給刪了後,客氣了一聲:
“已經刪了。那個……我們能瞭解一下《山楂樹》的情況麼?不算採訪,你們要是有合作媒體後,這些新聞我們也可以在合作媒體發表新聞之後再發。”
這下,王佔亮倒沒拒絕,而是看向了鍾長友。
鍾長友則看向了許鑫。
這種事情其實不好拒絕,畢竟《山楂樹》總是要宣傳的。
單單是入圍,肯定新聞話題度還不夠。
這時候有國內的記者宣傳是好事。
還是那句話,公是公私是私。
威尼斯電影節的官方不拒絕各個電影的劇組接受採訪,但在這些放映電影的場館附近,是不允許任何非官方允許的記者採訪的。
所以聽到了這人說的那句“不算採訪”,以及後面的條件,就證明這人別管是哪家媒體,至少規矩是懂的。
而現在這個決定權在許鑫身上。
畢竟他纔是導演。
許鑫呢,瞅了瞅這倆人……
隱約覺得似乎有些面熟。
在加上他鄉遇故知,反正就是閒聊而已,給別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
於是點點頭,指着禮堂旁邊的垃圾桶:
“這能抽菸麼?”
聽到他這麼客氣的話語,中年人也有些意外。
但馬上就笑着點點頭:
“許導要是剛來吧?雲斯頓,抽過麼?沒禁言標的地方就可以。”
“沒。嚐嚐。”
一羣人包括劉一菲在內,都朝着垃圾桶那邊轉移。
這邊沒禁菸標在加上剛纔許鑫也看到有人在垃圾桶前抽菸,所以應該不礙事。
接着,一根WINSTON遞了過來。
“孫有才,林棟,我倆都是《星週刊》的記者。”
孫哥指着幾百萬字纔有名字的年輕人,把自己和他的名字都說出來之後,又手腳勤快的把煙遞給其他人。
林莄新接了,鍾長友接了。
王佔亮這些西影廠的人幾乎人人都抽菸。
一轉眼七八根散出去,煙盒癟了下來。
許鑫好奇的問道:
“這煙多少錢一盒?”
“貴啊。5.5歐元一盒……換到咱們國內,五六十塊了。”
孫有才看上去雖然談不上肉疼,但顯然也不輕鬆。
然後許鑫就樂了。
從兜裡摸出來了剛拆封抽了兩顆的中華:
“咱倆換換?”
“呃……”
孫哥愣了愣,忽然也樂了:
“哈哈,好!”
而許鑫點了一顆雲斯頓……
“怎麼跟萬寶路一個味兒?”
“都差不多……外國煙就這樣嘛。”
孫哥說完,直接說道:
“我們剛從馬里布蘭劇院過來,那邊在放《夾邊溝》。”
“哦?拍的怎麼樣?”
“坦白地講……”
孫哥搖了搖頭,目光裡是一股……沒驚喜也沒厭惡的習以爲常:
“沒法評價。按照尺度而言,他這片子肯定是在國內上映不了的……”
“……?”
許鑫一愣。
“沒龍標?”
“沒有。我剛纔在那邊也遇到他了……他自己籌的錢。我問他爲什麼一定要拍,還拍的這麼真實冷峻……他跟我說他爸就是死在夾邊溝的。並且,是他在看完楊顯惠的原著《夾邊溝紀事》後,才知道父親死在了哪……他說他崩潰了接近半年,然後下定決心砸鍋賣鐵拍出來的電影……就沒打算在國內上映。”
“……”
這下,許鑫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只能說……是個狠人。
因爲《夾邊溝紀事》這書……他家也有。
看了一段,沒看全。
故事其實講述的事情有點類似戰俘營裡發生的事的一種紀實。
不太好說,並且不是很合許鑫的胃口。
他明白什麼叫遺忘歷史等於背叛。
所以逼着自己看完了第一部分的故事《魔都女人》,然後就丟書架上了。
知道了歷史,知道了那個年代的事,就可以了。
但你要讓他繼續讀完全書,知道所謂的“黑暗”……他做不到。
所以,他看到《夾邊溝》這三個字就知道在講什麼,可從這位孫記者那知道了導演爲什麼拍這個故事後,給出的評價就只有這個。
於是也不繼續接話茬,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後,繼續抽菸。
其實他挺反感這種人的。
哪怕他是因爲父親死在那邊才拍了這樣一部作品。
可就和他討厭第五代裡好多那些矯情的導演是一個道理……人不能遺忘歷史,但也不能活在歷史裡。
別老揪着苦難不放了行不行?大家天天過的那麼辛苦,弄點開心的不行?
啊?我的片子也是個悲劇收場?……那沒事了。
對不住,兄弟,我老雙標了。
所以不能說啥,那就只能抽菸唄。
而孫哥以爲許鑫會多問一些,可見他不問,索性也就把主題往這邊引:
“許導對自己的電影有信心麼?”
“唔……”
許鑫想了想,說道:
“孫哥知道那種考試發成績之前的忐忑麼?那就是我的感覺。我覺得好,但別人不見得會喜歡。所以你問我又沒有信心……實話就是又沒有信心都沒用。電影已經拍出來了,喜不喜歡那就是其他人的事情了。所以你也不用糾結我對自己作品的態度……我只能說我把它作爲一個故事完整的拍出來了。至於別人怎麼評價……我沒法控制。”
聽到這話,孫哥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劉一菲和林莄新。
又看了看自己旁邊的林棟……
嘴角忽然一抽。
熊孩子……你眼睛都快長劉一菲身上了!
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可他也沒阻止,反正這場不咋正式的採訪林棟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於是他繼續問道:
“那對於這次的競爭對手們呢?許導怎麼看?”
“……我坐着看行不行?怕擋着後排觀衆。”
“……”
“……”
“……”
一羣留心聽他“採訪”的人都無語了。
這時候你皮啥啊?
許鑫也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這位孫記者的意思,搖搖頭表示剛纔都是個玩笑後,說道:
“我不慫,但也不盲目。”
“……”
孫哥有些無語。
第一反應是你真敢說……
每年的三大,來的導演雖然有籍籍無名之輩,但更多的都是在電影行業有所建樹的牛人。
不然每年投稿那麼多電影,爲什麼能入選的就這幾部?
而許鑫看了一眼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也不驚訝……
看這位的年紀,得四十開外了吧?
70後?60末尾?
他們這一代的人許鑫是能理解的。
因爲他們是看着美帝與蘇聯,乃至世界其他發達國家的強大成長起來的。
雖然不是地圖炮,但“西方強大”已經是很多人的慣性思維。
當然了,不是全部人啊。
只是說有些人心裡確確實實如此。
天朝電影能拿獎,那是真的牛,他們也會興奮。
但骨子裡還是存着一種……不大不小的自卑感。
總覺得自己國家的月亮不如外國圓。
他理解所以不緊不慢的說道:
“至少,我入圍了,對不對?那麼多電影裡只有24部入圍。勝負未定,大家都是黑馬。所以我的電影還是那24分之一。但我也沒覺得我一定能拿獎。還是那句話,電影,我拍出來了,怎麼看那是別人的事情。這是個重在參與的過程嘛。”
說完,他都不用孫哥繼續問,自顧自的扒拉着手指頭:
“你看啊,戲裡劉一菲和林狗……林莄新的演技,如果我不滿意,那鏡頭是不可能過的。而劇本是我和老頭親自一遍又一遍過的,從外在到內核,都是以我自己的精神世界來構思的。
我想展現的東西,都在那裡面。
而它能出現在這……或者說能被我從後期製作裡面拿出來送審,送上院線,本身就證明我認爲我的這部電影已經完成了。
它或許有缺陷,或許有漏洞。但至少現在在我這裡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作品。這就是我的想法……至於其他人……你想想看,誰敢斷言自己拍出來一部電影,一定能拿三大,一定能拿三金奧斯卡?孫記者你說是這道理不?”
一番話說的孫哥也不停的點頭。
確實,在拋開一切宣傳噱頭、炒作、國家情懷、電影崛起等等因素後,其實本質上,電影節就是如此。
誰都有機會。
誰都想爭取。
而想爭取就只能用自己完成度最高的作品來拼。
話糙理不糙嘛。
嘖……
難怪是導演,難怪能在電影展上搞出來那麼另類直白的訪談……
這個年輕人能走到這種高度,不是沒有原因的。
別的不提,人家看問題的角度是真的刁鑽毒辣。
而就在說話的功夫,禮堂那邊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出來了。
許鑫一瞧:
“喲,這是散場了?該咱們了吧?”
王佔亮點點頭:
“沒錯,馬上到咱們了。”
說着,他從兜裡掏出了票分給大家。
都是連座的。
還包括三個助理在內。
“那咱們也準備準備吧……你倆有票吧?”
“有的。我們的記者證直接可以預約兌換。”
“那行……那就先看電影唄。光說沒用,你們也看看怎麼樣……不過別劇透啊,我這電影故事的敘事劇情其實挺簡單的……”
“……”
孫有才嘴角一抽。
心說你這話就是最大的劇透了。
但也沒在多問。
人家敬自己一尺,自己也得敬人一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他懂。
不過……
經驗豐富的孫哥也好,威尼斯常客的鐘長友也罷……
倆人都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門口排隊的觀衆,與門口走出來的觀衆,有點不成正比啊。
這種單一禮堂形式的電影場館,電影是一場接一場。
而觀衆在買票時,比如遇到了兩場喜歡或者感興趣的電影挨着,是可以連續觀看的。
只要提前買好下一場的票就行。
接着等第一部電影結束,不管是上廁所還是幹嘛的,第二場繼續進去觀看。
雖然《三角戀》的時長是119分鐘。
8點出頭結束,意味着這影片是6點左右開始播放。
那會兒是好多人的晚飯時間。
8點多大家肯定也都餓了。
可……觀衆數量出來的多,進去的排隊少,這種事情發生到自己身上時,怎麼看鐘長友都有些不舒服。
並且……
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年輕。
像是學生……
難道是去搶《LAST MINUTE》打折電影票的?
雖然無所謂創收不創收……可一想到自己等人一會兒進去,迎接他們的有可能是空蕩蕩的劇場……他心裡是真的有些慌了。
想了想,他加快了腳步,直接脫離了隊伍。
攔在了兩個有說有笑往外走的情侶面前:
“你們好,先生、女士。電影看的怎麼樣?”
他開始用意大利語和這倆人交流。
而交流之後,在倆人笑着和他揮手後,他一邊禮貌道別,等情侶轉身後,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這時,幾個人走了過去。
許鑫問到:
“怎麼了?”
“……該咱們倒黴啊。”
本來一路還挺樂觀的鐘長友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
然後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苦笑了一聲:
“哈~我剛纔問他倆電影看的怎麼樣。那男孩說《三角戀》挺沒意思的。迷幻風格很濃,導演用碎片化的故事片段在敘事,但沒怎麼控制好,唯一吸引人的點,可能就是題材了。不過他沒跟我劇透……這人挺懂電影的。”
“嗯,然後呢?”
許鑫有點納悶,這有什麼倒黴的?
“然後我問他們……爲什麼不試試下面那部《山楂樹下》,他和我說他和他的女朋友剛接受了一百多分鐘的斷背山三角戀,現在想去看看別的題材。因爲……咱們的宣傳類型是在特殊年代發生的一段悽美的愛情故事嘛,都知道咱們是愛情片……咱們兩個電影題材有些衝突。這些人……興趣不算很大。”
“……”
“……”
“……”
這下,衆人明白倒黴的地方在哪了。
可不嘛。
前腳讓你吃完麥當勞……你就明知道今天是週四,別人還V了你50你也吃不進去那一頓肯德基啊。
不過,到底是領隊。
鍾長友也明白這會兒不是拔所有人氣密芯的時候,所以趕緊說道:
“當然了,只是今晚情況特殊嘛。三天之後所有電影重新排版,加上看過咱們電影的人口碑發酵,人肯定不少的。咱們這電影質量沒的說,一定沒問題的!”
話音落。
轟隆隆隆……
“……”
“……”
“……”
所有人齊齊嘴角一抽,擡頭看向了黑暗的天空。
邪門了啊……
明明晚上下飛機的時候,還是晚霞火紅,一片大好河山。
可這才兩個小時不到的功夫……特麼竟然要下雨?
這算啥?
大凶之兆?
不至於吧……
這時候別管隊伍裡的人迷信還是不迷信,聽着那悶雷的動靜,心情都開始往谷底跌落了。
要真下雨……門口這些排隊的人還會等着嗎?
還會有人專門趕來來看我們的電影嗎?
難道這是上天預警我們要倒黴?
氣氛忽然低沉了下來。
而就在這時,忽然,許鑫問了一個問題:
“意大利……是啥氣候來着?地中海氣候?海洋氣候?”
“……?”
其他人一愣。
心說我滴許導你在幹啥?
都這時候了,你腦子裡還有心思想這個?
可是……
“噗嗤……”
黑暗中的劉一菲那一抹笑容如同皎潔之月。
點亮了所有人的心肺。
她一邊笑,一邊忍不住拍了許鑫胳膊一下:
“你這笑話說不完了是吧?……咋那麼煩人呢!”
聽到這話後的林狗也愣了愣……
然後來了一句:
“哈哈,反正不是熱帶沙漠氣候……”
“哈哈哈……”
“嘿嘿嘿……”
林狗笑。
劉一菲笑。
許鑫也在笑。
因爲這個笑話笑點在哪隻有他們懂。
並且許鑫也不打算解釋。
只是看着鍾長友笑道:
“咱們走吧?伸頭縮頭都這一刀,是騾子是馬……咱出來溜溜?”
不等他迴應。
拿着票直接帶頭朝着門口走去。
而剛走了兩步,卻發現劉一菲已經走到了他前面。
“你倆英文不行,我來吧。”
她眼眸裡是堅定不移的自信。
我爲了這部影片傾盡所有。
沒有遺憾。
好也好,壞也罷。
咱們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