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是新年喜慶的最後一個部分,議完了事,張衝留大家吃了元宵,看完了燈,第二天一早,衆人才各自散去。
“有點奇怪啊。”張衝看着鄧玉娘笑道:“你一向行事都是風風火火的,我還以爲你今天便會去勻州城呢,怎麼卻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莫不是過了個年,換了心性,要當樓上小姐了。”
“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要當樓上小姐。”鄧玉娘從梳妝檯上拿起一支金釵插在發間,左右晃着頭打量了許久,才扭過臉來,問張衝道:“我帶這支釵可好看?”
“好看,你就是插個草棍都好看。”張衝斜了一眼,怪笑道。
鄧玉娘啐了張衝一口,笑罵道:“去你的,你纔要插標賣首呢。”
“不是,賣不賣首不重要。”張衝搖着頭道:“我只想知道你爲什麼突然沉得住氣了,這不科學啊!”
“你難道忘了我的預測了嗎?”鄧玉娘微笑道:“今年勻州會有大災。現在旱情已經初顯,糧價已經開始漲了。”
張衝打了榧子,笑道:“我還真把這茬給忘了,只要出現糧荒,除了糧食其他什麼都會便宜的,到那時,店面只怕撿都能撿得來。”
張衝正興奮着,卻聽外面劉富來報,說大門外來了一個叫呂成的,自稱是靜海衛的完備,問見還是不見。張衝聽了一楞,道:“當然要見,你去前面好生招呼,就說我更了衣便來。”
“呂大人大駕光臨,真是蓬壁生輝啊。”張衝急匆匆地迎上去,笑着給呂成行了個禮,道:“小民見過呂大人。”
“張老爺慣會拿下官開心。”呂成被張衝捧得很受用,急忙與張衝還了禮,道:“不請自來,還望張大老爺不要見怪。”
“豈敢,豈敢。”張衝邊請呂成進屋,邊道:“大人屈尊下駕,光臨寒舍,那是草民的榮幸,歡喜還來不及呢,哪敢見怪。”
二人進了屋,分賓主落了座,丫環上前奉了茶,張衝纔開口道:“大人可去上任了?我正準備去拜見呢,沒有想到大人來得這麼快。”
呂成笑道:“還沒有去上任。只因那鎮海縣的賀知縣是我一個同袍好友的嫡親兄長,我到這裡來,日後少不得要與地方上打交道,便先去那邊拜望,順路過來看看張兄。”
“這可太好了。”張衝笑道:“若與知縣大人有交情,那呂大人日後定是順風順水,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到那時,可不要忘了這窮山僻壤之中,還有個不成器的小兄弟,好歹拉我一把。”
呂成擺手道:“先不說這個,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
張衝道:“大人有什麼事,但講無妨,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傾力去辦。”
“其實也沒什麼。”呂成笑了笑,道:“只是一件巧事,我昨日去賀知縣府上,正好遇到靜海的捕頭拿了一個脫籍的匠戶,那匠戶口口聲聲說是貴府的莊客,我覺得奇怪,便向賀知縣討了個人情,將人要了下來,今天便一起帶了過來,只是不知這人是不是張爺的人?”
“哦?”張衝吃了一驚,道:“竟有這等事,只是我莊上莊客太多,我又剛剛接手,一時也說不準。這樣,我讓人過去看看。”急忙將吩咐將尚誠叫過來。
尚誠進屋先與張衝行了禮,又見呂成坐在一邊,急忙上前施禮請安。呂成請張衝吃酒時,尚誠也在場,對他有些印象,知是張衝的貼已人,也不敢怠慢,起身還禮道:“先生客氣。”
“事情是這樣的,靜海縣抓了一個匠戶,說是咱們莊上的人,先生去認一認,到底是不是。”張衝說着,頓了頓,道:“對了,既是匠戶,三爺可能清楚,你去請他一起,快去看了回我。”
沒過多會,尚誠便和小金一起回來了。小金和呂成也是老相識,少不得要寒暄幾句,兩下見完禮,小金嘆了口氣,道:“大哥,這事怕是麻煩了,還真是咱們莊上的人。”
“不會吧。”張衝故作驚慌地道:“窩藏匠戶可是重罪。究竟是怎麼回事,有沒有搞錯啊?”
“這事怪我。”小金滿臉愁容地道:“年前,山莊不是大修嗎,咱們請了不少人,這個匠戶便是其中一個。我見他手藝不錯,便起了愛才之心,想把他留下,當時那匠戶滿口答應,便籤了投身的文書,誰知道他是在匠籍的。”
“這如何是好?”張衝嘆了口氣,道:“罷了,事到如今,你趕緊去把那廝的投身文書收回來,再將他押送到靜海縣衙裡,結果如何,只能看老父母開恩了。”
呂成在一邊聽了,急忙擺手道:“張爺過慮了,不過是一個匠戶而已,反正人我已經要下來了,大不了咱們去縣裡將買籍的文書辦了,不就妥了。”
“如此太感謝呂大人了。”張衝大喜道:“呂大人真是小民的貴人啊,一入易安城,便蒙大人看顧,如今又虧得大人照應,才讓小民免了這場無妄之災,真不知道如何感激纔好。”
呂成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此時,易安城**然響起一陣鞭炮聲,“盛唐皮貨行”的招牌被扔在了地上,兩個夥計踩着梯子,將一塊嶄新的“祥雲皮貨”的牌匾掛了上去。
“恭喜石爺,賀喜石爺。”
“石爺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段平義和潘華一左一右湊在狗子身邊,不停地恭維道。
喧囂熱鬧壓不住狗子心頭的落陌,狗子擡眼看着陌生的牌匾,嘆了口氣,道:“以後就拜託各位了。”說完,低下頭,徑直走了。
呂成酒足飯飽,起身告辭,張衝親自將他送出了劉家寨的大門,臨別又命人將一個裝了二百兩雪花紋銀的包裹奉上,呂成也不推辭,笑着去靜海衛上任不題。
“你叫孫超是吧?”張衝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孫超,道:“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禍嗎?”
“小的知罪。”孫超連連磕頭道:“多謝大老爺救命之恩。”
上次尚誠提議讓孫超附身山莊,可是把他嚇了一跳。雖然匠戶世代相傳,永不能脫籍,但那畢竟是給朝廷當奴才,自由空間還是很大的。若是成了人家的家奴,那性質可就完全變了,閤家人的生死全掌控在家主手裡,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小金對尚誠的提議頗有微辭,張衝都看在眼裡,當時小金還沒有表明立場,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僵,鬧得兄弟翻臉,便沒有再繼續過問此事。孫超在山莊裡好吃好喝地住了幾天,便帶着二十多個朋友夥計下了山。
如果孫超從此躲起來,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幾代下去,可能就沒人知道他們家匠籍的事了。但過日子沒有那麼簡單,一家老小要吃要喝,沒有銀子可萬萬不成,孫超除了手藝,又不會其他的營生,躲在山裡,只能餓死。過了年,恰好靜海城裡與他相熟的一戶人家修房,請他過去幫忙,一是彼此知根知底,二是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了,他也只能冒險出來幹活。
一連幹了四五日,完了工,支了工錢,若是趁着天亮趕緊出城回家,那也就沒有什麼事了。那戶人家也是好意,見孫超做活辛苦,心裡過意不去,便請他吃酒。
幾杯黃湯下了肚,孫超的膽子也就壯了,看天色已晚,街上又熱鬧,便想正好碰上過節,若不看看燈,真是白來了一趟,於是偷偷出了門。
剛出來不久,孫超便被幾個捕快盯上了。一個捕快喊了一嗓子,孫超心中有鬼,立即就慌了,撒腿便跑,但路上人擠人,哪裡跑得動,沒幾步,便被按到了地上。
孫超前面犯過事,這次要是被抓住,流放八百里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這時,他才後悔起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投身盛唐山莊了,至少免了牢獄之災。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來,張衝是河州張家的人,乾脆扯虎皮當大旗,直接喊自己是張家的莊客。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好遇到呂成在場,開口將他保了下來。
“算了。”張衝擺了擺手,面無表情地道:“你也不必謝我,我只是看我家三弟的面子。你的匠籍過天我會派人去縣裡給你買下來,等事情辦妥之後,你就回家好好過日子吧。”
孫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大的事情,難道這樣就算了嗎?一時間楞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纔好。
“我大哥都說了,你快起來吧。”盛唐商行經過了這次整改,小金的心裡也有了一些說不出的變化,剛纔,他出門認人的時候,孫超可是口口聲聲要真投身山莊的,如今卻隻字不提,這讓他的些莫名的惱火。
孫超卻不理會小金,裝癡賣傻地站起身來,在一邊立着。張衝皺了皺眉頭,道:“你還有事嗎,若是無事,你下去吧。”
“有一點小事。”孫超神神秘秘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張衝道:“我這裡有個奇怪的東西,不知道大老爺有沒有興趣?”
張衝冷哼了一聲,只道孫超又要玩什麼花樣,漫不經心地接過來掃了一眼,當時就楞住了,只見紙上赫然畫着一架火炮的草圖,急忙問道:“你從哪裡得到的這幅圖?”
“就是那個騙子給我的,我做出來了,那人卻不見了。”孫超回道。
“你知道他叫什麼?”張衝顫聲問道。
“記得。”孫超點了點頭,狠狠地道:“這孫子把我坑苦了,這輩子我都記得他,他的名字叫張文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