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揭穿街頭騙局
年代的時候,中華大地一片生機。我們那個鎮變成了地級市,老丈人光榮退休了,二姨子當了當地的文化局長,我愛人進修了幾年學業,然後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給我介紹了一位國學前輩,讓我跟着他學習。妻子說:“你既然這麼愛這個東西,就塌心學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過去,這些年來,每次我從夢中驚醒,她都把我緊緊抱在懷裡,告訴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着算命的旗號騙人,現在我想坐下來研究周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果易理真的能夠改變人生,我願意終生用它造福於民。
有天下午,我獨自在書市溜達,想尋摸幾本周易方面的書,正翻閱間,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五爺!”
我的心咯噔一下,幾十年了,沒人再喊過我一聲“五爺”,我回頭一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問。
“五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賊貓啊!”
“賊貓?”我大腦急速運轉,一拍腦袋,噢,想起來了,是曾經堂口的弟兄!他是二壩頭手下的小腳,因爲靈活,上樹爬房的活兒都是他幹,所以大家都叫他賊貓。
我捶了他一拳,笑着說:“小子,長這麼大了!多少年不見了,都變樣了!”
他撓撓頭,嘿嘿笑着說:“那可不,當初在堂口那會兒才十幾歲。”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幾十年了,這些年都怎麼過的?現在幹嗎呢?”
賊貓紅着臉說:“祖爺死後,你們這些壩頭都進去了,我勞改了一陣就放了,隨後就回鄉下跟我爹種地了。你呢,五爺,現在幹什麼?”
我嘆口氣,說:“我呀,我潛心研究周易了。聽好了,是周易,不是騙術。”
賊貓笑着說:“都一樣,都一樣。”
我臉一沉:“什麼都一樣啊!不一樣!”
賊貓趕忙說:“不一樣,不一樣,您說不一樣就不一樣。”
我說:“你現在幹嗎呢?”
賊貓詭笑:“五爺,我現在可發了。”
“發了?”我不解。
賊貓說:“你知道咱們岳家嶺上有個道觀吧,‘文革’期間大門都給砸了,現在重修了,我在裡面當道長,比跟祖爺那會兒來錢快多了!”
我驚訝地問:“你出家了?”
賊貓說:“沒!就是在那兒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家照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化化裝唄。求香算命的真不少,連千帶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還在騙啊?”
賊貓說:“那我能幹什麼?還有一個哥們兒,也是同行,這個道觀就是我倆說了算。有一次一個大老闆來算命,我們一次就圈了他2000塊錢,那傻狍子還一個勁地說謝謝道長。還有一次,一個女的來求籤,說她經常做噩夢,我就趁機紮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飛啊,被我弄得神魂顛倒。我說她家裡不乾淨,有東西作怪,一來二往,最後跟我上牀了,事後她還說借用法師之力,果真不再做噩夢了。”
我沉默了,心想:這個小子沒救了。
我記起那個國學前輩說過:“伽藍內行淫,必墜無間地獄。”賊貓以出家人的身份騙財騙色,不會有好下場。
賊貓見我不說話,眼睛一轉說:“怎麼樣,五爺,心動了吧?您也可以加入,您來坐莊,我還聽您的,時代變了,輩分不能變。”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賊貓說:“也罷,五爺您有什麼事隨時吩咐小的,能辦的我一定辦到。”
我說:“好的,希望兄弟們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這句話的含義,他還沒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報紙上就登出一則消息,說的就是那個道觀發生了一件刑事案件。兩個僞道長因爲分贓不均,一個把另一個殺死了,並且分屍,把頭顱扔進了廁所。當時是夏天,糞坑裡都是蛆,等到警察發現時,腦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骷髏,上面沾着幾縷頭髮。
我想,無論賊貓是被殺者,還是殺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節,我專門去那個道觀上了一炷香。爲賊貓,畢竟他一直對我畢恭畢敬。
賊貓的死,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徑,很難再找回自己。我又想起了祖爺常說的那句話:“貪者必貧,君子以爲大戒。”凡人如此,做阿寶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寶,他們還在騙,還在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夠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的那些兄弟們。
1984年,我老丈人因腦溢血住院了,後來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我記得當時還沒有頭部降溫的設備,我和妻子去了冰糕廠,批了一大袋子冰糕,堆在老丈人的腦袋上,就這樣昏迷了一週,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我知道人死前都是有迴光返照的,那天老丈人將我和妻子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說:“天亮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待盈盈,你是個好姑爺,我沒看錯。”
我看着白髮蒼蒼的老丈人,心一陣劇痛。我從小沒有父親,“爸”這個字眼在我腦海中只是一個幻想,我從沒品味過父愛的感覺,直到和盈盈結婚。十多年來,老丈人悉心照顧,彌補了我沒有父愛的缺憾,此時,他要走了,我流着淚對老丈人說:“爸,您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盈盈。”
很多人臨死之前都會看到這樣或那樣的怪象,用佛家的理論講,那叫冤親債主。一個人作惡太多,死前都會受到追討,而我老丈人卻走得平平淡淡,他沒像其他人那樣張牙舞爪,也沒像其他人那樣三呼一吸,他走得很安詳。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我老丈人他做到了,他當了一輩子教書先生,普普通通,平淡而偉大。
老丈人走了,我更加疼愛妻子,我時常想起“文革”那段歲月,想起老丈人的忐忑與妻子的灑脫。人,幸虧有記憶,那些陳年舊事,總能讓你心裡一陣陣潮動,而後備感幸福。
一聲雞叫,將我從追憶中帶回現實,天亮了,我一夜沒閤眼。妻子也起來了,望着妻子,我竟不由自主地將她抱在懷裡,“盈盈,你真好。”
一頭白髮的妻子撲哧一聲笑了:“哪兒跟哪兒呀這是,我去做早飯,你再睡會兒。”
妻子做了早點,我簡單吃了幾口,然後帶着一肚子心事,揹着手溜溜達達地上街了。祖爺的身影又開始在我腦海裡晃動,一陣涼風襲來,我緊了緊衣領。
快到人民公園時,看到街邊圍着一羣人,走近一看,是兩個僧侶模樣的年輕人在擺地攤算命。
看着周圍羣衆躍躍欲試的樣子,我不禁啞然:這種東西一看就是騙子!永遠要記住一條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無論是僧還是道,都是看破紅塵,清心寡慾,他絕對不會滿街跑着給人算命。那些身着佛道服飾的人,如果出現在街頭巷尾給人算命,不過是阿寶們的低級伎倆罷了。
雖說“江相派”作爲一個整體滅亡了,再也不可能在中國歷史上掀起大風大浪,但它也曾經盛極一時,門生曾遍佈全國各地,乃至今天仍有一些餘孽在折騰。
等我再走近點仔細一聽,不得了!這羣人用的就是“江相派”北派的“雙金口”。想當年,東南西北四大堂口各有特長:東派擅長“扎飛”,南派擅長“英耀”,西派擅長“風水局”,北派擅長“雙金口”。
雙金口,又叫“兩頭堵”,是幾百年來北派阿寶總結的百發百中的算命斷語,這些斷語極富詭辯之意,甭管對誰說,對方肯定回答:“是!”
我們來看看下面幾個口訣。
“你這個人啊,操心的命,而且總是受累不討好!”
人生在世,本來就很累。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尋常百姓,都在爲了生活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哪個不操心?而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幾乎所有人都認爲自己受累不討好。但前來算命的狍子不這麼想,因爲他們根本沒考慮這裡面的貓膩,阿寶們看看你的手相,突然來這麼一句,80%的人都會暗贊:“說得真對!”
“你這個人啊,中年以後交大運,老命好!”
喜歡算命人的幾乎沒有七老八十的,老人從不算命,因爲大半生都過完了,什麼命自己最清楚,即便是算,也是給兒子或孫子算。有了這個年齡差,阿寶們就好辦了,年輕人或中年人來了,先說你最近不太好,犯災煞,然後再告訴你35歲或40歲以後起大運,到老的時候命特別好,這其實是“千隆並施”。前來算命的人肯定覺得說得很準,可他有沒有想過,什麼樣的人才會算命?覺得自己命不好的、多災多難的人才會算命,或者遇到大麻煩,抑或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算命,如果一個人既富又貴、家庭和睦、身體康健、內心無鬼,他會吃飽了算命玩嗎?既然你來算命,肯定是遇到煩心事了,所以阿寶們纔會脫口而出——“你最近不太好,犯災煞”之類的云云。
再看下半句——“老命好”,人活一輩子,圖的是個好歸宿,甭管年輕時吃多少苦,最終有個好結局就沒白活,求測的人一聽“老命好”,能不高興嗎?殊不知阿寶的話是需要時間驗證的,等你老了再回想這些話,發現都是扯淡,可那時你上哪兒找這個算命先生評理去?即便你有幸找到了他,他已風燭殘年、垂垂欲死,難道你還揍他不成?
“你這個人命犯桃花,男女之事不斷!”
這是阿寶們經常對帥哥靚女們用的招數。人分三六九等,有醜有俊,甭管男女,只要長得漂亮,就會招得異性吸引,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那些前來算命的憂愁少婦,一進門阿寶就會問:“算什麼啊?”“算姻緣!”阿寶們馬上就會讓你在神靈面前燒上三炷香,然後觀香象,最後告訴你:“從你燒的香的形狀中就可以看出,這是兩男爭一女之象!你陷入感情糾紛了!”少婦必大驚:“靈驗!”其實也不自己想想,長得這麼漂亮,必然招狼,進門又告訴人家算感情姻緣,傻子也能算出來!
“你的孩子是王母身邊的童子。”
這句就更沒譜了,但這句的“信用度”卻最高。父母給孩子算命,如果是因爲孩子身體不好問卜,用這句話最“靈驗”,因爲父母都認爲自己的孩子與衆不同。常言道:“媳婦看着別人家的好,孩子看着自己家的好。”既然是上天的童子,必然是因爲什麼意外的原因投胎做人了,命運也必然與一般孩子不一樣,多病多災也很正常。其實這是阿寶使的“千”,無形中提高了你子女的地位,等你的心理防線降低了,他馬上出“打千”:“這個災必須要解,否則還會被上天收回去!”父母一聽必大驚,“說吧,怎麼解!”此時已經任由阿寶擺佈了。
……
幾十年來,我一直遵循着祖爺“做一個善人”的理念,但凡看到有假借算命騙人錢財的,都會被我拆穿轟走,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們這個不大不小的地級市還沒出過什麼騙子。今天聽這兩個人是外地口音,我準備教訓教訓這兩個晚生。
我仔細觀察了一陣,發現除了這兩個僞和尚之外,還有兩個托兒,是兩個女的。其中一個女的扮紅臉,另一個扮白臉。一個非要算,另一個拉着她說:“算這個幹嗎,都是封建迷信!”最後那個女的說:“我試一試,不准我就走!”
結果可想而知了,算得奇準無比!而且另一個女的也算了,也是很準。兩個人算完後,說:“師傅,多少錢啊?”
那男的說:“施主,我們是××山寺院的,化緣到此,出家人要錢沒用,你就捐點香火錢吧,將來這些錢都用於寺院的修繕,也算積了一份功德。”
那兩個女的說:“師傅真是善人啊。捐多少啊?”
另一個男的說:“捐多捐少隨緣,這個東西沒多沒少,從自己心裡出。”說着拿出一個本子,打開後遞給那兩個女的,“兩位施主自己寫吧,寫多少捐多少,也寫下你們的名字,以後會刻在功德簿上。”
我不禁掩面,心想這種手法爺幾十年前就用過了,你們還在用。這就是一個套兒,本子上的名字和捐款都是他們自己寫的,用不同的字體,模仿不同的人,每個名字後面基本都寫着100元,200元,也有50元的。看似讓你自己寫,但他們前面寫的這些數額已經很大了,如果你接過這個本子,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寫五毛一塊的。因爲人都有臉,都好面子,前邊都是50元、100元、200元的,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寫個10元、20元的。那個時候,錢還很實,上個街拿個十塊二十的都花不了,韭菜2毛錢一斤,大白菜1毛一斤,西紅柿最貴5毛一斤。
我看到一個老太婆算完後,顫顫抖抖地從兜裡掏出一個手絹,將身子轉過去,哆哆嗦嗦地打開,裡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數了數大概一塊錢,都遞給了那個男的。她說她不會寫字,讓那個男的幫她寫上。
善良的人啊,總是被騙子的伎倆矇蔽了雙眼。我沉不住氣了,盜亦有道,阿寶圈裡也有行規,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殺貧的,眼前這些孫子輩的阿寶已經讓我忍無可忍。
“給我算一卦吧。”我擠上前。
其中一個男的擡頭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給自己算,還是給家人算?”
我說:“給自己。”
他說:“您算哪方面啊?”
我說:“算身體。”
他說:“那您把您的生日時辰告訴我吧。”
我隨便報了一個八字。
那小子裝模作樣地叨咕了一陣,說:“老人家,您這兩年天剋地衝,身體不太好啊。”
我心裡一陣發笑,這麼多年了,技術一點長進都沒有。他看我不言語,又說:“大爺,您是不是總感覺力不從心啊。”
我說:“也沒有啊,這兩年身體還挺硬朗。”
他一愣,說:“那您還讓我看身體啊?”
我說:“對啊,現在硬朗不代表以後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死啊?”
周圍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臉上掛不住了,悶悶地說:“老人家,算命要虔誠啊,這不是鬧着玩的。”
我說:“我很虔誠啊,我想算算自己什麼時候死,好有個準備啊。”
他一聽,以爲是家裡人不孝順的那種情況,趕緊說:“老人家,從您面相上看,子女宮暗淡無光。我算您的兒女有點不孝啊,經常讓您老受委屈啊。”
我一聲嘆息:“唉。”
他以爲說準了,緊跟着說:“老人家,別太難過,我們可以幫你破一破。”
我說:“破什麼啊。我就是兒女太孝順了,我纔想知道什麼時候死,不想拖累他們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經歪了,向旁邊那個男的使了一個眼色,旁邊那個男的說:“老人家,你這種情況比較特殊,咱借一步說話。”
他把我拉到一個拐角沒人的地方,冷冷地說:“你不是來算命的。”
我說:“你們也不是算命先生。”
他說:“我們師兄弟兩人是化緣到此,無非是找點盤纏,不知哪裡得罪先生了?”
我說:“不是兩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幹什麼的?”說着,右手伸向後腰。
我知道他們都帶着傢伙呢,流竄作案的阿寶都這樣。我說:“‘嚴打’的風兒剛過,你不是想進去吧?光詐騙就夠判幾年的了,再加上故意傷害,你還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動不動,我死死地盯着他。對峙了一會兒,他笑了,一抱拳:“前輩!初來貴地,小的們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還望多擔待,所有的錢我們對半分,請前輩別見怪!”
我也笑了:“現在纔看出是前輩,你打眼打得也太厲害了!”
他趕忙一鞠躬,說:“風子頂水河上漂,薰嘴開吃頭一刀。在下85小舉人,敢問大師爸?”
我一聽,都是黑話。“風子”是馬的意思,“薰嘴”是狗的意思,舉人和大師爸都是阿寶們的等級和排輩。他的意思是說,他們這幾個人是流竄作案的阿寶,今天在這個地方是第一次行騙,他是1985年晉升的舉人頭銜,問我是個什麼情況。
我說:“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窩,在下50年魁才榜眼。”
這又是黑話,弓嘴是鵝,扁嘴是鴨子。我的意思是告訴他,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級提拔的榜眼。
這一報名號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師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後來他又把那三個人叫來,說:“今天不打場子了,有前輩在。”
隨後,他們收拾了一下,我們五人去了一個小餐館。
行過見面禮,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開始聊起來。他們其實是兩對夫妻,做這行有些年頭了,說這兩年嚴打得厲害,生意很難做了。
我說:“難做就別做了,做點什麼不好。”
一個女的說:“大師爸怎麼這麼說?您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我說:“是啊,那時候更苦,正是因爲我走過這段路,所以才勸你們別再走了。”
那女的說:“大師爸,我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別見怪。”
我說:“一家人,儘管說。”
那女的看了看那幾個人,說:“您那些年有了積蓄了,該有的都有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們像大師爸一樣,也會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長嘆一聲,說:“我料到你會這麼說。我不妨給你們講講我的歷史吧。”於是我從1948年做阿寶開始講,講到如何行騙,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講到祖爺的死,各位壩頭的死,講到賊貓的死……講到傷心處,自己不覺流下眼淚。
最後我說:“你們只看到了阿寶們賺錢時的快樂,花錢時的逍遙,卻誰也不願意面對阿寶最後的結局,悲哀啊,悲哀。”
四個人都不說話了,屋子裡靜悄悄的。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誰生下來也不想做壞人,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肯回頭,就能上岸。
突然,那個領頭的男的說:“大師爸,您剛纔說的祖爺,是不是當年統一‘江相派’的東派掌門人?”
我說:“是啊。1952年判的死刑。”
他看了看周圍三個人,相互遞了一下眼色,似乎猶豫不決。
我不知他什麼意思,似有話要說,又不敢說。
我呵呵一笑:“有什麼話儘管說,我知道的都會告訴你們。”
他又看了看那三個人,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低聲說:“祖爺沒死!”
“啊?!”我的血壓騰地一下高起來。
他見我驚成這個樣子,隨即轉身從布袋裡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我接過來仔細一看,是一個耄耋老人揹着手在秋葉中漫步的情景,再仔細看,“天啊!”心好像被刀紮了一下,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儘管這是一張側臉照,但我清晰地辨別出:是祖爺!
我整個人都眩暈了,祖爺走了這麼多年了,“江相派”的恩恩怨怨也在我記憶中慢慢模糊。如今我老了,只想帶着平靜的思緒和偶爾的傷感悄然死去,沒想到在20世紀行將結束的歲月裡,先是四壩頭說黃法蓉沒有死,緊接着和我一生息息相關的祖爺又出現了,我那剪不斷的“江相派”,難道你的宿命還沒終結?
我的左眼又開始跳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怎麼回事?”
領頭的那人四下張望一番,低聲說:“龍宮劃十子,磨頭尋老戧。豆兒芽兒出,老空老寬無。”
我的心激靈一下,這些黑話我都懂,“龍宮”,水的意思;“劃十子”,筷子的意思,這裡指划槳、乘船;磨頭,母親的意思,暗指女掌門人;老戧,爸爸的意思,暗指男掌門人;豆兒,女阿寶,芽兒,男阿寶;老空老寬指對手、敵對勢力。這幾句話的意思是說有女掌門從海外乘船回來了,要找男掌門人,並組織散落各地的阿寶們聚集起來,重出江湖。
那人接着說:“師爸有所不知,我們出外打狍子,真正目的不是圈錢,而是尋找、聚集失散在各個角落的兄弟……”
我驚呆了!
祖爺說過:“阿寶任何時候都要穩住。”我開始仔細琢磨這一連串的事兒。紛繁的表象背後總會有一條線,只不過我還沒觸到,我隱約覺得這一切大概和四壩頭的死有關,但無論如何,如果祖爺真的還活着,對我來說,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幾十年來,我無數次夢到他,夢到他慈父般的笑。我忽而又想到了黃法蓉,這位四壩頭的前妻在我腦海中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我入道晚,加入堂口時,她已經“死”了很久了,她的故事都是二壩頭講述的。正想着,左眼又跳起來,跳得心亂七八糟的。我擡起手,按住眼皮,但還是跳個不停。
此時,屋外閃過一個身影,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身材高挑,一身華麗的風衣,戴個墨鏡,約摸四十來歲。90年代,這種裝扮,在我們這個地級市還是很罕見的。
那四個阿寶一見這個女人,臉都嚇黃了,竟然撲通撲通都跪倒在地:“不知師父駕到……”
那女人瞥了他們一眼,低聲說了一句:“還不快滾回去!”那四個人馬上收拾行囊,一溜煙地跑了。
那女人轉而對我說:“是五爺嗎?”
我渾身一哆嗦,“五爺”這個稱呼太沉重了。
“你是……”我疑惑地問,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那女人摘下墨鏡,看了看我,沉默片刻,然後盯着我的眼睛,漠然地說:“可以去五爺家聊一聊嗎……”
“呃……好……”我又是一陣眩暈。
屋子裡出奇的靜,妻子爲那女人沏了一杯茶,她慢慢接過。三個人沉默着,誰也不說話,空氣凝固了。
良久,那女人終於開口了,伴隨她沉沉的哀訴,我才知道她是誰,才知道她和“江相派”是什麼關係,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飛回那遙遠的江相歲月。那三十年代的風華,那風起雲涌的上海灘,年輕的祖爺、多情的江飛燕、天才的四壩頭、薄命的黃法蓉,天地之間,一時多少英雄……講到動情處,我們三個人都掉下眼淚,祖爺、四壩頭、黃法蓉,三人的恩恩怨怨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展現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