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記憶之中,小叔叔是一個很固執很倔強的人。
他獨自一人撫養了小雪姐弟,才十七歲就肩負了他這個年齡不該肩負的重任。
沒有多少親人願意幫助他,爲了自己的侄女侄子,這個一向倔強桀驁的少年第一次在衆人面前低下了頭,去哀求了其他的親戚。
自然,得到的幫助有限。
少年幾乎乞討一般的哀求到了所有能夠收集的幫助,最後依舊入不敷出。
他不得不將父母傳下來的田地全部倒賣了出去,背井離鄉離開了自己的故土,孤注一擲的前往了遙遠的城市尋找活命的機會。
因爲他曾經聽說城市裡有叫做孤兒院的地方,專門收養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
如果自己真的養不活自己的侄女侄子,那麼他打算將他們託付給孤兒院,那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後後路。
兩個小孩一個六歲,一個四歲,都是最鬧騰的年紀。
但是至少還算懂事,並沒有太讓他操心過度,可小孩子們依舊給他造成了很多麻煩。
少年的第一年是在街頭巷尾渡過的。
他住不起房屋,只能在廢棄的民居或者工地中搭建窩棚,環境骯髒而艱苦。
好在兩個小孩都是農村的孩子,身體並不差。雖然生活條件很差,但在少年的小心呵護下,兩個小孩都沒有生什麼大病。
然後少年找到了一份還算穩定的工作——他加入了一個工地的施工隊。
包工頭是一個心底很好的人,給了他很多的幫助。
而工地內的工作雖然辛苦,但工資並不低,甚至可以說是很高,於是三個人的生活漸漸的好了起來。
後來在包工頭的建議下,他爲小雪報名讀了當地的一所小學。
因爲包工頭告訴他,知識可以改變一切,只要這兩個孩子中有一個能考上大學,那麼他們以後的生活就不會再那麼辛苦了。
少年心動了。
小雪的弟弟年齡不夠,所以最先讀書的是當時已經七歲的小女孩。
而那個總是與她形影不離的弟弟則是留在了家中,每天在工地玩鬧着等姐姐放學。
後來,少年認識的人越來越多,跟着包工頭的時間越來越久,在包工頭的幫助下,少年的人脈開始豐富,最後自己也能爲別人包工地,自己當包工頭了。
他們的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好,終於從破舊的窩棚搬進了乾淨的出租屋中。
後來那個明明才二十七歲不到,但已經蒼老得如同一個四十多歲大叔的青年甚至微笑着有了新的野心。
他想要在這個城市之中買到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他替別人修建了十年的樓房大廈,但想要擁有一間自己的臥室卻依舊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
因爲兩個小孩上學的書學費、生活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但他的生活終於漸漸的上了軌道,一家人的食物也從最初的廉價蔬菜,漸漸變得豐富了起來。
曾經一兩個月才能吃一次的肉類,漸漸也變成了家常的便飯,不再神秘。
那個時候,少女已經在城市中最好的高中就讀高三,且成績名列前茅,距離小叔叔撫養出一個大學生的夢想只剩一步之遙。
然後小叔叔死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奪去了這個爲大哥的子女操勞了十多年、將生命中最寶貴的十年青春獻給了自己侄女侄子的男人。
他的事業剛剛步上正軌,他想要買一間屬於自己房屋的夢想纔剛剛出現了一縷希望,他就帶着無盡的遺憾離開了這個世間。
那是少女一生之中最悲痛的時光,她和弟弟兩人摟着小叔叔的屍體在醫院中哭得撕心裂肺,兩人的世界幾乎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許多時候少女甚至在想,如果不是還有弟弟需要她去保護,那時萬念俱灰的她是否會絕望的選擇自殺。
但她還有自己的弟弟需要照顧——雖然弟弟已經在讀高二,無論是身體還是成績素質都非常優異。
小叔叔留下的遺產並不多,那少許的錢已經是這個男人辛苦十多年省吃儉用的存下來的所有積蓄。
六萬塊錢的存款或許只是一些人一頓飯的價錢,但那時卻成爲了姐弟倆唯一的依靠。
少女選擇了輟學。
她的成績雖然優異,但是比起年級第一的弟弟來說卻還有一段距離。
而且作爲姐姐,她也無法容忍讓弟弟因爲自己的原因而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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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逼着哭鬧的弟弟回去繼續上課,自己則在家附近的餐館中找了一個服務員的工作。
工資並不高,但兩姐弟省吃儉用下來甚至還能每個月都攢一些。
至於小叔叔留下了六萬元遺產,是兩人絕對不肯動用的東西,因爲那是爲弟弟大學準備的。
白天她在餐廳之中打工,晚上還會在夜市上擺攤賣些小東西,雖然不用懼怕城管的驅趕,但生活依舊過得緊巴巴的。
弟弟在高三的參加了全國的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奪得了一等獎,被全國最優秀的一所大學所破格錄取,並且免除了他的學費。
這對於姐弟倆而言,是充滿了驚喜的消息。
兩人哭着摟在了一起,在小叔叔去世之後,這兩個苦命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生活的曙光。
然後在高考體檢的時候,弟弟檢查出了絕症。
那是一種人類病史上無法對抗的可怕疾病,全球也僅有不到二十例的稀少絕症。
當醫生拿着複檢的結果出現時,少女感覺到了無邊的黑暗籠罩了她。
然後,是無休止的治療,修養,再治療,再修養。
雖然在醫保的政策扶持下,姐弟兩人那微薄的積蓄也勉強支撐得起治療所需的資金,但弟弟的身體還是漸漸虛弱了下來。
無休止的藥物摧殘了他的身體,曾經熱愛籃球運動的他最後肌肉萎縮的躺在牀上,連下穿走動的距離都不能太遠。
有一天,病牀上的少年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虛弱的笑了起來。
“姐姐,去報名參加高考吧。”
那個時候,距離高考已經只剩下一個多月,而少女已經在餐館中打工了許久,早已離開學校好幾年了。
看着弟弟那虛弱但希冀的目光,少女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
她開始不再出去擺攤,將家中所有的書籍收集了起來,利用所有業餘的時間複習那些被她拋棄了兩年多的知識。
走路時、休息時、做飯時、甚至就連上班工作時,她都在默默的記着公式和知識點,幾乎榨乾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來複習這些知識。
期間,醫生向她下了最後的通牒,並且爲了她們姐弟兩人不多的積蓄着想,停止了對弟弟的所有藥物治療。
因爲再治療也沒有效果了。
當接到弟弟的死亡預測通知時,少女的心已經只剩下一片的死灰。
她沒有激動的大哭大鬧,也沒有蠻不講理的哀求醫生繼續治療,而是拿着化驗的結果默默離開。
兩個多月後,高考結束了許久,許多人都陸陸續續的收到了各自的錄取通知書。
去外地打暑假工回來的她這纔去了學校一趟,拿着屬於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回到了家中。
將通知書的複印件在弟弟和小叔叔還有父親三人的骨灰盒前燒掉,讓這三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親眼目睹自己的努力,讓他們不再擔心。
然後,她在三人的靈位前跪了一天。
直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她才整理好易容,關上了家門,搭乘了前往沃城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