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的田野上,走近那些默默站立的莊稼,在外圍看着它們,就像看着一位熟悉的老朋友,因爲白天太熟悉它們了。自己彷彿是站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口,朝裡面張望,不管有人沒人,打個招呼,算是問候。
夜色中自己只是站在莊稼的邊緣,自己曾撫摸過幽暗中的莊稼葉子,即使在有月光的時候,那些葉子看上去也是幽暗的。它們在幽暗中站立,摸上去有種沁涼潮潤的感覺。
自己想到它們也許感到寂寞,而不像人們所認爲的那樣沒有寂寞,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凡是生命就會對這個世界有這樣或那樣的反應,我們不能理解是因爲我們與它們保持了距離。
月光像一片輕柔的白紗,將青紗帳包圍起來,整個青紗帳都沐浴在這柔和的月光裡。月光在田野裡流動,一切都那麼安靜,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它那沉穩的心跳和輕輕的腳步。
一陣清涼的夜風輕輕掠過,它似一壺老酒,將青紗帳裡的樹、田野裡的莊稼灌醉,它們搖擺着,發出歡快、活潑的“沙沙”聲。田野裡,蛙聲、蟲聲此起彼落,一浪高過一浪,“呱呱呱”“嗡嗡嗡”,連接着一閃一閃的螢火蟲也來湊熱鬧。
遠處傳來幾聲犬叫聲,牛脖子下的鈴鐺“丁零叮零”作響,那是村莊裡的共鳴。多麼好聽!這是一首獨一無二的生物交響曲。
夜色越來越濃了,月亮把光輝灑滿青紗帳。周圍是一片寂靜:樹、莊稼都醉了,不再發出任何聲音;青蛙和蟲也停止叫喊了;犬不叫了;牛脖子下的鈴鐺也不響了,這首獨一無二生物交響曲結束了。
月光下只有那嬌嫩的花兒在開放,隱藏着一股獨特的鄉村氣息。
想象是浪漫的,現實卻沒有那麼浪漫。真是三裡就是一個碉堡,五里就是一個據點,在日僞軍的“強化治安”下,魯西北已經成了一個人間地獄般的牢籠。
好在老交通齊老慶地理熟,又有青紗帳的掩護,躲過了一處處的碉堡和據點,從聊城縣進入了武平縣,然後從武平縣的七區進入了六區,然後是五區,從五區進入了三區,然後到了還駕店村邊上。
還駕店村是個有四百多戶,一千八百多人口,並有十個大姓的村莊,它原名叫“來儀堂”。唐朝明宗東征凱旋路經此村,因此改名爲還駕店。因村大又自然形成四片,因此它又分爲前店、後店、東店、西店。
還駕店村在武平縣城北10多公里處,村東緊靠高唐到武平的大公路,到高唐縣城僅20公里。
還駕店只所以條件好,因爲這裡有一個堅強的黨支部。過去的支部書記王安玉,早已經成爲了三區的區長兼區中隊的中隊長。還有一個更爲有利的條件,這裡的基層政權早已經成爲了“白皮紅心”的政權,掌權的都是秘密黨員。
齊老慶領着隊伍來到了還駕店的村邊上,他對着看似平靜的還駕店村先來了三聲青蛙叫:“呱——呱——呱——”
那邊也響起了三聲青蛙叫:“呱——呱——呱——”
齊老慶高興地說:“沒事了,走吧。”領着韓行的隊伍向村裡走去。
這時候,村裡的暗處走出來了一個小夥子,揹着一支步槍過來,對齊老慶說:“來了,叔。村裡都準備好了。”
還駕店的村裡,沒有一隻狗叫,村裡所有的狗,爲了開展游擊戰爭,全都打光了。
這個小夥子領着韓行的隊伍,來到了僞村長王廣才的家裡。還駕店這個村,韓行也算熟悉,王廣才明着是僞村長,暗着是一名秘密黨員。王安玉因爲早已經暴露了,他的家裡一般就不去了。
開了大院的門,王安玉早就等候韓行多時了,他一下子拉住了韓行的手,親熱地小聲說:“韓縣長啊,你可來了。我們早就盼着你哩——”
因爲這是在院裡,韓行也不敢大聲說話,只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嘴,“噓——”了一聲,趕緊和他手拉着手進了屋裡。
進了屋裡一看,村裡的好幾個黨員小組長都在哩!他們一齊和韓行握起了手,韓行也趕緊和這些老熟人一邊握着手,一邊說着親熱的話。
王安玉見他們親熱完了,趕緊對他們說:“以後有的是說話的機會,這麼大老遠來了,先叫自己的隊伍住下,做點兒飯給隊伍吃,以後再拉家常不遲。”
把他們安排好了,屋子裡就只剩下王安玉,王廣才,韓行和張小三了。韓行趕緊糾正王安玉說:“王區長啊,你就別叫我韓縣長了,我現在不是縣長,只是武工隊長。”
王安玉一邊有點兒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一邊開着玩笑:“韓縣長啊,你怎麼仗是越打越大,官是越做越小啊!”
韓行也拍了他一巴掌,笑着說:“這都是領導關心我,不是叫我歇歇嗎,免得累着我。”
王廣才的女人早就做好了飯,幾個蒸紅薯和幾個玉米餅子,外加一盤小鹹菜,用小秫秸篦子(用高梁杆編的盛吃食的扁平的盛具)端了過來,客氣地說:“家裡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全是一些莊戶飯,不要嫌棄啊!”
韓行高興地說:“麻煩嫂子啦,能吃到純糧食的餅子,這就很不錯啦!我們在那邊,連這個也吃不上哩!”
韓行說的是實話,冠縣根據地裡生活艱難,一般的乾糧都是摻了野菜的。
張小三不管這個,拿起來大吃二喝,很快兩個大餅子下了肚,鹹菜也吃光了。他這纔看到韓行還沒有吃完飯呢,抱歉地說:“看看,菜都叫我吃光了,還有沒有?”
廣才女人趕忙說:“鹹菜管夠,只是乾糧的話,就這些了。”
很快地,廣才女人又上來了一盤鹹菜。在魯西北地區,家家戶戶醃有鹹菜,屋外面有一個小罈子,上面放上蘿蔔或者是菜疙瘩,再按照10比2.5的比例放上鹽,就是鹹菜了。有的鹹菜沒有醃好就開始吃,再接着往裡放菜。所以再窮的家庭,鹹菜還是不缺的。
韓行也吃飽了,一抹嘴,只要是吃飽了飯,就來了精神了,在土炕上盤腿一坐,就對王廣才說:“咱是縣長打他爹,公事公辦,伙食的事情,你先記上帳,有專門的人來算帳。”
王廣才點了點頭,笑着說:“我明白,隊伍上來人,吃喝一律報到區裡,然後由區裡統一結賬。要不,我家裡就是有一座金山,也叫隊伍上給吃窮了。”
王安玉給王廣纔開玩笑說:“韓縣長是咱地區的財神爺,他家裡開着銀行哩!吃你頓飯能怎麼着,吃你喝你是看得起你。韓縣長一高興,大筆一劃拉,就夠咱們還駕店成天吃館子的。”
王廣才笑着對韓行說:“韓縣長啊……”
韓行糾正他說:“別叫我韓縣長,我現在是武工隊長。”
“噢,”王廣才也趕緊改嘴說,“韓隊長啊,聽說你沒少給下面開了工廠,使他們沒少賺了錢。什麼時候,也給我們還駕店指條明路啊?”
韓行想了想說:“你說得也對,還駕店沒少給抗日做了工作,解決點兒經費問題也是應該的。這麼着吧,等一陣子,我把陳蘋叫來,他現在是聊城的工業局局長,看看該幹什麼項目,你和她商量一下。”
王廣才趕緊表示感謝說:“那就謝謝韓縣長啦!這頓飯算我請啦,就不用報帳啦!”
韓行趕緊糾正他說:“是韓隊長,不是韓縣長。”
“你看看我,叫順了嘴啦,改不過來啦!”王廣才尷尬地說。
韓行對王安玉說:“王區長啊,你就拉拉武平縣的形勢吧!”
王安玉說:“韓縣長啊,你纔來,歇歇多好啊,光幹工作還有完嗎!”
韓行又糾正他說:“韓隊長,別說韓縣長。吃飽了,也有了精神啦,拉拉工作也就當拉着玩唄!”
王安玉只好說:“好吧,韓縣……隊長,我也就當拉着玩唄,你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不聽。”
王安玉就拉開了。
“總的形勢你也知道了,武平縣的鬼子和僞軍頭子羅兆榮加緊勾結起來,瘋狂地向我根據地進攻,三天一掃蕩,五天一清剿,到處築碉堡、修據點,修公路,架電話,強迫各村建立保甲制度,實行法西斯統治。
武平城北20公里,武平、高唐、清平三縣結合處,有一條2裡來寬的東西通道,聯接着根據地和游擊區。在這條通道上,有一個三、四十戶的周莊,有武平縣東大門之稱。敵人爲了切斷我根據地和游擊區的聯繫,去年冬天在這裡修圍子、安據點,我抗日武裝、工作人員,交通員來往的道路被截斷了。”
韓行一聽就明白了,問:“你是不是叫我們拔掉周莊據點啊?”
王安玉點了點頭說:“是的,就是這麼一個意思。我的話還沒有完呢,是不是先給你介紹一下週莊的情況啊!”
韓行說:“要想打周莊,必須親自去那裡看一看地形,你在路上再介紹吧。我們明天就去怎麼樣?”
王安玉笑着說:“韓縣長真是聽着風就是雨,說幹就幹。那好吧!”
韓行又提醒他說:“別再叫我韓縣長,韓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