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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上午,悶悶的雷聲夾雜着豆大的雨點怕拍打在地,溼潤陰冷的空氣迎面,我抱了抱胳膊,怔怔的看,耳邊,似乎還回蕩着方梅梅的哭聲。
急性淋巴結白血病。
醫生嚴肅認真的那張臉似乎還在眼前,“你們家長太大意了,嬰兒要是反覆發熱是一定要儘早送來醫院檢查的,這次的出血已經控制住了,下一步就是化療,去骨髓庫尋找合適配型,當然,你們不要太緊張,這個病臨牀治癒的希望是很大的。”
方梅梅像是個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她拼命的扯住醫生的胳膊,給他下跪,哭着說她寶寶還沒有過百日呢,讓醫生一定要救活孩子!
醫生能說什麼呢,這種場面,我猜他見的太多,以至於表情都有些麻木,只是不停的重複,我們會盡力,如果真的想保住孩子的命,你們家長就要全權配合我們醫院的治療。
言下之意,就是錢,做化療需要錢,拖延時間尋找骨髓配型哪哪都需要錢。
方梅梅又扯住我的胳膊,因爲過度緊張雙手就掐着我不自覺的用力,雙腿發着軟就要給我跪下,“葆四,你幫幫你的小侄女兒吧,她這麼小,不能就這麼走了啊!”
“梅梅!”
大哥撕扯着方梅梅,:“四寶過來就是幫我們的!你這是幹什麼!醫生都說有治癒希望了啊!”
“家樹,家樹……”
方梅梅一被大哥垃開,又開始雙手作揖,“你救救咱們的女兒,救救咱們的女兒吧……”
一個人魂不守舍是什麼樣子,在方梅梅的身上我真是看的清清楚楚。
她挺着個瘦弱的體格,就在醫院的走廊上,恨不得去求路過的每一個人,誰要是在這個時候開口對她保證,能救她的孩子,那方梅梅大概可以當場掏出自己的心來感激。
她無怨無悔,她哭着對我說,葆四,只要我女兒能活,殺了我都可以。
看着眼前的雨簾,嘴脣木木的顫動,我一萬個沒想到,當時聽到的笑聲,居然是這個結果。
做過檢查都說沒事,孩子生下來,也說是健康,大哥哪次給我來電話不是透着已爲人父的喜悅?
很多話,我都不敢說,總覺得說出來就像是給人幸福的家庭下了什麼詛咒似得。
心裡揣着個炸彈,憋着憋着,還是炸了。
急性白血病,誰他孃的能想到?!
我做了個深呼吸,應該說句萬幸吧,這個病,只是燒錢而已,有治癒的希望,我從大哥的手機裡看過孩子的照片,白白胖胖的一個小姑娘,還能看出是雙眼皮呢,多可愛啊。
不願意去想什麼討債不討債鬼的。
每個新生兒的降生都應該是得到祝福的,我想,這只是大哥家的一個坎兒,就像是他本人的多災多難,過去了,以後就一切順遂了。
擡眼看向天,我還是不懂,老天爺爲什麼總是喜歡讓好人這麼多的磨難?
是更大的福報麼。
嗯,我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四寶!”
大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回頭,我看着大哥右手握着一把摺疊傘跑了出來,“下雨了,我特意去找人借了把傘,別感冒了……”
一晚而已,大哥的臉就已經凹陷憔悴,時間不在乎長短,仿若只一瞬,就能讓一個人滿臉絡腮。
我接過大哥手裡的雨傘,張了張嘴,“別擔心大哥,我家裡還有一張卡,晚上我給你送來,裡面有十萬呢,前期治療費,應該夠了……”
這是我全部的積蓄了,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掙錢蠻快的,捐一部分,還能攢下這麼多,就是沒想到會趕上這樣的事,猛地就覺得少了。
大哥乾涸的脣癟了一下,佈滿血絲的眼底盡是過意不去,:“四寶,哥謝謝你了,這事兒怪我,早知道裝修時就不讓你嫂子老去看了,醫生說或多或少都跟那甲醛有些關係,一趕上孩子免疫力低,這就……唉!”
我沒多說,找原因麼,有病總得去找個原因。
大哥把嫂子的病歸結於裝修,說什麼建築材料中毒,當然,我也默認,討債的事兒,我只想嚥進自己的肚子裡,終身不提。
“四寶,不過這錢,大哥一定會還你的,我知道你掙錢不容易,這都是給人看事兒一點點攢下來的,我……”
“大哥。”
我啞着嗓子看他,“跟我還說這些,你是我大哥啊。”
大哥艱難的扯了下嘴角,侷促的站在那裡,:“我是燒了高香纔有你這麼個妹妹啊,四寶。”
我輕輕的笑笑,“你趕緊回去陪嫂子吧,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錢的事不用愁,我要是沒錢了,不是還有……沒事的,啊。”
陸沛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沒有出口,我知道他會幫我,這點錢,在他眼裡或許不算什麼。
可是,總覺得已經欠了陸二太多,不好意思再因爲大哥或者是我的家人朝他張口,怎麼說都沒到那步呢,我能自己來,就自己來。
大哥明白我的意思,垂着眼點了一下頭又看向我,“四寶,儘量別麻煩陸總,不好,別說你還沒和陸總怎麼樣,就算是結婚了,也不好讓人家覺得你孃家很麻煩,我已經欠陸總很多的,實在不行,我可以賣房子的,賣了房子,錢肯定夠了的。”
賣房?
新房的房照都還沒下來怎麼賣啊。
許是也想到了這一點,大哥趕忙又找補了一句,:“我給你大舅媽打電話了,她這兩天會跟着你大舅過來,錢湊湊就夠了,你已經幫了大哥很多了,別替我操太多心了,沒事的,啊。”
我覺得自己是有窮根兒的,知道沒錢治病會有多無力,自然就很理解大哥的這份焦急,聊了一會兒我撐傘走到雨裡,回手衝着大哥揮了揮,大哥擡着僅有的右胳膊囑咐我回去趕緊休息,直到目送着我打到了車,這才搖搖晃晃的轉身走進了住院部的大樓。
我一路都沒有什麼話,滿腦子,都是我趕到醫院時大哥蹲在走廊上手指插進頭髮裡的樣子,那是一個男人最深的無能爲力。
在我心裡,大哥其實一直都是體體面面的,他多年不敢回家,不也是怕家裡人看到他的不體面?
可是在疾病面前,擡眼就像是看到了一個黑洞,這個黑洞告訴你希望,同時又會讓你絕望。
普通人爲了治病甚至得得賣肝賣腎賣血賣掉一切才能將勉強的填補這個黑洞,但結果呢,被榨乾到一無所有後是否能看到光明?
不,誰都不敢保證。
我想着蹲在地上的大哥在看到我那一剎的眼神,那裡有光明,像是一瞬而起的火光,點燃了無盡的黑暗。
他踉蹌的起身,跑到我身前語無倫次的敘述着孩子的病情,他說他和嫂子一開始只是以爲簡單的發燒,於是自己買藥,貼臍貼,退熱。
撐死了,就是去診所掛個消炎藥。
他說他以爲他的孩子沒那麼嬌慣,他當兵前身體也是很好的!
怎麼就能得了這麼重的病了呢!
除了安慰,我不知道說什麼,還好帶着的錢夠了,夠了這次的急診搶救,然後在那陪伴一宿,等到孩子轉到病房在和醫生仔細的詢問了下一步的治療計劃。
這病,沒見過也是聽過,聽到配型,聽到骨髓幹細胞,總覺得很耳熟。
恍惚的想起,其實在電視上蠻多見的,只是落到自己身上,總覺得那麼縹緲,像是個突然臨身的噩耗。
想着分別前大哥忽然而出的那句話,他問我,“四寶,你說心心會好起來嗎。”
心心,是大哥給他女兒起的小名,我猛然一聽還覺得有些生疏。
看着大哥的眼,我知道他憋了一口氣,篤定的回道,“會。”
大哥扯起了脣角,很舒心的樣子,喃喃的道,“這我就放心了,四寶不會騙我的,心心一定會好的……我一會兒回去就跟你嫂子講……你回去吧,不用急着過來,多休息。”
雨點拍打着車窗,我看不出去,只是清楚,現在的我,對大哥來說,就是他那個殘缺的左胳膊,支撐着他和嫂子去面對。
眼看着車子到達了小區門口,快下車時我接到了電話,某某快遞的,我有些驚訝,誰會給我發快遞?
撐傘下車,我看到那個運送快遞的麪包車,走上前說了自己的名字,“哪裡發來的。”
“雲南騰衝。”
駕駛室裡的快遞員應了一聲,遞給我支筆,:“籤個字吧。”
聽到發件人地址,嘴角笑了笑,這麼差的天兒,終於得到個些許暖心的消息。
簽完字後我接過那個厚厚的信皮紙袋子,傘杆搭到肩膀上,轉身的功夫在馬路對面忽然瞄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掐着紙袋不自覺的仔細去看,只一瞬,那身影就消失在了雨簾中。
緊了緊眉,那身材未免太過熟悉,高大,惹火,即便是視線受促看不清臉,我想我也認識她。
只是她消失的太快了,快到像是我的幻覺。
擡腳向着小區裡面走,沒等幾步,安九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葆妹兒!壞事了,你啥時候回來!”
“我馬上到。”
放下手機時我已經進了電梯,想着安九宿醉後還有幾分沙啞的嗓音,她是不是要跟我說昨晚的事兒?!
沒容我想太多,一打開房門,安九就迎了過來,臉色帶着那胎記都有幾分泛白,“葆妹兒,啷個醫院的婆娘真的有問題!”
她說這個?!
我放下紙袋,一時間沒看到小六,瞄了一眼我那屋緊閉的房門,想着小六應該是還在我的房間,天曉得我昨晚臨走前和龐旁廢了多大的勁才把這倆磁鐵給分開!
“什麼問題。”
安九撓了撓頭,:“剛纔我正睡着,就感覺我那放在醫院的蜈蚣不舒服,它不舒服我就上不來氣,像是被憋在了瓶子裡,我就想看看發生了什麼好把我的蜈蚣叫回來,結果,就看到了那病房裡的一片金光,還有公雞打鳴的聲音,然後就有很多隻公雞要咬我,吃我的蜈蚣,我在家裡廢了很大的力才從那房間跑出來……”
說到這安九還有幾分心有餘悸,“我小時候養蠱,蜈蚣幼時最怕的就是公雞,這看的我心驚肉跳,結果跑出來的時候在耳邊忽然聽到了一記不男不女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女的,又像是男的,他說……”
“說什麼。”
安九清了一下嗓子,“他說,hello,葆四妹妹。”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