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火勢就在我眼前十多米的距離燒的愈發驚人。
炙烤和薰腔的感覺很清晰,眼前很辣,淚水一直簌簌的流淌,我是一直怕火的,尤其是很大的火,以前,即便是從電視裡看到,都會渾身發抖,脊背發涼。
但是這一次,我卻突然沒了恐懼的感覺,耳朵像是失聰了一般,就這麼呆呆的看着,徒勞的,還想從眼前的濃煙火光中搜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但可惜,我看到的,只是一片像是要點燃天際的紅……
很奇怪,我居然從中看到了美感,很朦朧的美感,感覺這遠處的火光像是夕陽中的火燒雲,那煙,有多麼像是日落後家家戶戶房頂煙囪裡的炊煙啊……
身上很熱,很熱,像是被遠遠的架在火堆上燻烤,我感到自己被人扶起,但卻呆呆傻傻的要擡腳向着眼前的火海中走去,思維有些縹緲的不受控制,那一刻,我分析不出自己是什麼心理,只是覺得,她在那裡,曾經帶給我最恐懼的東西忽然就變得美好了。
不在有絕望,大火不是讓我最愛的人離開我,而是,讓我看到了我回來後最想見的人。
我是多麼幸福啊。
腳下有石頭,我走的踉蹌,嘴角甚至詭異的牽着,我想,我是在笑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的母親,我真真正正的母親,她甚至衝到了我的身體裡,她叫了我的名字,我想問問她,她是否,聽到我了我說出的那聲,媽。
“葆四!!葆四你幹啥啊!回來!!!”
身體忽然趔趄,我聽到耳邊嗡的一聲,斷線的思維似乎瞬間銜接,呆呆的回頭,我看到了二舅媽那照在火光之中有些扭曲的五官,“別往前走啦!着火啦!那邊危險啊!!!”
聽力同一時間恢復,我木訥的轉眼,看到了很多村裡人都在舉着火把對着遠處的燒起的花海大聲的叫着,嚷着,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亮堂堂的,很興奮的樣子。
鼻息處,有濃烈的焦糊味道,‘噼啪’的像是蹦豆子的聲音不絕於耳,我反應遲鈍,身上很熱,熱的像是進了三伏的天氣,衣服都溼溼漉漉的貼到了身上,潮潮的,很難受……
“葆四啊!你咋的了啊!咋傻了啊!!”
二舅媽還在對着我喊,雙手固定在我的肩膀上不停的搖晃,弄得我的腦袋都得隨着她的力道來回的搖擺,我不知道我怎麼了,身上傷口開始傳出痛感,像是有針在刺,同時又熱,熱的我喘不上來氣。
“葆四!你說話啊,葆四!別嚇我啊!!!”
“四寶是怕火!”
我從那火把照亮的夜色中看到了二舅,他被小六揹着踩着腳下的石頭過來,滿臉也是大汗,“明月,快捂住四寶的眼睛,她怕火!!”
好吵啊,我聽着二舅的聲音居然有些費力,眼前‘啪’的一聲被一個巴掌擋住,陷入黑暗的同時我聽到二舅媽開口,“這孩子出了太多汗了,是不是請的仙兒太厲害了這身體頂不住啊!!”
“不知道啊,把四寶往這邊拉一拉,離火遠些,出汗可能是火烤的吧,我這也出汗,熱!!”
二舅媽捂着我的眼睛單手又開始扯我的胳膊,見我站着不動就有些着急,“葆四啊,沒事兒啊,咱……”
“我不怕。”
我慢慢的推開二舅媽擋在我眼前的手,連帶着,擦了一下自己的臉,汗真的很多,混着淚滿臉都是,“我不怕火了……”
嗓子啞啞的,許是被煙燻得,吐出字,就很費勁。
“不怕了?”
二舅媽怔了一下,“我記得你小時候第一次哭就是在火葬場看你太姥……”
“我真的不怕了。”
眼睛還是流淚,但我感謝此刻的濃煙和大汗,讓這淚水不顯得那麼的突兀,嘴角牽着,我看向二舅,“以前我怕,是覺得大火把我最愛的人帶走了,現在,我不怕了。”
是火,讓我看到了最最沒希望看到的人。
“啥意思啊。”
二舅媽沒明白,怔怔的看着二舅詢問,“若文,這孩子咋的了。”
二舅也不懂,伏在小六的背上看着我的眼滿是擔心,“四寶啊,你剛纔……”
“我沒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着火海的方向,心頭匯聚着痠疼卻又是幸福的意味,形容不出,覺得自己是不幸的,但是,卻又是最幸福的……
“葆四啊!!”
李叔在人羣中大聲的喊着我得名字,腳下無比凌亂的跑了過來,“你李爺爺,那個,出老了汗了,是正常的不!!”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馮叔,眼睛也是被薰的不停的流淚,嘴裡咳嗦着,“葆四啊,我老爹也是啊,這咋一個勁兒的流汗啊!唉,若文,你也流汗啊……還有葆四你……”
手心有細微的刺痛,我藉着火光低頭看去,掌心潮溼的汗,在這大火的映襯下居然異常晶瑩,只是,那被蝨尾子的牙幾乎把整個手掌咬穿的傷,居然在汗水下急促的縮小,再縮小……
沒有血出來,只是隱隱的,能看到這個傷口外洞由一個窟窿慢慢的,變成了一個針眼,甚至,只有一個淺顯的紅點。
身上的大汗還在桑拿一般的流着,我轉眼看向李叔還有馮叔解釋,“我說過,火一起,病就會痊癒了,這些汗,就是排毒,毒出來了,病也就好了大半了……”
李叔還有馮叔樂了,他們快速的跑回去和趙叔他們分享喜悅,不一會兒,村長又過來向我確認,這些蝨尾子是不是被大火徹底的燒死了!
我還是點頭,於是村長也是放寬心的樣子離開,不多時,就聽到村長用擴音喇叭氣勢高昂的宣佈,“同志們!我們村兒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六號哨所了!從此就徹底的恢復安寧啦!!”
有好多的村裡人圍過來,認識的,不太熟的,他們圍着我熱烈的歡呼,好像我攻克了村裡的百年疑點,六號哨所炸了,蝨尾子滅了,村裡人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哪怕我不願意,還是被很多人很多胳膊給舉了起來,他們把我高高的拋起,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他們此刻內心的喜悅。
我的身體越到半空,眼睛看着河邊那還零星存在的火光,忽然覺得一切都靜止了,像是要到達了一個觸手可得的高點,但是下一秒,身體就開始急速的墜落——
“喔,喔~~!”
我不知道自己被拋了幾個來回,只是不停的高升,下沉,臉上的表情木訥,身體處在這裡,但思想,卻早已隨着那記白影飄忽的走遠了。
村裡人是真的興奮,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村兒是在河邊舉辦什麼篝火晚會,我這個主角被每個人誇讚,最後等火全滅了,李叔他們去收集草灰時嘴裡還在嘖嘖稱奇,“葆四是一般人嗎,葆四不是!沒看着是怎麼從火堆裡蹦出來的麼!那麼老高!看沒看過西遊記,我當時就想起石猴出世了!!”
二舅媽一開始還挺高興的,一聽到用猴子形容我就有些不太樂意,“啥玩意啊!我家葆四還不是爲了你們!會不會說話!!”
沒人敢微詞二舅媽的態度不好,未免再次觸碰雷區只是不停的說着我厲害,牛氣之類貧乏卻也在那時僅能想到的詞。
我並沒有什麼過多的反應,看着河邊燒的一片焦黑的土地,心裡無悲無喜,只剩複雜。
蝨尾子的屍體自然是找不到的,燒的過程中也就是些沒來得及變小的大個的發出寫脆聲,過後也都是像是螞蟻一般尋不到蹤跡了。
我傷的雖重,但也屬於就手就控制住傷情的,既沒有時間讓傷口腫,也沒有時間讓傷口爛,毒直接就隨着汗發出去了,除了些淺淺的,淡淡的針眼,旁觀者根本就想象不到,我當時被咬的兇殘程度。
因此,我也並不需要像二舅和陳李爺爺那樣還得在消腫變小的傷口上敷些後續草藥,要做的,只是休息就好了。
回家的一路,還有很多村民的熱情相送,村長打頭,那擴音喇叭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嘴邊兒,“葆四,今晚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村裡會爲你開場表彰大會,我個人出錢,一定要好好的嘉獎你,這件事,你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啊!!”
我垂着眼沒有說話,村長見狀還拍了拍我的胳膊,“看看,葆四多低調,年輕人,做了這麼大的事兒還這麼沉穩,不容易啊,葆四就是我們白山村的驕傲!大家說是不是!!”
“是!葆四那打小就是要有大出息的!”
“可惜啦,她姥走的早啊,不然薛大姨這臉上都有光啦!葆四能耐啊!!”
我臉上無端的就被貼上了一層有一層的金邊兒,曾經自己都不願意回首的過去就這麼被光輝給漫不經心的掩埋了。
大家不吝其言的誇我,甚至連我小時候捅雞窩那事兒都變成了天真無邪,連我說人家娶媳婦兒是生米已經做成熟飯這事兒也成了真性情,我像是終於追求到了以前自己最想達到的樣子。
姥姥或許最想看到的樣子,如果我稍微的沉迷,或許,自己都要忘了,當年爲了出山在村裡站住腳使了多髒的路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像是很明白,自己一直在走捷徑,剛纔,也差點就要死了……
人生,哪有那麼多的僥倖啊。
談不到對自己是否失望,但內心,卻真真正正的高興不起來。
身體和腦袋都疲憊的接近透支,只等着二舅媽送走村長和一些村民,搖搖晃晃的,就回了我自己的屋子,沒跟我二舅說什麼,太累了,趴到炕上頭一捱到枕頭就睡着了。
很自然的就做了夢,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夢到和陸沛一起撞鬼的那個夜晚,沈叔叔發狂,他要出門去見他的女朋友,然後,我看到了門口抱着孩子對着我們的哭的女人……
當時我還以爲她是孟怡,是沈叔叔的女朋友,當晚還在二舅媽的後屋發現了她流在玻璃上的眼淚。
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這些久違的記憶像是在夢裡重演,我告訴姥姥我做了一個夢,我在夢裡走了好久,到處都是草,我聽到一個女人在哭,她問我,怎麼可以把她忘了!
然後,姥姥領我去上墳,我很不情願的跟在姥姥的身後,嘴巴里還被姥姥塞了餅乾,我像是再看一個縮小版的自己,很莫名其妙的跟姥姥說,爲什麼要我去上墳啊,是要我給這個未曾謀過面的二舅媽道歉嗎,說我不是故意給她和她的孩子剋死的?
怎麼想這事兒都跟我沒關係麼。
在墳上,我還賣弄了小聰明,我看着燒不着的紙對姥姥說,這個二舅媽不是要害沈叔叔的,她其實是要來幫我們的!
我搞不懂她爲什麼要來幫我們,當時只是想着,這個二舅媽或許是個好人吧。
她爲什麼要哭呢,因爲委屈,委屈,是因爲二舅娶了新老婆了。
我聽着姥姥在墳上講了碑仙兒的事兒,不明白姥姥爲啥要在那個場合講這些,可還是聽了,也就是從那以後,我就再沒有夢到過這個一號二舅媽了……
雙眼兀的睜開,臉頰還是溼的。
很多事,都清楚了。
她當年爲什麼要抱那個小孩兒幫沈叔叔……
那流在窗戶上的眼淚……
以及她雙在我夢中的眼,那些說不清的委屈,還有酸澀,並不僅僅,只是因爲二舅另娶了吧。
是因爲我,她救了沈叔叔。
是因爲我,她在窗戶上留下眼淚。
可是,她最委屈的,應該是我只給了她一個代號,一號二舅媽。
就連上墳,我也從沒有在她墳前多駐足一下,拋除一點點的同情外,我對原先的她,是如此的陌生並且疏離。
陽光滿滿的灑在屋子裡,我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一點,從炕上爬起,沒見到小六還有二舅媽他們,應該是在後屋了,吸了吸鼻子,我直接去我家那廚房隔出來的簡易浴室裡洗了個澡。
外套已經被脫了,肯定是昨晚二舅媽幫我脫得,鏡子裡的自己臉還很髒,頭髮乾枯枯的,眼睛也有些腫,我很認真的洗,甚至還在洗頭後多用了一遍護髮素。
傷口看不太出來,只是皮膚太白,會有些小小的紅點,不過想想本該造成的後果,這幾乎不值一提。
洗完澡,我翻着自己的衣櫃找出一身正式些的衣服,認認真真的打扮,每個過程,甚至都小心的有些過分,梳頭時看着鏡子裡自己的那張臉,動作幕地就停下來了,我從小就被說長得像是二舅,像是我現在的媽……
那究竟哪裡,是長得像她的呢。
仔細的回想着她夢裡的那張臉,她的臉圓圓的,五官,也的確是平淡無奇,可是,我的臉型像她的吧,即便五官搜尋不到,最起碼,我這個看起來就總讓人覺得年紀小的臉型,是跟她有幾分相似的。
我不知道自己激動什麼,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莫名的傻笑,像是突然發掘到了什麼驚喜,可笑着笑着,卻又泣不成聲。
神經病一般的反應。
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五官抽搐,不停的對自己說,不要這樣,不要這麼難看,沒人喜歡見這麼難看的你。
準備就緒後我拎着個大包直接出門,剛走進院子,就聽到身後小六驚喜的聲音,“媽呀,四姐!你醒了啊!”
回頭,小六笑的歡天喜地的跑過來,“你這打扮的跟白領似得要上哪啊,表彰大會得下午三點呢!村長給你去電話找你啦!”
說着他還上下的看了看我,“不是我說啊四姐,咱去參加表彰大會穿這身是不是太素了,白襯衫,黑褲子,乾淨利索是有了,但怎麼看都不太適合比較喜慶的場……”
“你煩不煩。”
我沒什麼耐心的打斷他的話,“二舅怎麼樣了。”
“我爸挺好的啊,腳都不疼了,我媽還在跟他嘮嗑呢,你不去看看啊。”
我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我先不去,出去辦點事,一會兒再回來。”說完我還補了一句,“你別跟着我。”
小六站在原地不解,“不是,四姐,你要去幹啥啊,啥事兒啊!四姐!”
沒空和他說這些,也不想說,一路直接朝着我姥姥他們的墳塋地而去,應該說是得益於我二舅媽是開小賣店的吧,家裡倉房什麼都有,我拿了白酒,還有香燭和燒紙,只是別的祭品,我就帶了蘋果,隱約的記得,姥姥說過,她愛吃蘋果……
心情第一次有些緊張,像是揣着一份小心去見一個未曾謀面的長輩,我生怕自己頭髮亂了,衣服髒了,怕有一絲絲的不妥,讓她覺察出不禮貌的意味。
我想讓她見到最好的我,感激她尊重她的我。
遠遠的,我就看到了姥姥他們的墳,風輕輕的掠過,心莫名的就揪了幾分,以前上墳,我都是直奔姥姥那裡的,但是這次,我卻把包放到了‘一號二舅媽’這個矮矮的土包前面。
必要的步驟還是有的,給誰上墳,都得給列爲長輩先燒幾張紙,我從太姥那裡一路燒下來,沒多說話,也不想說什麼,先人已逝,再多的質問又有何用啊。
給姥姥燒紙時火舌有些大,我扯了扯嘴角,“姥,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她,您當初的用意,雖然我不能完全的理解,但我知道,你們都是真心待我好的,我不會去糾結什麼,您放心吧。”
三張紙而已,燒的很快。
我不想多合計,幾步又蹲到了那個矮矮的墳包前面,先把包裡的東西擺到相口附近,然後擺燭,上香,燒紙……
煙氣繚繞,我送着燒紙跪在墳前,嘴輕輕的張了張,“第一次來看你,也不知道給你帶什麼,聽過你愛吃蘋果,所以,我就給你帶了些,別的,我也不知道了,送些錢,你喜歡什麼,就去買什麼吧……”
風聲有些大了,嗚嗚的……
是哭了嗎。
我鼻子也開始發酸,可是臉上,卻是撐着笑意透過煙霧看着這低矮的墳包,“對不起,這麼多年,我都沒有特意來給你上個墳,哪一次,都是順道的,你別生我的氣,因爲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
沒忍住,眼淚還是出來了。
我扯着嘴角,嘴裡卻發出笑音,“我很理解家裡人的,我知道,姥姥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不生氣,因爲我沒資格,我從小,就很幸福,你也不要生姥姥的氣,他們對我真的很好,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其實,其實……所有的愛,我都沒有比別人得的少過,只是,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磕下頭,我像是又聽到了嗚嗚的女人的哭聲,撐着胳膊擡臉,隱約的,透過火光像是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站在土包後的人,我品着自己嘴裡的鹹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因爲太過模糊,但心潮涌動,剎那間,只剩崩潰。
我看着那人影,心口抽搐着,“謝謝你,謝謝你……媽……”
她還是站在那裡,我看不清楚她的臉,像是對視,我卻只剩淚眼,“對不起,我以前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媽……”
“葆四啊……”
透過那燒起的煙霧好像是伸出了一隻手,我閉上眼,哭的自己難以自控,“是我,媽,我來看你來了……”
“葆四啊……”
她一聲聲的叫着我的名字,明明離燒紙很近,這臉頰的涼意卻猶如同數九寒冬。
“媽……媽……”
她叫着,我應着,感覺到她的手從我的臉龐移開,我徒勞的想要伸手抓住她,“別走!”
一睜眼,卻恍如置身於夢裡。
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大門無比的熟悉,是我家的大門,只是當年的油漆顏色還跟現在不同,連門神還有對子,都透着一股濃濃的年代氣息。
像我家,卻又不是我家現在的樣子,這是哪裡?
擡臉,天陰沉沉的,下着小雨,空氣中到處都透着一股潮溼的味道,有雨點落到我的肩頭,卻沒有留下一絲絲的痕跡,我伸出手,雨點細細的,直接穿過了我的手掌,溶進了溼潤的泥土裡。
遮眼?
猛然反應過來,她是給我遮眼了,但是,她想讓我看的是什麼?
我呆呆的四處打量,曾經李雪家的位置,不論大門還是房子,都變樣了,很簡陋的感覺,只聽着‘吱呀’一聲,大門打開,出來的人讓我更是詫異,他是……老崔?
這人在我七八歲就死了啊,喝酒喝死的,後來他死了這房子才被李雪家買走的,怎麼現在還能拎着個酒瓶子從門裡出來!
“崔爺爺!”
我乍着膽兒喊了一聲,那情形絕不亞於你突然看到一個死人從墳堆裡蹦出來了!
他沒理我,一個人,搖搖晃晃的順着土道就走遠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還在發怔,是啊,遮眼,他不會知道我在的。
村裡的格局沒變,只是這裡的很多房子卻跟記得的大不一樣,到處都靜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雨聲,莫名其妙的四處看着,忽然聽到眼前的大門裡傳出一記女人的,“啊……!”
身上又是一記激靈,叫到很慘的樣子。
要進去嗎,腳下剛擡,轉臉,居然又看到了兩個熟人,“陳爺爺李爺爺!!”
明明知道他們也聽不到,可還是控制不住的叫了一嗓子,他們兩個沒有撐傘,互相攙扶着走到我家門口,肩頭還有頭髮都被小雨弄得有些微溼,本以爲他們會和我擦肩而過,沒想到,二人的腳步居然就在我家門口外停下來了。
“老李啊,你聽到沒,也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先出來,同時接生兩個,夠鳳年喝一壺的了。”
陳爺爺的臉側了側,衝着李爺爺忽然張口,李爺爺的嘴角卻是擡起一絲笑意,“鳳年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接生婆,差不了的……”
我看着這倆爺爺,周身卻莫名一震,這個故事我聽過,陳爺爺在我小時候跟我敘述過數次!
木木的轉臉,幾乎是沒在猶豫,穿着大門就跑了進去,很順暢,大門與我來說,仿若無物!
我家的房子沒變,前院依稀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只是沒有金剛,聽到有說話的聲音響起,我順着聲音快速的跑到後院,房門口還站着二舅,是在我記憶中很年輕精神的二舅,此刻,他正搓着手,六神無主的在那來回踱步。
“啊……啊!!”
屋子裡女人的叫聲還在時不時的傳出,我來不及想太多,身體一躬,就衝了進去。
“君兒啊……君兒……”
後院的房子是有兩個大屋,左面的屋裡就是太姥的聲音,我懵懂的進去,看見當年的太姥不停的叫着躺在炕上雙眼緊閉的年輕女人,地上,還放着個紅呼呼的不知道是血水還是什麼水的盆子。
那女人,我當然認識,就是我日後叫了二十多年的媽。
“君兒,別嚇你小姨姥啊,你睜眼,睜眼……媽呀……鳳年啊,這咋沒反應了啊……”
太姥不停的拍着薛若君的臉,“你醒醒啊,醒醒啊……”
“她沒事。”
我順着太姥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姥姥,當年的她還是微胖的,抱着個孩子一臉的嚴肅,“若君不會有事的,只是這孩子,是個死胎……”
“啥?!!”
太姥瞪圓了眼,‘倏地’就吸了口涼氣。“之前你不是看了還說沒事兒嗎!”
姥姥臉上的肌肉僵硬,隨意的拿過一個單子把孩子一裹,“若君有多想要這個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跟她說孩子死肚裡了那她就得上吊,你想給她收屍啊。”
太姥哆嗦着在那坐着,明顯已經沒主意了,“那咋整啊,現在若君都疼暈了,這要是醒了知道孩子沒了該上吊不還得上吊啊,你大哥都說了啊,若君一生就只有一子,沒孩子她會早亡的,薛鳳年!你想想辦法啊!”
“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沒辦法就在……”
“啊……啊!!”
隔壁房間又傳出女人的叫聲,太姥顧不得多說猛地從炕上起身,幾步奔到另一個屋子,“翠兒啊!翠兒……鳳年!你快來啊!翠兒要生了啊!!”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