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此,豈能讓逝者安心。”
唐燦看着童明德,沉默半晌,輕聲說了一句。
“自然。”
童明德的眼角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似乎心中還是有些愧疚。
片刻後,纔再次開口說道:“希望唐大人早日找到車原,以解本官心頭恨意!”
“呵~”唐燦乾笑了一聲,也不在意童明德的看法,直白的說道:“本官找不到,這件事情,就有勞童大人自己找了。”
“自然。”童明德一臉誠懇:“只是希望唐大人的溫柔坊,能夠幫一幫忙。”
唐燦沉默着,眼睛眯了起來。
縮在衣袖中的拳頭,也不由自主的握緊。
但是很快,他又釋然。
童明德看着他,心裡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過來,還是沒有辦法徹底的刺激唐燦發怒,只能由着他繼續留在高昌。
想到這裡,他的心中一陣不爽。
這是,唐燦也冷靜了下來,沒有再被童明德牽着鼻子走。
只是想了想,輕聲說道:“溫柔坊如今已經解散,童大人要是需要御史臺的幫助,倒是可以過來找我。”
童明德笑了笑:“那就有勞唐大人了。”
“不敢。”唐燦擺了擺手,淡淡的說道:“御史臺監察百官,尋找一個叛官,分內之事。”
頓了頓,唐燦接着說道:“另外,南院的案子沒查清楚,童大人以爲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合適?”
童明德霍然擡頭,眯着眼睛望着唐燦。半晌後,幽幽開口:“唐大人還覺得王都不夠亂?”
“好大的一頂帽子。”唐燦自嘲的笑了笑:“王都的亂局是怎麼來的,你童明德心裡一清二楚,少在這兒跟我說什麼陰陽怪氣的事情。”
“喊你一聲童老,是敬你往年之事。”
“若是隻看你今年所爲,我喊你一聲老不死的,都是輕的!”
童明德似乎沒有想到唐燦會突然發怒,擡頭紋愈發的深了。
不過,他的養氣功夫,倒是比唐燦強很多。
半晌,纔不慌不忙的說道:“只是一個稱呼罷了。老夫這些年在王都,問心無愧。王都的亂局,與本官有關,但是與唐大人的干係,卻更大一些。”
“呵~”唐燦嗤笑以上,嘴角的嘲諷越來越濃:“童明德,你一個大半個身子都埋進土裡的人,就不敢跟我說一句實話?”
“就連謝嫣,都敢對我說想要爲父報仇。”
“你童明德事到如今,還不敢承認是爲子報仇?”
童明德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眼睛死死的盯着唐燦:“不知道,唐大人說的是什麼!”
“不知道嗎?”唐燦嘲笑的望着童明德,一臉認真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從誰的口中聽說了什麼,我也不在意。”
“我只說一遍。”
“昔年謝安石是自尋死路,與我無關。”
“童奉之死,同樣不是我造成的。”
“你童明德要報仇,那就來。”
這一番話,一部分是演的,一部分也是真情流露。
畢竟,他每天都要擔心神神叨叨的許負、小書袋的事情,實在是不喜歡童明德現在轉彎抹角,一點事情都不敢承認的樣子。
而且,如今劉裕顯露蹤跡,這件事情纔是唐燦真正在意的事情。
他也不想因爲童明德的事情,牽扯了太多的精力,影響他去找許負的蹤跡。
索性,唐燦直接私下臉皮,冷冰冰的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在上一次去大涼之前,童奉告訴我,你的幼子也在那一批求學的孩子之間。”
威脅。
這絕對是威脅。
童明德霍然擡頭,眼睛死死的盯着唐燦,眼中滿是怒火:“唐燦,你想死!”
唐燦這時候,卻平靜了下來,淡淡的說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這個世界,想我死的人很多。”
“可是這麼長時間,我依舊好端端的,死不了。”
他的聲音漸漸冷了下來:“童老,事情說清楚了,也就是這麼回事兒。”
“我也不想再說了,你……好自爲之。”
按說,以唐燦的身份,怎麼也不該對童明德說出這四個字。
但是偏偏,他說了出來,而且理所當然。
童明德陷入沉默,眼中有些掙扎。
沉默片刻,他站了起來,深深的看了唐燦一眼,平靜的說道:“唐大人,再見。”
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別之後,童明德起身離開,沒有任何的猶豫。
……
在他離開之後,車原從書房後面的隔間,走了出來,臉上滿是震驚。
他是真沒有想到,今天會聽到那麼多的事情。
固然,童明德想要報復唐燦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
可是,劉裕、榮道人的事情,他卻是頭一回聽說。
好一會兒,才勉強冷靜下來,在唐燦的示意下做了下來。
又等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大人,童明德今天來,是什麼意思?”
唐燦微微搖頭,輕嘆了 一口氣:“還有什麼,不過就是試探。”
“試探什麼?”
“試探本官知不知道,是他殺死的謝嫣。”
“嘶……”
車原倒吸了一口涼氣,張大了嘴巴,眼睛瞪的滾圓。
謝嫣的死,是他親眼所見。也正因爲如此,他知道謝嫣的情況很像是中毒。
可是如果是童明德殺死的謝嫣,這未免也太……太……太離譜了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唐燦忍不住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童明德是聰明人, 甚至可以說是高昌最聰明的人。”
“可是,仇恨可以矇蔽一個人的雙眼,讓他不能跳出來,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事務。”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
唐燦又嘆了一口氣:“終歸,童奉是他的兒子,是他全部的精神寄託。”
“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可惜童奉,還是可惜謝嫣,抑或是可惜被種種事情,險些逼瘋的童明德。
“不管怎麼說……”
沉默了片刻,唐燦再次開口:“今日之後,王都的內鬥,可能會消停一段時間。”
“童明德就算想殺我,他也不希望因爲我的死亡,導致王都大亂。”
“現在謝嫣死了。”
“短時間內,王都不能再有其他人死。”
車原一臉震驚的看着唐燦,想要說什麼,可是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唐燦也沒有管他能不能理解,只是把目前的情況,儘量的解釋給車原。
免得他過一段時間離開王都的時候,車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喝了一口茶水,唐燦接着說道:“暫時來說,童明德並不會做什麼過激的舉動。”
“即便他想要想殺給童奉報仇,他也必須要考慮拓跋的想法。”
“而拓跋,就算再不喜歡我,她也不可能讓我死,更何況,我覺得拓跋還是很喜歡我。”
自嘲的笑了笑,唐燦繼續說道:“南院那邊,還是可以接着查下去。”
“雖然你不能光明正大的走進南院,可是這並不影響什麼。”
“當然,劉裕現在沒有在王都,也基本可以確定童明德和劉裕的關係。”
“你現在查南院,更多的還是讓童明德不能閒下來。”
“只要讓他一直忙着,就可以了。”
車原默然,心中有些明白唐燦的打算。
只有童明德忙了起來,纔不能注意到大人要做的其他事情,也不會影響到王都的局勢。
但是,車原心中又有些拿不準主意。
畢竟,這一段時間唐燦已經將王都總管府、工匠大院,全都交了出去。
手中只剩下一個溫柔坊改名的御史臺。
這麼一個衙門,有名無實,想要在高昌做些事情,恐怕還是非常的艱難……
車原轉念又一想,謝嫣剛死,如果他們現在接着查南院,萬一引得不滿,唐燦的名聲更差,拓跋還有可能責怪他。
“我的名聲已經足夠臭了,這無所謂。”唐燦笑了笑,一臉平靜的解釋道:“而且,這件事情,也是一件好事兒。”
“我有惡名在身,再做什麼事情,別人都不會覺得奇怪。”
“這是一點,另外一點就是,王都的亂,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矛盾都隱藏在水下,沒有人願意把矛盾激化,拿到檯面上。”
“這樣一來,大家互相猜忌,局勢就會變得越來越混亂。”
“本來,我是打算讓謝嫣做這個出頭鳥。”
“但是可惜,謝嫣走了。這件事情,我自己來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車原忽然明白了一些什麼。
“其實,最關鍵的一點,還是拓跋的態度。”唐燦輕嘆了一口氣:“王都最近的混亂,歸根結底,都是她的態度模糊不清。”
“或者,是她想要讓王都亂起來。”
車原心中大寒,不明白唐燦爲什麼要對他說這些,而且唐燦今日提起大王的時候,更是直呼其名……
“大王也有她自己的考慮。”唐燦繼續說道:“她想要讓王都這一段時間亂,一來是想試試我,看看我會不會跑。”
“二來,則是想借由這一灘渾水,把以前的遺留問題,解決掉。”
“三來,她還想要趁着這個機會,看一看劉裕的想法。”
“只可惜,拓跋的手段還是弱了一些。”
說到這裡,唐燦嘆了一口氣,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車原一臉茫然。
心中越來越糊塗。
畢竟,唐燦填鴨式的告訴了他太多太多的信息,他的大腦,還來不及理解過來。
不過,唐燦也沒有着急,只是平靜的等着他。
他很清楚,車原的腦筋靈活,要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想明白這件事情的始末。
果然……
過了一會兒,車原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望着唐燦,有些震驚的問道:“大人的意思是,這一段時間的所有事情,其實都是……大王的試探?”
“其實……大王的心裡全都知道……”
“沒錯。”唐燦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所以說,王都的亂,並不是真的亂。照常做事,沒有什麼問題。”
今時今日的王都亂局,就像曾經的大涼神都一樣,都是爲了通過亂局,遮掩住亂局之下迷離的讖語。
無論是拓跋也好,曾經的女帝也罷,實際上,都在被讖語牽着鼻子走。
就好像拓跋現在的做法。
表面上看起來,他想要讓高昌和大涼割裂,免得高昌受到影響。
可是這種做法,卻是讓高昌的變故提前。
雖說局勢現在還能控制,可是卻無異於刀尖上行走。
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
尤其是謝嫣的突然死亡,卻是打了唐燦一個措手不及。
原本,他還想要通過謝嫣牽制住劉裕。
但是現在,計劃又被迫改變……
唉……
心中嘆了一口氣,唐燦沒有再和車原說更多的事情。
……
一晃數日。
唐燦一個人,坐在大涼鎮北城行宮的臺階上,一臉惆悵。
在他身後,曾經奢華的行宮,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在他身前,屍橫遍野。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許負的目的,其實非常非常簡單。
毀滅一個世界,重建一個世界。
甚至,他的出現,都是因爲許負。
因爲許負的本意,是希望他能夠改變大涼,改變這個讓人失望的世界。
只可惜,他並沒有達到許負的期望。
因此……
他也只能被許負毀滅……
大涼毀了,高昌毀了,燕然、金山、北海,唐燦所知道的,不知道的一切,全都在許負的手中,被摧毀。
而摧毀一切的,恰恰就是女帝元殤以爲能夠守住一切天下陣圖……
“爲什麼?”
唐燦仰頭望天,有些茫然的問了一句。
藍天,白雲,陽光,一個聲音悠悠響起:“因爲我叫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