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原在蝦子溝內見到李明駿的時候,這位倒黴的西趙大將軍正被綁着手腳,臉色發青,渾身哆嗦着坐在一堆火邊,他是存了必死之志的,當冰雪破裂,他連人帶馬向冰河之中墜下去的時候,心中甚至還有幾分快意,如此死去甚好,至少連自己的屍體也不會落到敵人手中,作爲一名大將,這是很體面也有尊嚴的一種死法。
古麗在千鈞一刻之際,躍到了他的頭頂,一把薅住了他的頭髮,他不驚反喜,兩手上揚,死死地握住古麗的手,要將這個名震大漢的女將一齊拖下水去,這樣死去,還有一個身份夠高的敵將作爲陪葬,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情嗎?
但他馬上發現了事情不對,因爲他們不但沒有下覺,反而在漸漸的升起,直到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冰河,他勉力睜開眼睛之時,纔看到在古麗的身上,套着一個繩套,這是匈奴人在放牧的時候經常用到的一個技能,繩套甩出,抓住頭馬,一切便搞定,這項絕技也被他們用到了 戰場之上,繩套飛出,幾乎從不虛發。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到冰面之上,李明駿不由大爭,揮手握拳便要去痛擊近在眼前的古麗,手舉起,發覺得僵醒無比,落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足以讓他的身體機能變得僵硬起來,而他的對手,雖然是一個女人,但明顯抗寒能力要比他強得多,就在他勉力舉起拳頭的時候,古麗已是要腰間取下了另一個繩套,一揮手便將他套住,手一緊,繩套的活釦瞬間拉緊,將李明駿緊緊地束縛起來,李明駿絕望地看着自己與古麗兩人被扯出了冰面,在積雪的冰面之上,被匈奴騎兵拖着,在地上壓出一條深深的凹槽。
他被俘了。此時,他連自殺的能力都失去了。此時的他,異常後悔,早知道如此。就痛痛快快地給自己一發,豈不是更好。
上得岸來,李明駿看到與自己一齊落水的古麗居然自己爬了起來,在原地跳躍了幾下,就神態自若地向着一邊走去。在哪裡,她的部下,早已給她樹起了一頂帳蓬,憤恨之餘,卻也十分敬佩,至少這個女人,抗寒能力比他要強多了,現在他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冰砣子,想動一根手指就難。
多吉眼睛瞪得溜圓,像刀子一般的在李明駿身上剜來剜去。就是這個傢伙,險些讓自己的師長也遭了不測,剛剛實在是險到了極點,要是自己的動作稍稍的慢一點,繩套扔出去的準確性差一點,師長就會和李明駿一起墜入冰河,一旦落到河中,那可是神仙也救不了。
“給他生一堆火,烤烤,便凍死了。”一邊的帳蓬之中。傳來古麗的聲音。
火堆熊熊燃燒起來,李明駿慢慢地感到了一絲暖意,身上也冒起了騰騰的熱氣,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許原從後方趕到了這裡。
默不作聲的坐在了李明駿的身側,許原從腰間拔出短匕,伸過去,崩的一聲挑斷了束縛住李明駿雙手的牛筋,嗆的一聲,將短匕重新還入刀鞘。插入腰間,微笑着看着李明駿。
“許原。”他自我介紹道。
正自低頭揉着手腕的李明駿一下子擡起頭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穿着一身與普通漢軍士兵一樣服飾的中年男人,他能猜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地位不低,但萬萬想不到,此人竟然就是大漢重將,第一軍區的司令員許原。
對於許原,他是隻聞其名,還從來沒有見過本尊。看着許原,他的眼中露出震驚的同時,也有着大惑不解,這位一位大人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輝寧。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連李明駿自己也想不到,開口問出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如此的不着邊際。
“很湊巧。”許原笑了起來:“李將軍,你相信天意麼?”
李明駿沉默片刻:“天道莫測,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我以前也不太相信,我一向認爲人定勝定。因爲很早以前,在我還是一個小小的縣尉的時候,我曾經以爲自己活不過三十歲,你聽說過我們大王的漁陽之戰麼?”
“哪是高遠真正踏上歷史舞臺的最重要的一戰,我當然知道。”
“那一場戰事,我也在場,我,孟衝,或者還有大王他本人,當時我們都認爲自己難逃一死了,但我們仍然想搏一搏,我與孟衝義無反顧地投奔了大王,在那場大戰之中,我們不但活了下來,甚至還立下了奇功,爲後來的徵東軍,今天的大漢打下了基礎,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認爲,人定勝天,只要你肯想肯做,老天爺定然不負你。不過這一次,我還真得就有些相信老天爺了。”許原得意地笑了起來:“李將軍,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出現在輝寧嗎?爲什麼匈奴獨立騎兵師會出現在這裡嗎?”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問題,你們本來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李明駿擡起頭來,將手伸得離火堆更近一點,“如果不是你們,周子龍的這點人馬,我還真沒有放在眼裡。”
許原點點頭,“這大概就是天意了,我出現在輝寧,是想來視察一下這裡的軍隊,順便就近看一看你們,因爲我準備在明年開春之後對你鎮守的上谷郡發起一場秋風掃落葉一般的破襲戰,爲此,我秘密調集匈奴獨立騎兵師分期分批的秘密潛來輝寧,古麗帶着的這兩千騎兵,是第一批抵達的。”
許原伸手從一邊的多吉手裡接過裝着酒的皮囊,抿了一口,順手遞給了李明駿,“喝一點吧,暖暖身子。這個季節掉在冰河裡,可是夠嗆。”
李明駿默然地接過了皮囊,一仰脖子,大大的喝了一口,他是如此的不甘,如此的不服氣,以至於這一口酒喝得太猛,劇烈的嗆了起來。
“這真是天意啊!”他苦笑道。
“什麼狗屁的天意。”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就算這一次你不來,下一次你就能躲得過。你們現在是個什麼得性你自己也知道,看看你的這些部下吧,他們還能有多少戰鬥力?在我們的攻擊之下,你們能抵擋得了多久?”
李明駿回過頭來。又看到那張讓人不寒而慄的魔鬼面具。
古麗已經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先前那張被李明駿掃掉的面具也被部下在戰場之上找了回來,此刻又回到了她的臉上,隨意地坐在李明駿的身側,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皮囊。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斜着眼睛看着李明駿:“你功夫倒還不錯。”
李明駿哼了一聲:“哪又如何,還不是當了你的俘虜。”
“堂堂的大將軍,居然來做這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你也不覺得害臊麼?”古麗冷哼道。
李明駿轉頭看向別處,半晌,纔回過頭來,“如果你帶的幾萬弟兄飯各不飽,衣穿不暖,在這隆冬季節裡。連一件棉衣也沒有,連取暖的柴炭也沒有,你會怎麼做?不搶,怎麼辦?眼睜睜地看着弟兄們凍餓而死,或者譁變?”
古麗搖頭,“你們還有着如此大的地盤,居然混到這樣的地步,也真是夠可憐的,不過比起你們,上谷。晉陽這些地方的百姓,恐怕更可憐吧,你們還可以去搶,他們怎麼辦?至少你們還能活下去吧!”
“這不關我的事情。”李明駿低下了頭。
“是啊。不關你的事,所以你們才落到這個下場。”古麗站了起來,將酒囊扔在他的身上,“再喝幾口吧,可憐蟲,以後不知什麼時候纔能有機會喝酒呢!姑奶奶懶得與你這種人講話了。”
看着古麗搖長而去的背影 。李明駿搖頭道:“性子火爆,就是教養差了一些。”
許原卟哧一聲笑了出來,要是這個李明駿知道古麗真正的身份,只怕兩個眼珠子會瞪得掉出來吧。
“李將軍,你與我大漢軍隊已比多次交手了吧?好像每一次的下場都不怎麼好?”許原笑着換了一個話題。
“三次吧,真正的交鋒三次,一次是在西陵城,那一次只有我和趙希烈跑掉了,第二次便是在邯鄲,雖然動手的是周長壽,但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的真正主使是你們,這是第三次,也是我最慘的一次。”李明駿嘆氣道,“時運不濟,無可奈何。”
“你輸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慘,你沒有想過這其中的原因嗎?”許原看着他,道。
“原因?”李明駿想了想,“你們大漢越來越強大,而我們卻越來越弱。”
“這只是表面現象,你應該看深一些,多想想深一層次的原因,我家大王常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們能從當年的幾百個人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就是因爲我們的大王深信這一點,不管我們弱小之時還是強大之後,我們都將老百姓的利益擺在第一位,讓他們富起來,讓他們活得有尊嚴,所以,我們愈打愈強,而你們,卻愈打愈弱。看看你們現在,你覺得西趙還能撐多久?就算我們不打過來,你們還能撐多久?一年,兩年?”
李明駿有些茫然地擡起頭,是啊,還能撐多久?整個西趙所控制的區域之內,經濟已經完全崩潰了,飽受戰亂的百姓,不但要負擔數目繁多的賦稅,徭役,還要接受秦國的盤剝,不知什麼時候,便會轟然倒塌,逃亡的百姓愈來愈多,哪怕西趙朝廷採取了殘酷的連坐制度,仍然無法遏止百姓的逃亡,而自己治下的上谷郡,便是百姓逃亡最多的地方。
“現在一切都與我沒有關係了。“他搖搖頭,“我戰敗,成了你們的俘虜,一切都結束了。”
“如果你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俘虜,我會下達必須活捉你的命令以至於讓古麗師長幹冒奇險麼?你以爲我會坐在這裡與你烤火喝茶閒聊麼?”許原盯着李明駿,“李大將軍,難道你就不想爲趙國的百姓做點什麼?”
“趙國?是西趙還是東趙?”李明駿笑了起來:“西趙現在就是秦國的奴僕,而東趙,又何嘗不是你們漢國的僕役,你瞧,你是大漢的將軍,但你一聲令下,周子龍便得顛顛的爲你作戰,趙國在哪裡呢?”
許原攤了攤手:“天下大勢,分久必合,這是歷史規律,嗯,這話是我家大王說的,我可說不出來,趙國或者在不久之後不再存在,但作爲以前的趙國百姓,他們卻有權力過得更好,看看東趙的百姓吧,喏,就是你今天搶的這些人,你覺得他們過得如何?比你們現在西趙就不必說了,就算是比起以前趙國最鼎盛的時候,只怕還要富裕吧?”
“你是想策反我?要我投降你們,爲你們做事?”李明駿反問道,在這個問題上,他無法反駁許原,因爲大漢在這個方面做得讓人無可置疑,大漢的百姓的確是這片大陸之上最幸福的百姓。“拱手將上谷郡全都送給你?讓你兵不血刃的便拿下這片土地?”
許原大笑起來:“可沒有這麼簡單,如果這麼簡單的話,我直接發兵來攻打就是了,李將軍,我們可以一齊合作,這現在正遭受苦難的西趙百姓做點什麼,讓他們早一點脫離苦海,過上一個正常人該過的生活,你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