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衛先行一半之後,周玉所部開始轉向,緊隨着前方玄衣衛的腳步向着城門方向開拔,嬴英雙手抱拳,肅立一側,看着一隊隊的士兵從他的身前經過。
稍遠處,明臺的眉角微微抽搐,斜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半步的範睢的側臉,範睢顯得很興奮,很激動,剛剛那激昂的戰歌之聲似乎還在影響着他,看了片刻,明臺的嘴邊突地勾起一絲冷笑。
就在明臺冷笑的瞬間,正在經過嬴英身前的周部士兵之中,數人忽然暴起,伸手入甲,探出來時,卻是早已經上好了弦的騎弩,鋒利的騎弩對準了嬴英。
“今日爲燕王復仇!”
嗖嗖的騎弩之聲響起,嬴英聽到怒吼之聲,愕然擡頭,眼前寒光閃動,弩箭撲面而來,大驚之下,只來得及微微側了側身子,他畢竟是武將出身,早年征戰多年,這點反應還是有的,只是這行刺之人距離他太近,雖然勉力側過了身子,但撲撲數聲之中,仍有兩枚弩箭透胸而入。
吶喊,弩響,嬴英倒地。
劇變陡起,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有刺客!”明臺一聲大吼,嗆的一聲抽出刀來,一個縱跳便到了嬴英身邊,一手拖了嬴英便向後退,他身後的黑冰臺衛士盡皆搶上前來,擋在二人面前。
“周玉造反,刺殺大王,拿下,將他們全都拿下。”明臺抱着嬴英的腰,繼續向着臺階之上一步一步的退走,一邊走,一邊執刀大吼。
“周玉反了,周玉反了!”所有黑冰臺衛士齊聲吶喊。
走在前方的周玉愕然回頭,呆若木雞地看着這一切,那兩個行刺的刺客此刻正自仰天長笑:“周將軍,我等不負你所託,終於功成,殺了秦王。替燕王復仇了!”
周玉又驚又怒,戟指兩人,怒吼道:“拿下,拿下他們。審出他們的主使。”
四周的士兵挺槍執刀圍了上來,兩名刺客大笑聲中,幾乎同時橫刀於頸,“將軍保重!”哧的一聲,血濺三尺。兩人仆地便倒。
眼見着兩個刺客血濺三尺,周玉頓時急火攻心,兩人一死,他渾身是嘴又如何說得清楚。
“周玉陰謀刺殺大王,殺了他!”玄衣衛的一名將領拔刀怒喝,吶喊聲中,玄衣衛向着周玉所部撲來,周玉部屬今日入城的皆是精選的各部精銳,一個個都是百戰老兵,又豈是束手待斃之人。眼見着玄衣衛殺來,立即挺起武器反殺過去。
廣場之上頓時大亂。
周玉看着自己的部隊與玄衣衛殺作一團,再擡頭看着臺階之上,明臺拖着嬴英已經退入到了大殿之內,轟然聲中,大門關上,一張嘴,卟的一口鮮血吐將出來,在馬上搖搖欲墜。
“將軍,將軍。這事兒是黃泥巴掉褲檔裡,不是屎也是屎了,一時之間,那裡說得清楚。先殺出去與大部隊會合再作計較,那時候如果大王未死,以大王的英明,自然能替將軍伸冤。”周玉的副將,一把拽住周玉,大聲道。
“如果。如果大王死了呢?”周玉搖搖晃晃地道。
“將軍,如果大王死了……”那副將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只怕,只怕我們便只能擁兵自重,退回南方去了。”
周玉仰天長嘆一聲,“大秦完了,完了啊!”嗆然一聲,拔出刀來,怒吼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弟兄們,隨我殺出去。”
先前的周玉所部,只是自發地抵抗,縱然英勇,亦被玄衣衛殺得節節後退,但當週玉清醒過來,一條條命令貫徹下去,周部終於穩住了陣腳,開始向着城門所在之處衝殺。
從刺客暴起發難,秦王遇刺倒地,玄衣衛與周部士卒混戰在一起之時,範睢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頹然呆坐在了臺階之上,一羣羣士兵在他身前混戰來去,鮮血不時濺在他的身上,亦沒有讓他擡起頭來。
“完了,大秦完了!”他低着頭,無意識地道。
周部向着城門之處漸漸殺去,而玄衣衛亦與他們混戰在一起,廣場之上漸漸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只留下了一地的鮮血和斷臂殘肢以及驚魂未定的朝臣,範睢如同牽線傀儡一般爬了起來,艱難地向着黑冰臺大殿一步步行去。
殿門口,黑冰臺衛士利刃出鞘,守在殿門口,見到範睢前來,兩把鋼刀一下子橫在了範睢面前,“首輔請回,現在大王性命危在旦夕,誰也不見。”
範睢沒有反駁,擡頭看着那緊閉的大門,兩腿一軟,坐在了門前。
大殿之內,明臺半扶半拖着嬴英向着牀榻走去,將嬴英放在榻上,明臺站在牀前,靜靜地看着眼前的這個人,臉上的神情卻是複雜之極,半晌,終於伸出手去,揭開了嬴英胸前的衣服,兩枚短小的弩箭,插在嬴英的胸膛之上,皮膚之四,已是隱隱透出黑色,箭頭之上喂着毒。
明臺緩緩地坐倒在牀榻之前。
嬴英身子微微顫抖,竟然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明臺!”他低聲呼喚道。
明臺霍地擡起頭來,“大王,你,你還好嗎?”
嬴英粗重地喘着氣,低頭看着胸前的兩枚弩箭,武將出身的他,自然知道自己所受的傷有多重。
“外面怎麼樣了?”嬴英艱難地問道,每吐出一個字,嘴裡都有血沫涌出。
“周玉謀刺於大王,現在玄衣衛正在與其戰鬥,大王放心,其進城不過三千人,而城內卻有數萬玄衣衛,很快就會將他剿殺乾淨,將其擒到您的面前來。”明臺道。
“快,快去傳孤王命,此事與周將軍無干,是有人,有人陰謀暗害於他,馬上下令雙止停止爭鬥。”嬴英的臉色本來慘白,此時卻是一片潮紅,從嘴裡涌出來的鮮血更多。“拿我的劍去,命令雙方停手,這是路超的陰謀。”
明臺低頭不語,卻並沒有接嬴英的話,人也如同釘子一般,釘在原地並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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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臺,你快去,快去啊,遲了就來不及了。”嬴英急道。
明臺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復雜地看着嬴英,“大王,周玉的確是被人陷害的,但這個人卻不是路超而另有其人。”
嬴英身子微微一抖,“你,你知道是誰?你既然知道是誰,爲什麼沒有提前制止,你,你是黑冰臺指揮,爲什麼,爲什麼沒有絲毫察覺?”
“大王,因爲這個人就是我啊!”明臺的聲音似哭似笑,聲音像是從九幽冥泉之中飄了出來。
嬴英瞪大眼睛看着站在身前的明臺,似乎今天才認識他一般。半晌,他才緩緩搖頭:“不,不可能,你從十二歲就跟着我,十幾年來一直就跟着我,幫着我,我們便如兄弟一般,怎麼會讓人暗殺於我?”
明臺盤腿箕坐於牀榻之前,看着嬴英,“是啊,我從十二歲就跟着你,可是從我十歲那年,便發下誓言,這一輩子,一定要竭盡全力,傾覆了你嬴氏王朝。你可知這是爲什麼嗎?”
嬴英茫然地看都會明臺。
“三十年前,秦國大王戰死沙場,事起突然,王位無主,於是暴發了諸王子爭位,最終,你的父親,也就是我們的先王在大將軍嬴騰,李信等人的支持之下,獲得了最終的勝利,那一年,咸陽城中血流成河啊!”明臺仰首看着黑冰臺高高的穹頂。
“這,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嘿嘿,沒有關係,怎麼會沒有關係?”明臺大笑起來,“當年支持大王子的武有蒙恬,文呢,大王,你還記得嗎?”
“陳闊!陳氏家族,你,你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嬴英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明臺。
“蒙恬在南疆,擁兵二十萬,爲了穩定南疆,先王不也拿蒙氏家族怎麼辦,可是陳氏家族最終卻被連根拔起,嘿嘿,上千條人命呢,一夕之間,殺得乾乾淨淨,那一夜,陳府之中流的血,能將人的小腿淹沒。”
“我姓陳,我是陳氏家族唯一的倖存者。”明臺俯身看着嬴英:“陳氏本家完了,可是殺戮還沒有停止,誅連九族,斬盡殺絕啊!先王用陳氏的血,震懾了整個大秦,當年大秦的第一家族,就這樣煙消雲散。”
“我命大啊,明氏收留了我,可能先王怎麼也沒有想到,最終救了我的,卻是與陳氏一直不睦的明氏,也正是因爲如此,我才能活下來啊。”
“恐怕先王怎麼也不會想到,陳氏立秦國數百年不倒,自然有他的道理,明氏,並不是陳氏真正的敵人,而是陳氏故意立起的一個對立面,事實上,兩家是可以性命交託的共同體,陳氏完了,明氏卻還活着,我還活着,從哪時起,我們就開始籌劃着復仇。”
“先王雖然殘暴,但卻不失爲明主,我們根本無隙可乘,只能從長計議了,我就這樣來到了你的身邊。”明臺大笑起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啊,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嬴英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着明臺,身體不住的顫抖着,眼睛血紅,明臺毫不畏懼地與其對視:“嬴氏滅我九族,我便覆你天下,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砰的一聲,嬴英的手無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牀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