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伸手將牆上的地圖取了下來,慢慢地卷好,轉過身來,慢慢地放在了大案之上,又將本來極是凌亂的大案收拾得整整齊齊,將所有物品一一碼好。在這一過程之中,王明一直低着頭,似乎不敢擡頭看他一眼。
“這樣也好!”周玉突然道。
“啊?”王明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爲什麼周玉會說好,以周玉的聰明,在自己說出咸陽來人的話之後,他便應當猜到了什麼,可是他爲什麼會說好?
“咸陽來的是蒙大將軍的後人吧?是蒙勇?”周玉淡淡地問道。
王明有些驚訝,想不到此時此刻,周玉仍然保持着極度的冷靜,“是蒙勇蒙候爺。”他回答道。
“這樣也好!”周玉再一次道,“走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他大步向外走去,走到王明的身邊,王明的臉漲得通紅,“周將軍,對不起。”
周玉停了下來,看着王明,突然伸手拍了拍王明的肩膀,“謝謝你王明,那天在咸陽城中,如果不是你拼命廝殺,身背十數創,血透甲衣,那一天說不定我就葬身在咸陽城中,這幾十日,倒是賺得了。你們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將軍!”王明的身體顫抖起來。
“走吧,你是南軍大將,流血不流淚,何必做此小兒女狀,沒的讓蒙候爺看了笑話。也讓九泉之下的蒙老將軍蒙羞。”周玉的聲音顯得極度平靜。
大廳之中,數十位南軍將領分列兩側,而在進大門的正中,一位中年人揹負着雙手,正正的站在哪裡,目光炯炯,陽光自他身後照過來,將他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在大廳之內,周玉從內裡走出來時,恰好便站在他的影子當中。
“周將軍!”數十名軍將看到周玉。齊齊躬身,看到這一幕,大門口的男子終於聳然動容,身體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周玉微笑着擺了擺手。“謝謝弟兄們,謝謝你們了。”
數十名將領此刻都如同王明一般,低着頭,紅着臉,這些本來豪爽決斷的男子此刻便如同犯了錯的小媳婦一般。扭捏不安。
“這位便是蒙勇蒙候爺吧,周玉見過候爺。”周玉向着那個中年男人抱拳行了一禮。
蒙勇此刻的神情有些不安,又有些緊張,先前他抵達軍中之後,立刻見了王明,然後又通過王明召見了南軍的主要將領,他們都是父親的老屬下,自己輕而易舉的便獲得了他們的支持,本來以爲大局已定,但沒有想到。周玉在這些人的心中居然有如此威望,這讓他的心不禁又提了起來,父親餘威雖在,還是能蔭澤後人,但那不管怎麼說,也只是餘威啊,自己與這些軍將並沒有什麼交情,而現在看起來,周玉在這些將領的心中,仍然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周玉笑了笑。回身走到了大堂正中間的大案之後,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給蒙候爺看坐。”他吩咐道。
馬上有士兵搬來了椅子,放在了靠近大案的左側。蒙勇的臉孔抽搐了幾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上前坐了下來。
“周將軍,想來你知道我到此是爲了何事了?”蒙勇決定先發制人了,如果任由周玉這樣下去,說不定又能讓他翻盤了。剛剛的周玉仍然以主將自居,發號施令,居然無人提出異議,這個場景讓蒙勇大爲心驚。
“蒙候爺卻先等一等。”周玉笑着擺了擺手,“我有幾句話要對這些兄弟們說。”
“周將軍還是先聽我說完吧!”蒙勇堅持道。
周玉似笑非笑的看着蒙勇:“蒙候爺,您對自己就這麼沒有信心嗎?可是我卻知道,我麾下的這些兒郎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承諾的事情,決不會反悔的。”
蒙勇一下子漲紅了臉,而堂下,數十位將領也紅了臉,譁拉一聲,王明第一個跪了下來,緊跟着大堂內甲冑響動,數十位將領都跪了下來。
“弟兄們請起,弟兄們請起。”周玉站了起來,兩手虛扶,“王明,站起來。”
王明泣不成聲,“將軍,對不起。”
“將軍,對不起!”數十名將領異口同聲地道,整齊劃一的聲音讓蒙勇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雪白,袍袖之中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周玉深深地彎下腰去:“弟兄們,想當年,周玉孑然一聲到三川郡赴任,是你們,接納了我,這些年來,也是你們一直在支持着我,周某深感大德,沒有你們,周玉什麼也不是。可是周玉很慚愧,這些年來,沒有給大家一個安穩的生活,我們南軍一直在苦苦支撐着渡日,可即便如此,我們南軍仍然是大秦最爲精銳的軍隊之一,我們沒有被缺衣少食擊垮,也沒有被軍械老舊拖垮,這是周某的驕傲,也是你們的驕傲。”
“周某慚愧,這一次率大家出擊,本來是想爲大家謀一個出路,擺脫以前的困境,卻不想卻墜入了別人事先設好的圈套之中,不僅沒有讓大家擺脫困境,反而讓南軍陷入絕境,更是丟掉了大秦南方大片國土,周玉無能,拖累三軍。在這裡,向大家致歉了。”
“將軍,這不關您的事情!”王明大聲道。
“謝謝你們。”周玉笑了笑,轉頭看着蒙勇,“今日蒙候爺來了,這讓我看到了大家擺脫困境的曙光,想來路大將軍想要的不過是我周某人的頭而已,沒問題,只要能讓南軍擺脫現在的絕境,這顆頭顱,路大將軍拿去好了。”
蒙勇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周將軍,您多心了。”
周玉沒有理會蒙勇,仍然看着堂上諸將:“路大將軍速勝,破咸陽,立嬴準爲王,玄衣衛歸附,接下來,自然是要向楚國動兵,收復南方國土,我們作爲南軍,自然是要作爲先鋒大軍,周玉如不去,路大將軍哪敢驅策你們?你們都是老秦人,爲大秦而戰,理所應當,我也知道你們的想法,你們願意爲大秦而死,卻不願自相殘殺而亡,這個決定沒有錯,周玉不會責怪你們。只可惜,周某人不能和你們一起在戰場之上殺敵了,諸位以後珍重吧!”
衆將深深的彎下腰去。
周玉微笑着走下了大案,摘下了自己的頭盔放在大案之上,笑看着蒙勇:“蒙候爺,您可以喚人進來了,周某束手待縛。”
蒙勇站了起來,看了周玉半晌,道:“周將軍,能否單獨談一談。”
“有何不可,請!”周玉笑着伸手相讓,彷彿他仍然是這支大軍的主將,“王明,軍中之事,你都熟悉,接下來怎麼做,你自去安排吧,軍中一定要穩,一定要完全服從新來的將軍,當前之第一要務,便是要援救三川郡,救出譚老將軍,三川郡不丟,南方之事便大有可爲。”
“末將明白。”王明大聲道。
兩人步入內室,房門輕輕的被掩上,一左一右,相對而坐,蒙勇看着周玉:“周將軍,我真得很意外,想不到你在南軍之中居然有如此高的威望,幾乎不在先父之下。”
“遠遠比不得蒙老將軍!”周玉自嘲地道:“蒙候爺一到軍中,一呼百應,衆將束手,如果我當真能比擬蒙老將軍,豈會如此?”
“不然,先父餘威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實在是衆將不願自相殘殺,而是想着先要保家衛國,可你也知道,你這刺王的罪名,是怎麼也洗不脫了。如不把你拿下,路大將軍如何向天下交待?即便路大將軍也很佩服周將軍你的才能。”
“刺王這罪?”周玉苦笑了一聲,“這個黑鍋看來我是背定了。蒙候爺,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路大將軍究竟是怎麼安排的?這件事情,是不是與明指揮使有關?”
蒙勇搖搖頭,“請周將軍恕罪,這個我真是不知。在我心中,亦認定了這件事便是周將軍所爲的。”
“好吧,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了。”周玉嘆道:“蒙候爺想與我談什麼?放心吧,王明是南軍宿將,在軍中威望亦高,有他主持軍務,南軍必不致生亂,多問一聲,代替我的將領是誰?”
“是在下!”蒙勇道。
周玉看着蒙勇半晌,道:“蒙候爺,請恕我直言,您雖然是將門虎子,但必竟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我知道,自小起,您就是作爲質子呆在咸陽的,而你接下來的對手,卻是楚軍老將屈完,所以在接下來的戰爭當中,您最好多聽聽王明,譚維這些老將的,輕萬不要輕敵。”
“周將軍的好意,我自然明白。”蒙勇點頭道。
“那就好,我帶這支軍隊七八年了,真心不希望他們戰死在沙場之上。好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蒙候爺,想必您也帶來了黑冰臺的人,這便將我鎖拿了走吧,三川郡危在旦夕,收拾了我,您也可以更快地去救援三川郡。”
蒙勇搖了搖頭,“先前我在帶的路上,甚至於在見了那些將領之後,我的確是想將你鎖拿送到咸陽的,但現在,我卻不能這麼做了,我敢肯定,如果我這麼做了,這支軍隊的士氣只怕會跌落到無以復加,這不是我想要的。”
周玉大奇,“蒙候爺,你如不拿下我,如何向路大將軍交差?”
“路大將軍非尋常人,我如果將今天的情況向他彙報,想來他也能理解我的決定,周將軍,您去吧,走得遠遠的,離開大秦。這是我唯一能做的。”蒙勇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