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一聲,孫曉手中的酒杯被生生的捏碎了。
即便孫曉直到現在,大字也認不得多少,但他也知道,制定一部律法意味着什麼,而且這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工程,非大學問都不能爲之也。
“我看過一些!”曹天成悠悠地道:“民,刑,軍,行政等包羅萬象,不象是現在纔開始做的,倒像是已經弄了很多年,現在只不過是拿出來修改而已。”
孫曉怔怔地看着曹天成。
“你知道這部律法與我們大燕律法有什麼不同嗎?”曹天成問道。
孫曉搖頭,“我怎麼知道?”
“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了特權。貴族的特權全都沒有了,什麼刑不上大夫,統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曹天成壓低了聲音,道。
“這個好呀!”孫曉緊皺的眉頭卻是舒展開來,“我以前最見不得那些貴族老爺們耀武揚威了,庶民殺了人要抵命,他們殺了人,便只需罰銀,我呸,恁也不公!”
“可是他這套律法,卻與我們大燕的律法格格不入!”曹天成道。
孫曉沒有明白曹天成的意思,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又如何?”
曹天成一拍大腿,心道這小子當真不開竅,“你這個混球,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蔣家權根本就沒有將大燕放在心上,他跟着將軍,替將軍弄這些律法,將來用在哪裡?怎麼用?怎麼推廣開來?”
“當然是積石城!”孫曉隨口說了一句,突地反映了過來,“你是說,將軍他,他要,他要造反!”
造反兩字一出,孫曉反而不緊張。臉上竟然露出了興奮之色,“將軍想當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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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雖然在自己的房中,曹天成仍然是小意地叮囑道。“孫曉,你怎麼看?”
“當然是棒極了!”孫曉壓低了聲音。“只要將軍想幹,我就跟着他幹,沒啥好說的。”
“可現在天下地盤都是有主兒的!”
“有主兒的又如何?”孫曉一笑,露出滿口白生生的牙齒,“就好像河間郡,沒有主兒嗎,咱們現在不正是在打他的主意?而且現在草原上亂成一團,大家都顧不上,正好讓咱們去好好地經營一番,然後再……”孫曉用力揮舞着手臂。向下重重一擊。“他媽的,秦人想做到的,咱們爲什麼就不能做到?”
“秦國,那可是一個超級大國,咱們。現在還只是蹣跚學步的小孩子。”
“小孩子是會長大的。”孫曉格格笑了起來,“老曹,兩年之前,你能想到今天嗎?想到每天從你手裡流出的銀錢成千上萬?你能想到我能指揮千軍萬馬?當初那麼困難,將軍都帶着咱們走出來了,現在本錢雄厚了,心自然就要高一點。”
“可困難也會成百倍成千倍的增加!”
“怕個毬啊!老曹。顏海波和那霸從漁陽回來後,告訴我那些什麼趙國常備軍,燕國常備軍,比起咱們扶風軍來差多了,收拾他們跟玩兒似的。我現在明白將軍爲什麼那麼看重積石城了。”孫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可這件事兒,並不僅僅關乎打仗!”
“打仗的事情。自有我們這些帶兵的,你,就當好將軍的大管家,至於其它烏七八糟的事兒,那個蔣長史我看就挺擅長。各司其職,各行其是。戮力同心,不怕不成事。就算將來不能一統天下,但將軍佔一大塊地方稱了王上,咱們也能弄個將軍丞相當當,光宗耀祖,哈,看來我孫曉的祖墳上要冒青煙了,我得回去上上墳!”
曹天成呸了一口,“你還找得着你家的祖墳麼?”
孫曉一下子楞住了,“還真是,真找不着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兩人一下子都住了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卻是曹天成的兒子曹天賜,現任徵東將軍府軍法司司長的曹天賜。
“爹,咦,孫將軍也在?”曹天賜徑直走了過來,坐在兩人的身側。
孫曉轉頭看着這個小傢伙,如今嘴脣上已經長出了一些發黑的絨毛,快要成一個大小子了,鼻子吸了一下,皺起了眉頭,“天賜,殺人了?”
曹天賜搓了搓手,點點頭,順手抄起他爹的筷子,挾了一大筷子菜塞進嘴裡,“從昨天晚上拿出這些傢伙,一直審到現在,終於弄清楚了這些傢伙的來歷,奶奶的,清一水的燕翎衛。”
“都殺了?”曹天成驚道。
“不殺了,還留着他們浪費糧食麼?”曹天賜嘿嘿一笑,“將軍說了,扶風城中要乾淨一些。”
孫曉感興趣地探頭盯着曹天賜,順手將自己面前的酒杯也頓在了對方的面前,“爽氣,給我說說,怎麼抓住他們的,燕翎衛可滑溜着呢!”
“也不見得如何滑溜!”曹天賜笑了起來,“現在扶風城中除了與軍工有關的作坊,其它往來東胡與匈奴的商貿基本上都停頓了下來,大家都幹不下去關門歇業了,好傢伙,前些時日,居然有人跑到這兒接盤子,盤下了一家店面,當即便讓我盯上了,眼了好些天,這些傢伙終於開始聯絡以前的一些暗釘了,摟草打兔子,我將他們一氣兒全拔了,就算沒有徹底弄乾淨,但也將他們弄殘了。”
“漂亮!”孫曉拍手笑道:“天賜長大了,曹老哥,你有這麼一個好兒子,真是福氣。”一句話說遠,突然看到曹天賜陰森森的目光掃過來,不禁打了一個突兒,趕緊轉了話題,“天賜啊,我那邊現在動靜不小,只怕保不齊也有燕翎衛的傢伙滲透了進去,雖然我防得緊,但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里防賊的道理,你啥時有空,給我那兒也去清理一下?”
曹天賜顏色回霽,“我知道,但我去不了,我準備派一個人過去,在你哪裡將軍法司的牌子先掛起來,明面上是整頓軍紀,暗底裡,掃清暗椿。”
“有一點可得說明白,我哪裡匈奴騎兵多,你在牛欄山要塞裡的那一套,去了我哪兒可得悠着點,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一下子想讓那些匈奴人習慣我們的規紀,是不行的,得溫水煮青蛙,讓他們慢慢融入進來。”
“我知道,剛剛不是說了嗎,整頓軍紀是幌子,防止暗探潛入纔是正事。將軍大人很看重你哪兒,白羽程的斥候大營從牛欄山調回來了一部分,專司清掃從積石山到扶風這一段。其它方向上,孫將軍自己也得小心些,別漏出風去。”
“我倒不用你說!”孫曉攤攤手。“我哪兒現在是軍管,出入都是要通行證的。進去容易出來難。除了軍隊,不過軍隊一行動又是集體的,單個的耗子想要作祟可就是在找死了。更何況我現在的軍隊人員構成單純得很,外人根本混不進去。”
曹天賜點點頭,喝了兩杯酒,起身又走了出去,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孫曉有些同情地看向曹天成,“這小子還是對你有心結?”
曹天成嘆了一口氣,“看着自己的娘在自己的面前被東胡人一刀砍了,他怎麼不恨?”
“可這也不是你的問題!”
“是我的問題,他怨我是應當的!”曹天成搖搖頭,這一刻,滿頭的白髮在孫曉的眼中格外刺眼,“你才四十出頭點,怎麼頭髮就白成了這樣?”
曹天成笑了笑,“你知道花錢痛快,卻不知道我弄錢痛苦,再說了,這一大攤子事,什麼都要我管,沒辦法!”
“得找幾個好幫手了!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你事無鉅細的親自經手,這怎麼行?”孫曉道。
“正在尋着!”曹天成笑道:“不說我的事了,孫曉,你三十出頭了吧,怎麼還不找個老婆?以你現在的身份,只要開了這個口,我保證上門提親的踏破門檻,要不要我給你尋一門親事?”
“沒功夫想這事兒,等積石城搞好了再說吧!”孫曉哈哈一笑,“大丈夫先立業後立家,老婆,好找得很!”
曹天成看着孫曉,“你小子在說慌,老實交待,有什麼隱情?”
孫曉看着曹天成,“我看你快要成精了,好吧,我老實交待,將軍臨走之前給我說了,等他回來,要親自給我作媒說一門親事,你說將軍都開口了,我還急個什麼?以將軍的眼光,到時候給我找的,那自然是上上之選。”
聽到孫曉這麼說,曹天成不由笑了起來,孫曉是將軍手下第一得用的大將,一直爲將軍所倚重,想來將軍是想用這門親事將他攏得更緊一些,只不過這個女子會是誰呢?聽將軍的口氣,好像早已有了人選,但在扶風,好像找不出來這樣一個人家啊?
他倒也不是一好打聽的人,左右高遠不久就要回來了,等他回來之後,自然一切都清楚了。
“對了,賀蘭教頭還好吧?”突然想起賀蘭燕,曹天成問道。
孫曉轉動了一下眼珠,低聲道:“不好,這匈奴女人癡情得很,與她那潑辣的性子完全兩個樣兒,這些時日,倒是以酒爲伴,十一月八日那一天,喝了一個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讓人看着心疼。反正這些時日,我只要見着她,總能在身上聞着酒味,好在步兵現在將騎兵那一塊接了過去,不然我可要頭疼了。”
“這樣一位祖奶奶供在你哪兒,也着實爲難你了,她是一個好女子,只是將軍他……唉,不說了。”曹天成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