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者能登上這黑冰臺,能在秦武烈王面前如此泰然自若,隨意說話,在大秦,自然只能是一個人,那就是李儒,秦武烈王的老師,他的學術,在秦武烈王的全力支持之下,打造了一個如勢凌天下的大秦王國,即便是其餘六國通力合作,也不過是能與它形成鼎立之勢而已。這樣的一個人,卻又不求權勢,不求財貨,所求的只不過是自家的學術能在天下形成一家獨大之勢,自然在威凌天下的秦武烈王面前極是灑脫。
李儒已經快要成功了,至少在他自己看來,快要成功了,他已經打造出了一個強大無比的秦國,一待秦國橫掃天下,自家的學說自然也能隨着秦國的鐵蹄傳遍天下,從而將其它諸派學說徹底擊敗。
所以他很驕傲。
但嬌傲如他的人,也不能不對自家的師弟抱以重視,他很瞭解自己的師弟,那是一個和自己一條驕傲的人,當他輸給自己之後,情願隱姓瞞名,窩在漁陽郡數十年,在一個沒什麼前途的郡守之下當一個可有可無的師爺,也不願意顯露自己的身份。但現在,他居然出山了,而且前去扶佐的人,居然只是一個偏居一地的暴發戶。
是的,在李儒看來,高遠的確是一個暴發戶,而且還不是那種勢力很大的暴發戶,這樣的一個根基淺薄的人,或許在下一波浪潮之中,便會成爲一點塵埃,在無邊的暴風雨之中,迅速就被雨打風吹去。
雖然高遠名震天下,但在李儒看來,高遠現在所取得的成就,還遠遠不如葉菁兒在南山之下的那一句待我長髮及腰時,君來娶我可好能流傳千古。
但自家的師弟居然去了,而那個高遠也是一個妙人。名不見經傳的蔣家權一去到他哪裡,就立即身居高位,看起來,這個高遠也是一個識貨的人。能將名聲不顯的蔣家權一下子拔擢到他的副手的位置,這個高遠,倒也是一個頗有魄力的人物。
鍾離是有見識的人,他親自去了遼西,扶風一趟,自然對這位高遠,對他麾下的徵東軍。有着最直觀的認識。是以他直接開口便問。
秦武烈王也很感興趣,雖然他一直吩咐黑冰臺在收集高遠的資料,但這些文字上的東西,自然沒有鍾離這種親身而至來得更具體一些。
鍾離點點頭,在心中默默地又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回味了一番,這才擡起頭來,看着兩人,這兩人,一個是大秦至尊。一個是帝師,隨便誰一句話,都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王朝的走勢。現在兩人都開始關注遠在數千裡之外的一個勢力並不大的人,也不知是這人的幸運還是不幸。
但這並不關他的事,他要做的,就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自己的所思所想,用最客觀的語氣表述出來,而不能帶上自己的好惡。因爲自己的好惡極有可能會讓決策者產生偏見,從而在政策的制定上出現偏差。
一旦出現偏差,短時間內便不可能將其糾正過來了。
作爲黑冰臺的首腦,能安坐數十年而巍然不動,甚至因功封候,鍾離自然有他的一套行事準則。而正是這種行事準則,使他能得到眼前這二位的信任。
“王上,李師,如果要用最簡單的一句話來形容現在的扶風,遼西,臣想用四個字,欣欣向榮。”鍾離開口了。
秦武烈王與李儒對視一眼,能當得起鍾離這四個字的評價可是不容易的。
“臣去遼西,去扶風,說來不過是興之所致,想去見一見那個長髮及腰,君來娶我可好的男主人公!順便看一看那名滿天下的南山梅花。”說到這裡,鍾離不由笑了起來,而秦武烈王與李儒也是會心一笑。
“不過臣此去,最後卻覺得不虛此行,大有所獲。那時候,高遠尚沒有得到遼西郡,他也去了東胡征戰,臣倒是沒有如願,到時根據一些情報和信息來判斷,高遠此去,只怕是一去難復返,心中不免有些遺憾,當然,後來證明這一切,都是臣猜錯了。”
“高遠此行,早有定策,可笑燕國上下,竟然連高遠自身的實力都沒有判斷準確,連他麾下到底有多少兵將也沒有摸清楚,就想暗算於他,當真是可笑至極。”說到這裡,鍾離臉色便有些嘲弄,雖然燕國人沒有弄清楚,他自己也沒有搞清楚,但是這裡頭有一些其它的原因,因爲秦人說到底,還根本沒有將高遠作爲一個對手,也沒有在他身上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而燕人將其作爲大敵,卻還犯下如此致命的錯誤,當真是輸得不冤。
“現在看起來,高遠早知道周淵寧則誠有對付他的心思,是以在出兵之前,便早已另遣一軍,穿越草原,渡遼河,至河套,準備接應他的歸來,即便是周淵滅了東胡,想要算計他時,他也能在事先的安排下,安然無恙的歸來。”
“說到高遠,便不能不說他的軍隊,王上,高遠的徵東軍,是我見過的戰鬥力最強的軍隊!”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看着秦武烈王。
“哦?”秦武烈王果然大感興趣,“比之李大將軍的軍隊如何?”
李大將軍,自然便是李信了,李信帶着秦軍,不到半年,便橫掃韓國,所率之部,自然是秦軍的精銳。
“鍾離不敢隱瞞,只強不弱。”鍾離正色道,“我雖然沒有看到高遠帶出去出征的軍隊,卻看到了他的留守部隊,看到了後來的積石城攻防戰。他們的裝備,他們的士氣,以及後來我瞭解的一些作戰細節,這支軍隊,絕對不會弱於我們秦軍。如果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他們的人數太少了,高遠麾下,到目前爲止,不會超過兩萬人。”
“這是準數?”秦武烈王問道。
“是,臣不會犯下燕人的那些錯誤。”鍾離笑了一笑。
秦武烈王點點頭,“軍隊再強,亦要有強力的政權,源源不絕的後勤,否則已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這一點,倒不用太過在意,我秦軍掃滅天下,碰到的強軍不知凡凡,最後還不是倒在我們的鐵蹄之下。”
“王上說得極是,這便是我想說的第二點,扶風,高遠的根基所在,欣欣向榮。此地本是燕國偏僻之地,人煙稀少,窮困潦倒,這本是臣去扶風之前對哪裡的映象,但我真到了哪裡之後,看到的卻是另外一番風貌。”
“哪裡的人很富足,人人都很忙碌。一望無際的良田,層比疊次的工坊,川流不息的商隊,一片繁華景象。”鍾離正色道:“如果不是我知道這是在扶風,我真會認爲是到了某個大城之中,以前的扶風不過一小縣城,但現在,他們已經擴充到了可比美一地州城。人口幾乎翻了十倍。”
“但這不是重點,我在扶風呆了很長時間,哪裡的百姓,無論官民,對於高遠的擁戴,可以說是無以復加,在扶風,沒有燕王,只有高遠。扶風,居里關,赤馬等地,已經連成一片,在哪裡,匈奴人,燕人和平共處,甚至可以說他們之間的關係相當親密,我親眼看到匈奴人居然在哪裡也開有工坊,開有商行,在他們的這些生意之中,不少的燕人在爲他們作工,而當地的官員,對這些匈奴人,並沒有絲毫的不同,也就是說,在高遠的統治區內,他們將匈奴人也視作自己的子民。”
李儒臉色微變,哼了一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高遠此舉,將來必反受其害,一旦匈奴強大的,必然會反臉相向,那時候,就有他受得了。匈奴,可以利用,絕不能相信,更不能引爲腹心,聽聞高遠麾下,騎兵多由匈奴人組成,一旦其成勢,高遠必不能制。”
秦武烈王卻對鍾離所說的扶風人對高遠的忠心更感興趣,作爲最高的統治者,他很是關心高遠是如何得到這些人的如此擁戴的,收買人心,能做到這種高度,自然有他獨到的地方。
“扶風,沒有徵發,沒有徭役,農稅極低,而商稅極高,但控制着商業的主要卻是四海商貿,而四海商貿,徵東軍卻是最大的的股東。”鍾離緩緩地道。“哪裡的百姓,居者有其屋,食有肉,穿有衣,富足無比。”
“沒有徭役,沒有徵發?”秦武烈王震驚地看着鍾離,作爲秦國的統治者,他當然是瞭解秦人的徭役是有多重的。
“是的,徵東軍轄區內,無論要做什麼,老百姓去做工,不但提供食宿,還有工錢可拿,當然,這個工錢並不高,但對於農閒期間的百姓來說,卻是額外的一筆收入。而且隨着扶風商業的興盛,這個工錢正在逐步提高,因爲如果在工坊或其它地方收入更高的話,老百姓可以自由選擇去哪裡做工,徵東軍並不強迫。”
秦武烈王與李儒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