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覆蓋的道路之上,數輛馬車有些艱難地跋涉其上,車輪在雪地裡碾出深深的溝槽,馬車的四周,數百名騎兵衛護左右,雖然行駛在自己的國土之上,但他們的警惕性卻仍是提到了最高,這一次,他們提防的不是敵人,而是有可能來自本國勢力的攻擊。
馬車之內,範睢依壁而坐,身上蓋着一條厚厚的毯子,手裡捧着一個暖爐,雖然如此,仍然凍得有些哆嗦,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漢子卻是全身穿着盔甲,一柄出鞘的鋼刀橫放在膝上。
“首輔大人,真是辛苦您了,讓您坐着這樣簡陋的馬車回去,主要是爲了安全着想,檀鋒將軍爲您準備的馬車太顯眼了,會讓敵人一眼便識別出來您坐在那輛車上。”漢子有些謙意地道。
範睢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卓將軍,這算不得什麼,比起半年以前我到穎川的時候,可是好得太多,那時候我可是坐在囚籠之中去的,大雪漫天,寒風逼人,連鬍子都結上了冰碴啊,到了穎水,在檀將軍的照顧之下,也是足足養了十來天才算恢復過來。與那時相比,現在我倒覺得挺好的了。”
“範道輔受受屈了,您也知道,那時候王上也是沒有辦法啊!還請首輔大人不要有怨仄。”姓卓的將軍解釋道。
“我當然明白。”範睢輕笑起來,“不然我範某也不至於還活着了。卓將軍,這一次去穎川,你感覺如何?”
姓卓的將軍點點頭:“感受很深,檀將軍到穎川郡也不過兩年多吧,但穎川郡的變化卻是極爲驚人的。這半年多來,首輔大人也幫着做了許多的工作,說句實話,看到了穎川郡的現在,我對於戰勝漢國,又有了極大的自信。”
範睢垂下頭,沉默半晌。“其實李儒的想法也並沒有錯。我們大秦與漢國不一樣,進行如此大的改革,必然會危及根基,國內說不定會大亂,這一事實我與檀將軍都有過討論,也得出了與李儒同樣的結論。”
卓姓將軍一下子瞠目結舌:“首輔大人,您……”
“你是想問。既然我們得出的結論與李儒一樣,爲什麼我還要堅持改革對嗎?”範睢擡起了頭,凝視着對方。
“是的。”卓姓將軍點點頭。
“說白了,就是行險。因爲以現在我們大秦的現狀,沒有變化,遲早會被漢國活活拖死,國家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國民貧困交加,幾無隔夜之糧,漢國高遠說過一句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爲國之本,如果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何來強盛之大秦?李儒想持續以前的政策來積蓄國力,現在已經行不通了,那時候。秦國的經濟並沒有受到外來的衝擊,方纔有李儒的成功,但現在,你也看到了,我們秦國之內,各行各業充斥着漢國的產品,大量的金銀被通過貿易的手段,流落到了漢國,以前我對這個還不太瞭然,但這兩年來,我算是大開了眼界,也終於想通了高遠的險惡手段,他與李儒簽定的雙方自由貿易的協定,比直接的戰爭更加險惡,雙方打起來,現在的我們不見得就會輸,還會有贏得可能,但這場經濟戰場,還沒有開始便已經註定了我們將輸得體無完膚。”
“既然以前的已經行不通了,那我們就只能謀求改變,變則通,通則不痛,哪怕要因此蒙受陣痛。”範睢的眼神之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與其被漢人活活耗死,最後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入主大秦,哪還不如行險一搏,主動謀求改變,雖然九死一生,但總還有一生,而按照現在的策略搞下去,或者還能勉強維持幾年,但絕對是十死無生。”
“這纔是我一定要堅持改革的原因,檀鋒走在我的前面,穎川郡在他的治理之下,已經開始了復甦,當然,穎川有他的特殊性,連年的戰爭,使得這裡破壞嚴重,大戶豪門死得死,逃得逃,可了檀鋒機會,就像當年的高遠一樣,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沒有受到多少牴觸,現在已經看到了結果,檀鋒已經實現了軍糧的自給自足,再過上兩年,檀鋒就可以不像朝廷要一分兒軍費而仍然可以維持一支數萬人大軍。”
“首輔,在穎川我也仔細觀察了,穎川的確變化很大,但很多東西,比方說稅收,便維繫在與對面穎水漢人的交易之上,一旦漢人切斷這條線,還是困難很大的。”
“這便是檀鋒的聰明之處了,現在他不惜拿低做小,也是因爲這個原因。”範睢嘆了一口氣,“你到對面去看過了吧?”
卓姓將軍點點頭,“我偷偷化裝潛入進去看過,說句實話,我很震憾,特別是他們的基礎建設,馳道四通八達,這樣的天氣之下,居然連道上的積雪都清掃得乾乾淨淨,聽說這都是他們請人付錢做的,只是爲了保證交通,光是這,只怕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漢人政府連年欠錢,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他們的國庫有多少盈餘,錢去哪裡了?都在這個上面,修路,鋪橋,水利,大把錢的投下去,眼下看起來是撒進了水裡,但從長遠看來,卻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高遠說過,要想富,先修路,他當真是貫徹了這一點,橫貫南北的交通大動脈早已修通經年,而貫通東西的交通要道,明年就可以完工,漢國如此龐大的疆域,卻在短短的數年之內,便完成如此宏偉的工程,讓人不得不佩服,這兩條交通大動脈的貫通,不僅是促成國內的繁榮,交流的便利,即便是軍事之上,也有着莫大的戰略意義,你是將軍,當知道交通對於軍隊的重要性。”
卓姓將軍點點頭,“是的,當初從薊城往積石城,便是騎兵,也需一個月以上,這還要在後勤體系保證的情況下,但當年李大將軍進草原的時候,僅僅半個月時間,高遠就調集了大量的軍隊馳援,就是這個原因了。”
“漢國的國力,已經遠非現在的我們能比的了。”範睢沉痛地道:“我們落後太多,現在開始改革,即便成功,在很長的時間之內,我們也只能委曲求全,俯身做小,靜候時機。”
“大人,您也太悲觀了吧?”卓姓將軍道:“只要我們的軍隊還強大,也許一場大勝仗,就能扭轉一切。”
“也許吧,不過我並不這樣看。”範睢嘆道:“一場戰爭的勝負傷不了漢國的根本,他們的動員能力,他們的經濟能力,註定了他們可以迅速動員起龐大的力量來應對,倒是我們,一場仗也輸不起了。”
“首輔大人,這一次我潛到穎水,看到了漢國的新錢,花花綠綠的紙票子,就能當成金銀來用?我看那裡商人也好,百姓也好,都好像並不擔心。”
“你說的這種票子是漢國的中央銀行發行的紙幣。”範睢頭瞧着馬車的頂壁,沉思半晌,“現在我還搞不清楚這裡面的利厲關係,但想來,對大秦也絕對沒有好處。你想想,秦國商人到漢國進貨,拿着真金白銀,換來的卻是這種紙張,說穿了,這紙張其實一文不名,如果有一天漢國政府宣佈作廢,這紙你拿來入廁都嫌硬。”
“他們本國人就不擔心麼?”
“這涉及到國家信用問題,高遠名聲正隆,老百姓也好,商人也好,都相信他,他以前靠借貸度日,每年都發行債卷,按時清本付息,已經積累了良好的信用,這一點,我們倒是可能 借鑑。”
“我看到不少的秦國商人也在漢人的銀行之中存錢,這不是什麼好事啊,要是以後秦國人都用漢國的錢,只怕後患無窮。”卓姓將軍搖頭嘆道。
“你能看到這一點很不錯了,其實你也應當瞭解,不少咱們大秦的豪門富紳都將自己的錢悄悄地往漢國轉移,存到他們的中央銀行,換個角度,也就是說咱們國內的這些人,自己都不相信咱們大秦能贏了,再替自己找後路了。”範睢有些悲哀地道:“所以說,如果不變革,我們離死還遠嗎?”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所以只能鋌而走險,首輔大人,是這個意思吧?”卓姓將軍問道。
“不錯。就算這一次改革引發國內動亂,也得堅持着走下去,王上也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下定了決心。而且檀鋒在穎川的成功,也給了王上信心。”
“崔首輔他們不會看不到這一點,爲什麼他們一定要反對?”
“因爲改革會讓他們失去權力,財富,觸及到他們的根本。”範睢淡淡地道。“他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舊有的體系之上的,如果改變了這一切,他們將什麼也沒有了。你說他們想殺我?”
卓姓將軍點點頭:“是的,據我們黑冰臺得來的消息,他們的確有這個打算,而且很可能已經付諸實施,所以我纔會出現在這裡,不過首輔大人放心,檀將軍的這五百騎兵很不錯,在暗處您看不到的地方,我們黑冰臺也有保護,定然能讓首輔大人安然抵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