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燕追着高遠出來,緊走幾步,跑到了高遠的身邊,低聲道:”喂,孫曉對你忠心耿耿的,你是不是太狠了一點,他堂堂一個扶風營的主將,被當着士兵的面打板子,以後還怎麼帶兵打仗啊?孫曉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不滿的.”
高遠停下腳步,看着賀蘭燕,笑道:”孫曉就是一個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兒,你對他狠點,他才心裡舒坦,你要是對他一好啊,他心裡反而不得勁了!”
“你這是什麼道理?完全是強辭奪理嘛!哪也就是你了,換個人對孫曉兇試一試,他不把那傢伙打成豬頭,他就絕不會罷休.”賀蘭燕斥道.
高遠哈哈一笑.
“你笑什麼?跟你說正經的呢?你呀,還真打他板子啊?還有曹天賜,小小年紀,雙倍領罰,你可小心把他打壞了,我可跟你急,這小子跟我學騎術,也算我徒弟呢!”賀蘭燕惱道.
“必須得打!”高遠淡淡地道:”正因爲他們是長官,纔要打,這一頓板子下去,這牛欄山大營馬上便可煥然一新.也讓所有的士兵們都知道,連孫曉違了紀,都得挨板子,更遑論他們了.”
“你這是殺雞駭猴嗎?”
“不,我這是殺猴駭雞!”
“反正都是你說得有道理.”賀蘭燕搖搖頭,”我不跟你爭這個,高遠,陪我走走吧.”
“怎麼啦?”高遠看着有些鬱鬱不樂的賀蘭燕,問道.
“你要走了,我也要回去了,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也說不定,就再也見不着了.”賀蘭燕低聲道.
“怎麼會見不着?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高遠笑道:”最多半年一年的,不就回來了麼!”
“你要是在戰場上被打死了呢?”賀蘭燕擡起頭,突然提高了聲音.
高遠不由一怔,張了張嘴,半晌才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死在戰場上的.”
“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那一個敢說自己就絕對會沒有事?”賀蘭燕低下頭,”我們又不是沒有打過仗.”
“燕子,你是不是不願意我去?可是你從來沒有說過!”
“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那還不如不說!”賀蘭燕別過頭,眼淚仍不住掉了下來,”要是你願意聽勸的話,我早就說了.”
聽了賀蘭燕這話,高遠沉默下來,半晌才道:”走走吧,燕子,老天爺可憐我,不會讓我就這麼死了的.”
聽了高遠的話,賀蘭燕的淚水禁不住卟裟卟裟的掉下來,伸出手來,挽住了高遠的胳膊,兩人慢慢地走出了牛欄山大營.身後留下了兩行深深的腳印.
太陽漸漸西斜,眼中只剩下最後一點半弧,冬天天黑得早,太陽一下山,馬上便會黑了.
“回去吧!”高遠道:”天快黑了,夜裡外面冷.”
賀蘭燕仰頭看着高遠,”我聽說哪一天,你在南山之上陪着葉菁兒呆了整整一個晚上?那一天,還下着雪,颳着風?”
“你問這些幹什麼?”
“高遠,我先前說過,我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就回不來了,臨走之前,你給我個念想吧,陪我一夜,就像你陪葉菁兒那一樣,好嗎?”賀蘭燕望着那輪漸漸沉沒的紅日,小聲道.
高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燕子,聽我的話,忘了我吧,找個好男人,嫁了.”
“嫁或者不嫁,總得過了今天再說,你陪不陪我?”賀蘭燕執拗地盯着他,問道.
“陪,怎麼不陪?陪我的好妹妹一個晚上,又什麼不可以的?”高遠微笑道.
賀蘭燕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風,鋪在雪地之上,拉着高遠坐了下來,靠着高遠,伸手扯着高遠的披風,將自己也包裹了起來,緊緊地依偎着高遠,賀蘭燕輕輕地闔上長長的睫毛,小貓一樣蜷縮在高遠的身邊.
高遠身子微微一震,那一夜,在南山之上,葉菁兒也是如此這般,依偎在自己的身邊.
“燕子,找個好男人嫁了,不管是匈奴兒郎還是我中原好漢,這天下,好男兒多得是呢!”高遠小聲道.
“嫁,怎麼不嫁?”賀蘭燕沒有睜眼,夢囈般地道:”只是,在哪裡去找一個像一樣的人呢?”
高遠苦笑,”我哪有這麼好?你把眼光放遠一眼,多看看,自然會發現有大把的人比我強.”
“高遠,咱們能不能不說這個.”賀蘭燕睜開眼盯着高遠,”這個時候說這話,你不覺得太沒意思了麼?”
“你不是擔心我死了麼?在臨死之前,我總得想着你有個好人家吧?”高遠打趣地道.
“好呀,你要是活着回來了,我就找個人快快活活地嫁了,你要是死了,回不來了,高遠,我這輩子都不嫁人了,當一輩子活寡婦算了.”賀蘭燕笑着道.
高遠怦然心驚,平平淡淡的話中,蘊含着賀蘭燕那一顆滾熱的心,一腔難以讓他揹負的深情.
“就爲了你這話,拼死我也要活着回來!”輕輕拍拍賀蘭燕的肩膀,高遠道.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就這樣坐在雪地中,看着太陽完全落下去,看着夜幕降臨,聽着風聲漸起,聽着遠處大營之中更鼓聲聲響起.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遠處大營之中,三更的更鼓之聲敲響,一動不動似乎沉睡過去的賀蘭燕卻在這一時間霍然睜開了雙眼,扶着高遠的肩膀站了起來.
“燕子,要回去了嗎?”高遠緊跟着站了起來.
“你陪了葉菁兒一夜,我能讓你陪我半夜,已經很滿足了.”
夜色之中,看不清賀蘭燕的臉色,但聽着這酸澀的話,高遠卻是無言以對,最難消受美人恩,尤其是像賀蘭燕這樣,不追求任保回報的情感.
“我們回去吧!”賀蘭燕轉身,大步走向牛欄山大營,高遠默默地跟在身後,看着賀蘭燕的背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大營門口,高遠赫然發現,賀蘭燕的貼身護衛烏拉和蘇拉兩人牽着馬站在哪裡,在她們的身後,是這一次隨着賀蘭燕一齊來到牛欄山大營的賀蘭部人.
“燕子,你要做什麼?”高遠驚訝地道.
“我要走啦!”賀蘭燕回過頭來,笑吟吟地道:”你明天也要走,我卻不耐煩給你送行,所以我提前半夜走,讓你給我送行.”
“這天寒地凍,又大半夜的,凍壞了怎麼辦?”
“我們賀蘭部人,冰天雪地之中摸黑趕路,早就習慣了,算不得什麼.”賀蘭燕翻身上馬,看着高遠,”要是我給你送行,我會哭的.”
說完這句話,賀蘭燕兩腿一夾馬腹,反手一掌擊在馬股之上,戰馬輕嘶一聲,四蹄揚起,已是疾奔而去,身後,賀蘭部人紛紛策馬追上,看着營門口那火光映着的被馬蹄捲起的雪塵,高遠的眼圈微微泛紅,手擡了起來,停頓片刻,終又是垂了下來.
“這是一個奇女子!”身後,傳來曹天成低沉的聲音,”縣尉,其它您不該錯過她的.”
高遠回過頭來,看着曹天成,欲語還休,搖搖頭,長嘆一口氣,轉身走向大營.營門之外,曹天成看着沉沉的夜色,也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惜了的.”
這一夜,高遠沒有睡着.
五更鼓響,天色微明,高遠扎束停當,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在他的門前,三名將領步兵,顏海波,那霸肅然挺立,他們身後,是一千名步卒與一百名牽着戰馬的騎兵.而在這些人的身後,孫曉,鄭曉陽,曹天成,曹天賜四人帶領着餘下的士兵,排着整齊的方陣.
“稟縣尉大人,準備出征步卒一千人,騎兵一百人,已經整裝待發,請縣尉下令!”顏海波大踏上前,向高遠行禮.
高遠的目光掃過一排排的士兵,”出發!”
顏海波大聲應了一聲,轉身跑回隊列,手一揮,一隊隊的士兵轉身,走向轅門,步兵之後,騎兵們牽着戰馬,跟了上去.
“恭送縣尉出征,祝縣尉馬到功成,再立奇功!”孫曉扯着嗓子吼了一聲,接下來,卻是留下來的千餘士兵齊聲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