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石山如此重要的地方,徵東軍自然不可能不派人把守,但考慮到如今的積石城兵力肯定嚴重不足,積石山再重要,總不能捨本逐末,將大量精銳駐紮在積石城,所以檀鋒決定在判出人去招降的同時,發動對積石山的偷襲,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任務落到了張君寶的身上,二更時分,現在張君寶麾下第一大將張灼便帶着一千士兵出發了。
這一千人,可不是張君寶在奪取遼西郡後東拼西湊起來的軍隊,而是隸屬於原遼西郡兵中軍的一部,驍勇善戰,作爲此次攻打積石城的第一把火,張君寶自然要讓這把火燒得旺旺的,他也要藉此在檀鋒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檀鋒的選擇沒有做錯,他張君寶是值得託付重任的人。
往積石山頂就只有一條通道,雖然看着寬敞,但卻並不是一條直路,每前進一段路,便拐出一個角度來,張灼雖然品行堪憂,但當年能夠位居路鴻,黃得勝,顧長衛等人之上,自然是有真才實學的,不然也不可能實際執掌遼西郡兵最強的中軍指揮一職。
他親自帶着一千人攻山,自然是極其重視這一戰,而且現在張君寶的麾下,也實在拿不出什麼象樣的將領了,原本吳應東還算不錯,可惜上一次已經被蔣家權和葉真坑在草原上了。
這條道路,自然不是無意之間修成這樣的,而是刻意如此,之字形的道路,兩邊又都是陡峭之極,怪石嶙峋,只消對手在高處封住,整個道路便都在打擊的範圍之內。
這一戰,首要的便是一個突然,如果能在對手發現之前,摸到半山以上。那這一戰便很有把握了,以自己手上這支士兵的力量,付出一定的代價,便足以能佔領整個積石山。張灼在白天的時候,便看得很清楚,爬到半山以後,之字道路便只有兩道彎了。然後山坡便開闊起來,坡度放緩。道路也直多了。到了這裡,兵馬便足以展開了。
爲了迷惑對手,檀鋒也是下足了本錢,自己這裡一旦展開進攻,那進城談判的那位特使便必然沒命,而那人,可是檀鋒從薊城帶來的一位大人,是他的心腹手下。如果自己這裡失手了,檀鋒人財兩空。必然會遷怒於自己的。
爲了保證偷襲的成功率,張灼甚至命令自己的手下,人都卸下了盔甲,身上只是穿了一層薄薄的皮甲,就是擔心盔甲甲頁的互相碰撞或者不小心撞到山石發出聲音而驚動了山上的守軍。這一千人,人人在口中都含了一根小木棍,趁着夜色。無聲無息地開始向着積石山前進。
一千人,分成了三批,每一批間隔兩個之字形的道路,這樣的佈置,可以儘可能地減少傷亡,一旦前面被人發現之後。外面的人,還可以有時間迅速地撤下去。
張灼的準備工作以及軍力的佈置,不可謂不盡心盡力,即便是其它任何將領來,都挑不出任何的暇疵,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但唯一的漏洞,也是其它任何將領都無法解決的問題是。你自己做到了最好,但你卻無法知道敵人做了什麼佈置,現在的張灼卻是如此。
他不知道這條道路之上,道底有什麼安排,白天他已經非常仔細地觀察過了,但卻沒有看出任何的異常,除了山頂那排差不多覆蓋整個山道的堡壘之外,他沒有發現有其它的防禦設施。
這亦讓他信心大振。
但事實卻並非如此。
這條由近十道之字拐的道路構成的山道之上,從三分之一高處,每一個拐角,便有一個暗堡,這些暗堡全都隱藏在道旁的巨石之下,人進入之後,將僞裝拉上,便只剩下一條不過一巴掌寬的縫隙,在這些縫隙之上,是一蓬蓬的枯草,將隙口完美的掩蓋,當然,這巴掌大的縫隙不是用來瞭望放哨的,而是用來射出連發弩的射口的。
每個道口兩個這樣的暗堡,每個堡內暗藏十名士兵,卻擁有五十把這樣的連發弩,七人射擊,三人裝弩。
當遼西郡兵小心翼翼地,如同幽靈一般地向沿着山道向上潛伏而進的時候,殊不知從道路兩旁,一雙雙眼睛,正冷漠的凝視着他們從眼前走過,沒有攻擊,是因爲他們還沒有得到攻擊的信號。
何衝依然蹲坐在最高的那座堡壘之上,鷹隼一般的雙眼緊緊地盯着下頭的山道,敵軍攻打積石城前,必然會先攻打積石山,這是蔣家權與葉真的共識,所以,當攻打積石城的軍隊逼近這裡的時候,何衝腦子裡的那根弦就崩緊了。
敵人比他想象中的聰明,竟然分成了三部,這讓他有些遺憾,因爲他本來是想利用這積石山上的佈置,將來犯之敵一舉全殲的,但現在,他只能儘量做到殲滅前兩部了。
最前面的敵人已經到了積石山的中部,不能再猶豫了,一旦讓敵人過了這最後兩個關口,他們的人便可以展開,那時,自己的優勢可就沒有這麼明顯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嘆了一口氣,要是自己手下這五百人盡皆是老兵該有多好啊,可現在,他卻不能冒這個險,用弩箭射殺敵人,與用刀槍殺死敵人,完全是兩個概念,前者不會讓殺人者有多少心理負擔,但後者,當鮮血濺滿你的臉龐的時候,心理稍弱者,便會自己崩潰。
哧溜一聲,他滑下了堡壘頂端,伸手提起一支松油火把,點燃,然後,他重新出現了堡壘頂端,沒有吶喊,沒有嘲諷,他只是將手裡的松油火把高高地扔起,然後,那支熊熊燃燒的火把便翻着跟頭,在空中帶出一道明亮的光帶,向着山下落去。
伴隨着這道自天而降的火光,是弩箭迅猛發射的啉啉之聲。
張灼麾下前兩部,第一部三百人,第二部四百人,此時完全暴露在了這些暗堡的射擊範圍之內,伴隨着箭嘯之聲,慘叫之聲立時響起。
一排排,一個個,如同被割麥子一般的載倒在地。
“臥倒,臥倒!”處於第二部位置的張灼在那支火把自天而降的時候,便知道偷襲破產了,他趴在地上,身前身後,都有人被弩箭射倒在地,藉助着士兵死屍的遮擋,他僥倖避過了第一輪弩箭的攢射。
之字形的道路之上,沒有一個站着的人,死了的人自然是趴下了,活着的從也趴在地上,不敢擡頭,因爲他們無法判斷弩箭是從哪裡射出來的。
張灼趴在地上,睜大眼睛,拼命地想看清楚敵人的伏兵在哪裡,但讓他失望的是,除了嶙峋的怪石,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一輪發射之後,所有人都趴了下來,但致命的弩箭也停了下來。
張灼的心沉了下來,看着對方的應對,明顯這都是一些經驗豐富的老兵,沉默的埋伏,沉默的攻擊,沉默的等待。
撤退,張灼的心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這個想法,但想到臨行前張君寶的叮囑,想着檀鋒那雙陰冷的雙眼,他又不甘心起來,怎麼也要再試一次。
“進攻!”他怒吼起來。
在他的頭頂,第一部的士兵怒吼着從地上爬了起來,揮舞着手中的鋼刀,沿着山道風一般的向上衝去,那片開闊地就在眼前,衝到那裡,便能展開隊形,弓弩的攻擊便不會再造成如此大的傷害。
他們剛剛站起,迎接他們的卻是暴風驟雨一般的弩箭,如雨的弩箭密佈着整個山道,將上山的道路死死的鎖住。
聽着頭頂之上士兵的慘叫之聲,張灼怒火狂炙,因爲這裡地形的緣故,就在他頭上的屠殺,他仍然沒有看清楚。
“上!”他一躍而起,手裡卻拎着一個士兵的屍體擋在身前,他奮力向前衝去,弩箭入肉的聲音旋即響起,卟卟之聲連綿不絕,這一次,張灼終於看清了,可是現實卻讓他驚呆了。
那些致命的弩箭,竟然來自地上。
山道的盡頭,一支支火把被突然點亮,一排排士兵現身,他們手中握着的卻是射程更遠的臂張弩,向着最下方的第三部進攻者展開了進攻。
積石城內,將軍府中,檀鋒的特使正唾沫橫飛地面對着蔣家權大放厥詞,蔣家權端坐不動,一邊聽着特使大噴口水,一邊手上揮毫不停地批閱着一份份文案,間或還擡起頭來,衝着特使鼓勵似的點點頭,示意自己還在聽着。這讓一邊收拾蔣家權批閱過的文案的書吏忍俊不禁,幾次都險些笑出了聲。
“長史,長史!”黃湛連蹦帶跳地突進了門,“他們開始攻擊積石山了,積石山上打起來了。”
特使的聲音戛然而止,臉色驟然之間便便得慘白。
他當然明白,自己正在賣力招降的時候,進攻卻開始了,那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
蔣家權站了起來,搓了搓手,微笑道:“這位大人,看來你在檀統領的眼中,也就是一個迷惑我們的誘餌而已,走吧,咱們一起去看看這場熱鬧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