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內雖然溫暖如春,但顏乞的內心卻如同外面的嚴寒一般,直接冷到了骨頭裡,從誓師出兵到現在,不到兩個月的功夫,當初信心滿滿的出現,到現在竟然瀕臨絕境,他想不通,這究竟是爲了什麼?
從對岸零星逃回來的騎兵帶來了讓所有人震驚的噩耗,慕容昆在前往都播的路途之上,遭遇了埋伏,全軍覆滅,連慕容昆也戰死當場,一萬騎兵幾無倖存者。不用多想,他便可以想到在都播的磨延咄必然也是無幸。
他無法想明白,爲什麼磨延咄麾下一萬騎兵,數千步卒,攻打以都播爲中心的這幾個寨子,竟然耗費了如此長的時間也無法拿下,究算攻不下都播寨,那他們又是如何輕易被人所趁的?
顏乞現在已經完全想清楚了對方的佈置,先是統萬城不知用什麼方法突然襲擊了阿齊滋,擊潰了阿齊滋的大軍,然後對方揮軍過河,自己在這裡出現了一個致命的失誤,誤以爲對方是去都播攻擊磨延咄,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打得竟然是從自己這裡派出去的援軍的主意,也就是說,對方竟然有把握僅憑賀蘭燕的四千餘騎兵便能擊敗磨延咄。
事實也正是如此,賀蘭燕以極快的速度擊潰了磨延咄之後,狂奔八十餘里,在遼河邊上攔截住了中了埋伏退回來的慕容昆,然後與統萬城的兵馬兩相夾擊,再次全殲了慕容昆的兵馬。
所有環節,絲絲如扣。
顏乞當然不知道,徵東軍戰事如此順利,其中還有一支百餘人的部隊在這場數萬人參與的大戰之中,發揮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作用,正是他們的存在,讓賀蘭燕得以輕易地擊敗磨延咄。再前往遼河阻截住了慕容昆。若非如此,以慕容昆的警醒和決斷,他本來是可以退回來的。
一招看起來對這場戰事影響不大的小分隊,決定了這一次戰役的最後結果。
現在怎麼辦?顏乞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東岸,賀蘭燕與羅尉然已經合兵一處,統萬城的嚴鵬竟然悍然出了城,向着先鋒城緩緩逼過來,前兩天還在城中堅守的先鋒城許原,現在也已經統領一部出城,這是打算要全殲自己的節奏啊。
決戰。顏乞一點也不怕,哪怕他現在已經丟掉了兩萬騎兵,還有五千騎兵在大雁城附近,但他的手中,還有兩萬五千騎,其中更是有五千宮衛軍,他不怕決戰,他甚至期待對方真正與他決戰一場。
但他知道,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自己出擊。對方只會堅守,與自己磨,與自己拖,因爲自己的咽喉命門。糧道現在已經掌握在了對方的手中,從現在起,自己將會得不到一粒糧食,一點補給。
人可以省着點吃。這樣能多捱幾天,但馬呢?這季節,連草料都得從後方運來。更不用糧食了,一天不吃,馬就會沒勁,兩三天不吃,馬就廢了。沒有了戰馬的東胡人,還算是戰士麼,下了馬,他們又如何與訓練有素的徵東軍步卒對陣?
厚實的帳簾被掀起,一股寒風撲面而來,顏乞擡頭,看着進來的人,“屈突阿爾根,現在軍中如何?”
“大將軍,磨延咄與慕容昆兩位將軍陣亡,兩萬大軍覆滅的消息已經在軍中傳開了,現在軍心有些混亂,敵人出現在東岸,意味着我們的糧道就斷了,這一點,即使是最普通的士兵也明白。”
“下頭的將領們怎麼說?”
“大家的意思是馬上退軍,否則只怕會全軍覆滅在此。”屈突阿爾根低下頭,有些不敢看顏乞的眼睛。
“你的意思呢?”
“大將軍,事不可爲了,這場戰爭,我們失敗了,退吧!”屈突阿爾根大着膽子道。
“我也想退啊!”顏乞苦笑,“你也看了今天的哨探報告,你覺得我們容易退走嗎?”
“退,或者會死很多人,但以我們的戰鬥力,總是可以突出一部分去的,這樣不至於全死在這裡,但退得越晚,我們的損失便會更大,也許,連一個人也突不出去了。”屈突阿爾根道。
顏乞拉過地圖,擺在屈突阿爾根的面前,“你來瞧,我們的糧道被斷,事實上,現在靜遠,寧遠那邊已經不可能送出糧食來了,因爲那是在給徵東軍送補給,從我們這裡,到寧遠靜遠有多遠?八百餘里。即便我們全力趕路,也要四五日的功夫,但你認爲,敵人會給我們這個時間嗎?馬,能不吃東西而又全力奔跑嗎?”
“可是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屈突阿爾根道。
“當然不能,我已經派出信使去見拓拔宏了,他率五千騎兵監視大雁城兵馬,我讓他立即轉道,繞道月牙湖,那一片地方,應當還聚居着不少的匈奴部族,從那些匈奴人哪裡,他們可以獲得補給,甚至爲我們籌措到一部分補給。”
屈突阿爾根眼前一亮,“您是說,我們從那條線?”
“當然,那條線上,攔阻我們的是統萬城的人馬,統萬城嚴鵬的主力已經被羅尉然帶走了一半,所以,現在包圍我們的人馬當中,他是最弱的。擊垮他,我們追拓拔宏,只要他能爲我籌措到足夠的糧草,我們就能活着回家。”
“大將軍所言極是。”
“你,屈突阿爾根,帶兩萬騎兵,向統萬城方向發起進攻,摧毀他們,然後向月牙湖快速行軍,不要回頭,不要戀戰,抓緊時間,用你們有限的糧食,一定要頂到與拓拔宏會合的時間。”顏乞伸手抓住屈突阿爾根的手,“我將這兩萬騎兵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帶着他們中的大部人回家。”
屈突阿爾根一驚,“大將軍,那您呢?”
顏乞臉色慘然,“我受大王看重,統大軍徵河套,如今卻以慘敗收場,將這麼多的東胡健兒葬送在遼河之畔,我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見大王,你們在突擊統萬城嚴鵬之時,先鋒城的高遠一定會出擊牽制,而東岸的賀蘭燕,羅尉然也會出兵的,所以,你們需要一支軍隊來牽制對手。”
“大將軍,你率軍突圍,我留下來斷後。”屈突阿爾根熱血上腦,大聲道。
顏乞微笑搖頭,“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但是,如果看不到我,高遠就會猜到我們想幹什麼,所以,只能是我留下來。我帶五千宮衛軍,他們是東胡的英雄,絕不會在戰場之上,在敵人面前退讓一步,還有一萬步卒也留下來,你只消給我們留下三天的糧食就夠了。”
“大將軍!”屈突阿爾根熱淚盈眶。
“去吧,下去安排吧。你只有一天的時間準備,帶上足夠的糧草和兵器,其它的,都不要了。總要有人犧牲,這個人也只能是我,回到和林之後,替我向大王告罪。”顏乞揮揮手,轉過身去,不再看屈突阿爾根。
屈突阿爾根跪了下來,向顏乞砰砰地叩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大步出帳而去。
屈突阿爾根走了許久了,大營裡隱隱傳來了陣陣喧囂之聲,但旋即又平靜了下去,顏乞緩緩地回過身來,臉上卻滿是痛苦之色。
“屈突阿爾根,對不起,我能想到的,高遠又怎麼可能想不到,我只能聲東擊西,放棄你與那兩萬騎兵了,我要帶着這五千宮衛軍回家,他們,纔是東胡的精英,只要宮衛軍還在,東胡就不會滅亡。整個東胡王庭,只有三萬宮衛軍,他們損失不起。”他痛苦地捂住了臉龐。
在顏乞的計劃之中,屈突阿爾根所統率的兩萬騎兵與那一萬步卒,都是被放棄的人,他們,將向敵人發動最兇猛的進攻,所有的目的,只是掩護他帶着五千宮衛軍撤退。
屈突阿爾根的確只留下了三天糧食,但這包括一萬步卒,而這一萬步卒,將不會得到一粒糧食,他們都將成爲他顏乞和五千宮衛軍最後的救命稻草。
先鋒城中,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賀蘭燕與羅尉然兩軍聯手,在東岸連接摧毀了磨延咄與慕容昆兩支兵馬,這使得顏乞不得不收縮兵馬,現在的態勢,不再是東胡人圍着先鋒城,情勢反過來了,現在卻是由徵東軍由三面合圍,只給東胡人留下了一條通往大雁湖的道路,但那是一條死路。
被隔絕已久的通信終於再次恢復,高遠站在城頭之上,輕輕地扶摸着久已不用的軍刺和身邊豎立着的那柄陌刀,笑咪咪地道:“老夥計,又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許原大步登上了城頭,“都督,倪華宗與陶家旺已經出發了。”
“很好,我也要走了,這先鋒城,便交給你了。”高遠將軍刺插在靴筒時,轉頭看着許原笑道。“敵人的攻城行動不會持續很久,當你擊敗對手之後,不要追擊這些步卒,他們跑不了多遠,沒有糧草,沒有補給,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不做我們的俘虜,他們便只有餓死凍死一條路可走。”
“末將明白,我會去圍殲對手攻擊統萬城的人馬。”許原用力點頭道。“可是都督,你哪邊當真不用支援麼?”
“不用!”高遠淡淡地道。“統萬城那邊,纔是敵人的主力,至於所謂的宮衛軍麼,嘿,一羣喪家之犬,當真以爲他們天下無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