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一個自己服務了數十年併爲之漚心瀝血的國家,對於周淵來說,是一個痛苦的決擇歷程,先前他雖然答應了曹天賜,但內心深處,並不是沒有掙扎徨彷,一邊是自己曾經效忠的朝廷,一邊是滿堂兒孫的生存,過去的周淵並沒有這種心情,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一個可以舍小家爲大家的堂堂人物,但當他卸下所有官職,回到汾州老家,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心裡那最弱軟的深處,終於被無限放大,特別是那些小孫兒那奶聲奶氣的爺爺的呼喚,簡直讓他的心都要化了。
看着那一張張粉妝玉琢的小臉,周淵絕不能忍受他們以後滿臉糊滿泥垢地在最底層掙扎生存,特別是最後,高遠的鐵騎悍然踏入天河郡,兵鋒直逼薊城的時候,他終於下了最後的決斷,離開汾州,前赴河套,去爲他的兒孫們搏取他人生之中最後的一份功勞。
他現在已經完全放棄了對薊城的幻想,不論周玉檀鋒如何掙扎,終是扶不起大履已經將傾的大燕的。
這次與他一起赴遼西的除了他這一脈的兒孫之外,再就是整個船廠的老船工及家眷,這兩年造出來的四條大海船,裝得滿滿當當,遠離汾州海岸之後,四條大海船便在預定地點匯合,一路浩浩蕩蕩,直奔遼西,寇曙光已經先期回去打點相應事務,船一到目的地,這些船工,便能投入到新的工作當中去,而周淵,自然會有人迎接他去積石城。
這件事情,監察院已經操作了兩年有餘,到今天終於結出了豐碩的果實,這讓監察院的每一個人,都是喜氣洋洋。
漁陽,孔德在佔領安陸。進軍新會,一路將徵東軍逐入呂梁山中之後,麻煩也是接鍾而至,首先便是後方,安陸礦區,那些礦工們三天兩頭的鬧事,整個礦區的運轉幾乎陷入到了停頓當中。
在孔德的心目之中,這些礦工,就是一些由奴隸,罪犯和無業流民組織起來的不安分的傢伙。只要給他們一口飯吃,便可以盡情地壓榨他們的勞力,替自己挖出更多的礦石,練出更多的鋼鐵,但很顯然,事情並不是他想得這樣簡單,在他入主安陸這後,這裡礦工們的暴動就沒有停止過。
孔德經過一番調查這才明白,原來徵東府在統治這片區域之後。給予了礦工豐厚的工錢,按勞付酬,做得越多,便得到的越多。這極大地刺激了這些礦工,也使得在徵東軍控制安陸的時候,這裡的礦工是最本分的,只要你肯使力氣。便能賺得更多的錢財,而有了錢,誰又會惦記着去生事呢?老百姓。說到底,只要有一口飯吃,便很滿足了,更何況,徵東軍給的報酬,是極其豐厚的,裡有有些礦工在這兩年之中,已經攢下了不少的錢財,正準備再幹上一兩載,便離開這個地方,去河套,那邊買上百八十畝地,安居樂業呢!聽那些曾經在這裡值勤的徵東軍士兵經常聊起河套那地方,那裡的土地,簡直便宜得令人髮指,以前只要你肯去,便會免費給你分一聲土地,現在雖然不行了,要收錢了,但在那裡買一百畝土地的錢,在內地,最多能買上四五畝,這跟白送有什麼差別?
然而好夢還沒有做醒,孫德便來了,徵東軍退走了,孔德來後,一切便又回到了以前的老樣子,按勞付酬沒有了,以前攢下的一點家當也被那些燕軍士兵給搶走了,一切回到了原點,兩年的辛苦白費了,所有的礦工心中充滿了怒氣,怨氣,戾氣。
先是消極怠工,破壞工具,再看守這裡的守軍毫不客氣地舉起屠刀之後,鮮血刺激到了所有的礦工,在有心人的攛掇之下,偌大的礦區裡,開始了武裝反抗,礦工們手裡有的是鐵錘,鐵釺,猝不及防的駐守這裡的燕軍,遭受到了重重的一擊,上千人的看守部隊分散在龐大的礦區裡,根本就如同大海之中的一朵浪花,還沒有泛起水花,便被無情的吞沒。
正在新會與徵東軍主力葉真激戰的孔德聞訊大驚,不得不停下攻勢,調集軍隊回來鎮壓叛亂,但當他回來的時候,那些造反的礦工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孔德無可奈何地發現,他除了安撫剩下來的礦工之外,竟是沒有其它的辦法,因爲礦區還要開採,他也需要更多的鐵礦銅礦來打造兵器,總不能將這些礦工都殺了。在像徵性地殺了幾個據說是造反者親人之後,孔德不得不爲礦工加工錢,着力安撫,並在這裡駐紮了數千軍隊以防叛亂再一次發生。
可這樣一來,他再也無力組織起對葉真的大規模進攻,攻守之勢易轉,越過呂梁山的葉真在匯合了那霸,曾憲一的軍隊之後,向着新會發起大規模的反攻。
旬日之間,便逼得孔德不得不放棄新會,退守安陸,但這已經是孔德的底線,他必須守住安陸,守住這片礦區。
這個時間,已經是七月中了,也就是這個時間,來自薊城的命令抵達,放棄安陸,全軍回援天河郡,回援薊城,將高遠打回河間去。
拿着這紙命令,孔德欲哭無淚,他從漁陽開始發起進攻,付出了數千人的代價,才取得了現在的成果,但現在,一紙命令,他先前付出的代價便將蕩然無存。
撤退,而且是在兩軍對壘之前撤退,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對面的葉真會讓自己輕鬆的退走?
而在孔德接到薊城的命令的時候,牛奔也站到了葉真的面前,而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出乎葉真意料之外的人也到了他的大營之中,來的人,赫然竟是趙軍將領周長壽的特使,曾經的全城主將趙廣。
“都督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葉真大笑着對牛奔道:“想要瞌睡的時候就有人送來了枕頭,牛將軍,周長壽也派人到了我這了,哈哈哈!你先去歇着吧,我先與這位趙廣趙將軍周旋一番,卻看看周長壽是一個什麼意思。”
牛奔一笑而去。
燕趙一向對立,趙國仗着國力雄厚,以前一直是扮演着欺負燕國的角色,這些年以來,兩國大仗小仗就不曾斷過,直到現在,雙方的摩擦仍然是時有發生,更何況,在代郡,還有步兵的六千騎兵正協助趙勇與趙杞在惡鬥,雙方在代郡拉鋸般的戰鬥,一半的代郡已經被打成了一片廢墟。
趙廣走進葉真的大帳之時,心情頗爲複雜,數年之前,便是全城主將的時候,高遠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尉,時過境遷,雙方的地位如今已經天差地別了。哪怕是在對方的一員部將面前,自己也得執下屬禮。
而自己,還曾做過扶風軍,也就是徵東軍前身的俘虜。
當年的小角色已經魚躍龍門,呼嘯天下,而自己,卻還是在原地踏步,調來調去,終是沒有再前進一步,趙廣知道,當年自己曾反對過趙杞,被趙杞視爲眼中釘,現在趙杞當權,豈有自己的出頭之日,唯一的出頭機會,便是能讓周長壽崛起與趙杞分庭抗禮,這也是當週長壽提出趁着這個機會,奪取漁陽的時候,他大力支持的原因。
“趙將軍,請坐,不知趙將軍此次拔亢來我軍營之中,有何要事?”葉真彬彬有禮地請趙廣坐下,奉上茶水,自己卻也下了虎案,坐到了趙廣的身前,表明雙方現在只是一個平等的關係,你來了,就是客。我自有待客之道。
葉真出身葉府,自幼便跟着葉天南走南闖北,禮儀之上,永遠都是那樣的貴族派頭十足,那怕下一刻就要將你亂刃分屍,上一刻他還是能笑吟吟的與你談笑風生,禮節之上絲毫不差。
他這一翻唱作下來,趙廣倒是如沐春風,心中的緊張倒是緩解了大半。
“趙某此次前來,是奉了周長壽周將軍的命令,想來與葉將軍商量一樁大事。”趙廣沉吟片刻,“葉將軍,你我都是武人,我也就不轉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了,高都督席捲燕國之意,已經是路人皆知了,現在燕國可戰,敢戰之兵並不多,琅琊胡彥超一部,現在貴軍一部正在攻打崤山關,至今月餘,仍然沒有拿下,由此可見胡顏超所部戰鬥力的確非同一般,再就是漁陽的孔德一部,葉將軍與他交戰也是月餘,有勝有負,自然不許趙某贅言,再就是剩下了薊城周玉的新編軍了,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難不成趙將軍此來,竟是想與我一起收拾了孔德這一部?”
“葉將軍厲害,一言便道穿了我來此的目的,孔德所部,一共五萬餘人,與葉將軍作戰月餘,損失數千,現在能戰之兵,最多三萬有餘,周將軍有意相助貴部,將孔德最後的軍隊,消滅在漁陽郡內,讓他們不可能回援薊城。我想,這對於高都督的大業會有極大的幫助吧?”趙廣含笑道。
葉真微微點頭,“趙將軍所言,的確不錯,但我也知道,這天上自然沒有掉餡餅的道理,也不瞞趙將軍,以我的力量,想要吞下孔部的確不夠,周長壽將軍願意幫助我們,他想要什麼?”
“周將軍要得不多,他只要漁陽。而且,我們可以將安陸仍然劃給你們。周將軍也知道,安陸鐵礦,對於高都督來說,是十分重要的。”趙廣盯着葉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