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衛城,喊殺聲震耳欲聾,東胡人的攻勢一波高過一波,這已經是宇文恪進攻遼寧衛的第三天了,城下伏屍累累,城牆卻仍自巍然不動.
宇文恪很清楚,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現在就是他最好的時候,一旦徵東軍的援軍抵達遼寧衛,他的戰果也就到此爲止,接下來,就是與徵東軍面對面的交鋒,在河套與徵東軍有過充分交手經驗的他很清楚對方的戰鬥力,當雙方在兵力之上對等的時候,他着實沒有必勝的把握.
更何況,徵東軍的援軍一到,又怎麼會與他在兵力之上對等呢?高遠已經釐清了他與燕國之間的關係,琅琊,漁陽盡數被他收入囊中,薊城的燕軍,早已沒有了反攻之力,自保尚且無遐,再也不能威脅到徵東軍了,高遠的徵東軍可以調集更多的軍隊穿起盤山向自己發起進攻.
自己唯一的勝機,就是趁着徵東軍調集軍隊的這個空窗期,拿下遼寧衛,然後憑城死守,拒徵東軍與遼寧衛之外,這樣,至少可以保證東胡在這個方向上無虞,也可以讓索普心無二用地在榆林與高遠決戰.
一旦自己這裡失利,和林也好,榆林也好,都在徵東軍的威脅之下,東胡國運便岌岌可危.爲了東胡,也爲了自己,即便是拼命,也要拿下遼寧衛.
"高車敗下來了."一邊的宇文明臉色難看之極,他們甚至沒有登上城牆."父親,高車的信心動搖了,前幾天孟衝的必殺令顯然影響到他了."
宇文恪哼了一聲,"越是如此,便越是要拿下遼寧衛,否則我們當真會被夷族的,柯爾克孜,你接着上。如果拿下不遼寧衛,我們便洗乾淨脖子,等着徵東軍來割吧!"
"遵命!"柯爾克孜臉上戾氣顯露無疑,"想要滅我的族,我便先屠了你的城."嗆的一聲拔出彎刀,摧馬搶出陣去.
"阿明,柯爾孜克之後。便輪到你出擊,我給你配備一百名宮衛軍,由你親自率領,力爭突上城頭."宇文恪道.
"是,父親."
遼寧衛城頭,高車所部潮水一般的退下去並沒有讓孟衝鬆一口氣。因爲又一部東胡人衝了上來,"車輪大戰,他孃的,這就是欺負老子兵力不足啊!"
"軍長,讓我們上去頂一陣子吧,至少可以讓一些弟兄休息一下."何大友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這幾天。他的隊伍仍舊在充當預備隊,並沒有上一線."恐怕對手會一直不停歇地進攻下去,如果咱們不國輪換一下的話,恐怕接下來面對對手更兇猛的進攻的話,就無力抵擋了."
孟衝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大友,正面這一段。就交給你們了,給我頂住一個時辰,就換你們下來."
"軍長放心,便是兩個時辰,我們也頂得住."何大友興奮地道.
一千多民夫衝上了城頭,替換下已經激戰了半天的正面約三百米城牆上的士卒,段千里滿臉血污地跑到了何大友面前。嘶聲道:"大友,這一段便交給你了,我去另外幾段城牆上督戰."
他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段師長,你也休息一下吧."何大友道。"東胡人技止如此耳."
"士兵能休息,我哪裡能休息!"段千里咧開嘴笑了笑,配上滿臉的鮮血,說不出的猙獰與可怕,但在何大友的眼中,這卻是最可愛的笑容了.他用力揮了揮刀,吼道:"戰場,老子何大友又回來了."
一千餘民夫熟練地裝填着臂張弩和牀弩,在徵東軍控制區域內,雖然禁止個人擁有弩器,但每個村寨,都會裝備一些這樣的武器,在白楊村,利用這有限的一些弩器來進行訓練,是民夫的必修課.這些玩意兒,對於他們而言,並不陌生.
老兵們很鎮定,而初上戰場的民夫們則多多少少有些緊張,握着臂張弩,嘴脣發乾,臉色漲紅,城外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和海潮一般撲來的人浪,對於守城者來說,壓迫是不言而喻的.
"鄉親們!"何大友揮舞着他的大刀,在這一段城牆之上一瘸一拐地跳着,"想想你們現在的日子是怎麼來的?想想你們的婆娘娃娃們現在住着多好的房子,吃着多好的飯食,穿着多好的衣服,這都是都督給的,要是這一仗老子們打輸了,你們這些東西都會被城下的這些狗雜種給搶走,不要以爲這裡離積石郡很遠,城下這些狗雜種跑得賊快,想要保住我們現在的一切,就只有一條路,將他們殺光."
"告訴我,你們想失掉你們現在的一切嗎?"何大友吼道.
"不想!"
"好,那就挺直了腰板,握緊了刀槍,拿好了弓弩,給我瞄準了射.死了也沒什麼打緊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你們的婆娘娃娃會有都督替你們養着,咱們村子裡哪麼多的戰死兄弟的遺屬,大家平素是怎麼照顧他們的,將來就會有人這樣照顧你們的,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村長,我想殺十個呢!"一個年輕一些的民夫大聲吼道.
"那你可就賺翻了!何大友怪叫道:"你真殺了十個還能活着回家的話,你家裡的地可就要多幾十畝了,而且是永業田,不繳稅的那一種,小子,難不成你還想娶個婆姨不成?我可記得你家裡的那個可兇得很呢!"
"哼哼,等我立了戰功,又賺了幾十畝永業田,她還兇個屁,得給老子把尾巴夾起才行呢!"年輕人紅着臉,顯然爲自己怕老婆而感到有些羞愧.
城頭之上大笑起來,先前的緊張轉眼之間不翼而飛.
頭上羽箭嗖嗖飛來,何大友一矮身子,喝道:"敵人上來了,小心一些,夥計們,幹翻他們,爲了自己的婆姨,土地。爲了都督,殺!"
"殺!"聲聲暴喝在城頭之上響起,剛剛穿上盔甲的民夫們從牆垛中間探出身子,將手裡的臂張弩箭,傾泄了下去.
慘叫之聲響起,伴隨着一架架雲梯咣噹咣噹地架在了城牆之上,東胡人不要命地向上攀附而來.
"來啊。倒黃金湯!"
所謂的黃金湯,就是將油和水一起煮沸,內裡再加上人馬的糞便,這種加了料的滾燙的玩意兒,最是歹毒不過,一旦澆在身上。可不僅僅是燙傷這麼簡單,而是會中毒,以東胡人簡單的醫療水平以及戰場之上的條件,根本沒有治好的可能,最終的結果,便只能是在痛苦的嚎叫着,眼睜睜地看着傷口潰爛而亡.
城樓裡。孟衝提着大刀,看着何大友帶着這羣民夫奮勇作戰,不由感嘆地道:"終究是扶風出來的老兵,了不起."
走到城樓之下,孟衝看着下面站着的五十個親衛,笑道:"好了,咱們也別閒着了,準備上去砍人吧。那裡有問題,咱們就衝到那裡去,你們的刀閒了好幾天了,可也得見見血了."
這些親衛是孟衝的貼身衛兵,這些天來,孟衝還沒有親自上過陣,只是瞭望指揮。調度兵馬,這些人便也只能在一邊幹瞧着,現在看到孟衝要赤膊上陣了,一個個都是興奮起來。對於老兵來說,眼見着別人殺敵自己卻只能幹瞧着,心裡的那份酸意,可真是難以剋制.
"給我盯好了!"孟衝喝道,"咱們就是救火隊,看這架式,今天這宇文恪是非要與我見個真章了."
柯爾克孜出發之前,殺氣騰騰,信心滿滿,但等他衝上去之後,迎頭而來的痛擊,便又讓他感到陣陣窒息,他面對的這一段城頭,明顯是換了一撥人手,這更是讓他心驚不已,好幾天了,第一次看到對手出現新的部隊,莫非城內還隱藏着更多的部隊麼?
數輪攻擊,除了留下一地屍體,一無所獲,最好的結果便是一個副將帶人登上了城頭,但馬上便被好幾把長槍給捅成了篩子,皮口袋一樣從城頭之上跌下來.
“退!”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士兵,柯爾克孜無奈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看到柯爾克孜再一次敗退下來,宇文恪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擡頭看了看日頭,”阿明,該你上了.”
一百餘名宮衛軍,換上了普通東胡士卒的服裝,混在隊伍之中,向着城牆衝來.
城牆之上的孟衝,眯起了眼睛,這一波攻擊開始的時候,他敏銳地感到了不同,壓制城頭的攻城車,在這一刻突然多了好幾臺.呼嘯的牀弩每一擊射在城牆之上,城牆似乎都在顫抖.
“要來了麼?”他提起了大刀.
哈桑低着頭衝在隊伍中間,如雨的弩箭之下,左右的同伴一個個地倒下,耳邊的喊殺聲似乎離他很遠,又似乎很近,他家是宮衛軍世家,父親,哥哥都在宮衛軍中服役,但上一次的河套戰役,哥哥戰死在了河套,父親年紀大了,本已經退役,但這一次東胡王徵召所有六十歲以下男丁,父親重新披掛上陣,隨着東胡王去了榆林,而他,則來了遼寧衛.
與一般的士兵不同,哈桑且一手套馬的絕技,所以此刻,除了手中的刀之外,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提着一卷繩套,向前,向前,雖然沒有攻過城,但這幾天看下來,他心裡也有了一點譜,在衝擊到城牆之下的這段距離之中,便是最危險的,而到了城牆之下,反而要更安全一些.
他不管不顧,埋頭向前猛衝.
眼前漸漸稀疏起來,衝到城下的人越來越少,他看到了前方的雲梯,將刀一橫咬在嘴中,一隻手扶着雲梯,猿猴一般向上敏捷地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