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來, 王爺變了很多。儘管在表面上看來,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但是我知道, 王爺的心境變了。我追隨了王爺十幾年, 深知他是一個能夠將萬事控制在掌中的人, 而這一次, 我想, 他是遇到了終其一生都無法控制的東西了。
我的阿瑪曾說,豫親王看似無爭,而實際上, 他卻能將他身邊的人或事算計得十分精確。阿瑪還說,不知道豫親王此間作爲, 對大清來講是福是禍。我沒有忽略阿瑪猶豫的語氣中流露出來的那一絲惶恐, 不管怎樣, 王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定會盡我所能, 一生追隨。
自從我十二歲那一年,被王爺選中做貼身侍衛,我在豫親王府的時日要比在自己家中還要多,只是,那時的王府還不叫豫親王府。起初, 我看王爺年紀尚小, 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時間越久, 我便越覺得王爺的心思深不可測。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 他總能將我的心思算個通透。
直到那一天,王爺叫我陪他下棋, 雖然鈕祜祿一族崇尚武技,但琴棋書畫,我也是略知一二的。自詡棋藝不凡的我,在那次對弈中輸得一塌糊塗,那時我才知道,王爺他竟然是棋道高手。一盤棋而已,輸就輸了,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更何況,對手是主子,若是贏了棋,卻惹得王爺不快,又何必呢?
沒想到,在我即將告退的時候,王爺說:“人生如棋,無論對手是誰,若連要贏的想法都沒有,那註定會是輸家。”並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王爺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他是在說,我若沒有了鬥志,便沒有資格留在他身邊。自那之後,我一直努力地變強,心中再也沒有了“認輸”這兩個字眼,正因爲如此,我才成爲了王爺手下的第一猛將,成爲了王爺最信任的人。
而這一切,卻被一個名叫楚昭南的江湖草莽打破了。王爺爲了拉攏他,竟然願意放低身份,親自勸說,這讓我覺得很不平衡。尤其是,王爺越來越器重楚昭南,只要是他傳來的消息,王爺總是第一時間閱覽,從不耽擱。楚昭南的到來,讓我倍感威脅,我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王爺不再重用我,府中的人也開始對我說的話陽奉陰違。我甚至會產生一種他會將我取而代之的想法。
心煩意亂的我回到了鈕祜祿家,阿瑪聽了我的敘述後,笑着說道:“豫親王這是在給自己的手下尋找制衡。你只管做好你分內的事便可,不要去中傷楚昭南,那樣會降低你在豫親王心中的分量。”果然,我聽從了阿瑪的建議後,王爺似乎對我更加滿意了。只是,這楚昭南永遠是我心頭的一根刺,讓我好生不爽。
三年前,王爺接到了楚昭南的一份密報之後,便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從前的王爺極爲淡然,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是最優雅的那一個,可是,自從那份密報出現後,三年了,王爺變得越來越陰沉,彷彿一灘死水一般,了無生機。造成這一切的根源,則是楚昭南密報中提及的一個女人:納蘭明緋。
納蘭明緋,是伊犁府守軍將軍納蘭秀吉之女,也是王爺用來打擊天山勢力的一步隱棋。納蘭秀吉雖然驍勇善戰,但是,王爺更善於利用合適的資源去達到他的最終目標。明明僅用一個女人就可以做到的事情,爲什麼要成千上萬的士兵用命去填?起初,納蘭秀吉是不答應的,他說身爲軍人怎能用這種方式對敵?王爺也沒有怪罪於他,只是後來去了一趟納蘭將軍府,見到了納蘭秀吉的家人,無意中提及,若國不成國,家豈能成家?之後,納蘭秀吉便讓他的小女兒,也就是納蘭明緋深入天山諸部去“打探消息”了。這一切,王爺都沒有瞞我,我很慶幸,王爺對我的信任。同時,我也有些同情納蘭秀吉,即是他再驍勇善戰又如何?終歸是要聽命於人的。
我曾問過王爺,爲什麼一定要讓納蘭秀吉的小女兒混跡天山,王爺笑着告訴我兩個字:靜待。果然,納蘭明緋沒有讓我們失望,她將天山搞得雞飛狗跳,不僅打傷了塞外奇俠楊雲聰,更一舉將聞名大漠的“飛紅巾”打成了重傷。看着雪花一般飛來的密報,和王爺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王爺的這步棋走對了,這位納蘭姑娘,確實有着過人之處。
然而,隨着楚昭南的最後一份密報,王爺變了。最明顯的就是王爺在沒有笑過,而且無人打擾的時候,王爺不再練字作畫,而是手握這一隻竹笛,看向遠方,發呆。其實,我早就知道,王爺的心思被納蘭明緋佔據了不少,只是王爺他並沒有發現而已。
綠珠那丫頭,是王爺最喜愛的婢女,府中任何人都不敢輕易惹怒她,就連我也得禮讓三分。可是,就因爲她說了句“納蘭明緋不像個格格”,便被王爺賣到了青樓。我一直搞不懂,王爺爲什麼這麼喜歡綠珠,卻不肯收了她。直到後來,我從額孃的口中得知,在王爺還是皇子的時候,王爺的額娘——大妃阿巴亥,是個溫婉柔情的女子,對王爺也是極好的;那時的王爺也沒有現在這般深沉的心機,只是個沒多大的孩子。大妃爲了哄王爺,總是爲他唱些曲子,而綠珠之所以這麼受寵,是因爲她的聲音跟去世的大妃十分相像。
我不知道處理掉綠珠,王爺會不會後悔,但是我能看出王爺對納蘭明緋重傷墜崖一事十分介懷,或許他已經後悔了吧!得知納蘭明緋墜崖之後,王爺派了大量人手去尋找,他對我說,這樣做是爲了安撫納蘭秀吉的心情。可是,有一種人,往往用解釋來掩飾他的真正想法,那時的王爺就是這樣。或許,他也需要一種謊言來告訴自己,他依舊是那個胸中有丘壑的豫親王多鐸。
尋找納蘭明緋所用的畫像,都是王爺親自畫的,因爲他嫌畫師畫得不像。在我看來,那畫師的技藝已經十分了得,任誰看到都會說跟真人一摸一樣。然而,見過王爺所畫的納蘭明緋之後,我不得不承認,畫師的畫只是很像納蘭明緋而已;而王爺的畫則是把納蘭明緋畫活了似的,不僅形似,就連納蘭明緋的那一抹狡黠都描繪的淋漓盡致。
也多虧了這些畫像,我們才能在納蘭明緋乍一出現就得到消息。我看着那個已然走進王爺心中的女子,有些啞然,雖然她生於世家,但似乎對世家中的傾軋和忌諱毫無所覺。聽着她不甚禮貌的問話,我一再地告訴自己:這是王爺看上的女人!甚至有可能是豫親王府將來的女主人。只是,她對我甚是防備,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她對我背後的王爺甚是防備。
我按照王爺的吩咐,給她準備了舒適的馬車,並且平平安安地將她送到了納蘭將軍的府上,看着她那懷疑的眼神,我不禁感慨:她就那麼不相信王爺只是單純的想派人護送她回家嗎?看來,王爺的情路還有得走呢!爲了讓她安心,我佯裝離開,果然,這位納蘭姑娘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飛進了將軍府中。
想必納蘭將軍很快就會回來了,那麼,毓赫他,應該也會一起過來吧?他畢竟也是納蘭明緋的師傅!我想再多等一會兒,或許能夠遠遠的看他一眼。只是,還沒等到他們回來,王爺就派人來召我回去。長長地嘆了口氣,今天恐怕是看不到毓赫了,我只好帶着隊伍趕回王府。
見到王爺以後,我將這一路的事情一一稟告,不經意間,看到了王爺神采熠熠的樣子,我知道,王爺的心又活過來了。想到納蘭明緋聽到王爺的名字時,那一臉的狐疑和不可置信,我猶豫了再三,還是開口告訴了王爺。
王爺聽後,頓時沒有了剛剛那副高興的樣子,一直緊皺着眉頭。屋子裡頭安靜的可怕,而王爺沉寂的樣子更是讓我很不安,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對是錯,早知道會惹得王爺如此煩惱,還不如咽在肚子裡不說。良久,王爺吐出了一口濁氣,轉而看向我。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王爺淡然一笑,對我說:“你無需懊惱,早知道終歸要比晚知道好得多,這次的事,本王記下了,你去休息吧!”
我依言退下,心中卻是萬分震驚。王爺那句“本王記下了”,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這麼多年來,我爲王爺辦事,雖受到過不少褒獎,但從未得到過王爺這樣一句話。跟在王爺身邊久了,我自然知道,王爺那句“本王記下了”分量不輕,那分明是在說他欠了我一份人情。接回納蘭明緋,對王爺來講,真的那麼重要麼?又或者說,我告訴了王爺納蘭明緋對他的態度,這件事才使得王爺說了那樣一句話?
無論是因爲什麼,我能肯定的是,王爺對納蘭明緋恐怕是放不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