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府的一座別院裡, 多鐸靜靜地坐在涼亭之中,手中把玩着一塊卷帕,低頭沉思。鈕祜祿則是不聲不響的站在一旁, 靜待王爺吩咐。沒過多久, 鈕祜祿耳邊便響起了多鐸王爺的異常堅定的聲音, 他說:“鈕祜祿, 派人去納蘭府盯着, 就算飛進一隻蒼蠅,我也要知道!”
鈕祜祿領命離開後,多鐸目光深沉的看着手中的這塊紅色卷帕, 低聲說道:“紅巾刺繡嗎?那也要你有那個本事纔好!”
原來,楚昭南當日無法把哈瑪雅要刺殺納蘭秀吉的消息傳出, 急中生智, 託人給多鐸送去了一塊紅色的繡帕。多鐸何等聰明, 一看便知楚昭南送來的這個手帕是取“紅巾刺繡”的意思。
既然知道哈瑪雅要對納蘭秀吉下手,多鐸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因爲納蘭明緋的事,使得多鐸曾經一度失了分寸。但是現在,納蘭明緋已經安全回到了伊犁府,若想等到最終想要的,多鐸還需要從長計議。也正是因爲如此, 多鐸刻意的讓自己留在別院裡, 不肯去將軍府探望。他怕多看納蘭明緋一眼, 他就多失去一分理智。按照目前的情形, 唯有步步爲營, 方能圓他心願。
且不說多鐸如何安排人手去盯着將軍府,單說楊雲聰和哈瑪雅等人分開後, 隻身一人來到了伊犁府城,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楊雲聰並不急於去將軍府打探消息,而是在一家客棧投了宿,一住就是兩天兩夜。不是楊雲聰不想行動,而是近些日子納蘭秀吉多待羅布族的手段層出不窮,而且異常血腥,楊雲聰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了,自然知道低調行事更容易成功。
在確定自己周圍沒有異動之後,這天夜裡,楊雲聰換上了一身黑衣,直奔納蘭府而去。將軍府的守衛,對於楊雲聰來講並沒有任何威脅,楊雲聰輕而易舉的就來到了將軍府的外院。只是,這將軍府要比他想象中大了很多。此時夜已過半,整個將軍府的人都沉浸在溫馨的睡夢之中。
這些年的江湖歷練,使得楊雲聰極具耐心。等了許久,三更的更聲響起,楊雲聰輕手輕腳在各個房頂間穿梭,時不時的俯下.身子,側耳去聽房間內的動靜。只是,偌大的將軍府,楊雲聰轉了一圈,也沒有什麼收穫。好不容易轉到了納蘭秀吉的書房,楊雲聰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人把守後,便溜了進去。
楊雲聰將火摺子打開,細細的在納蘭秀吉的書房內尋了半天,除了一些詩經、論語之類的書籍外,再也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楊雲聰不禁有些沮喪,小心的合上書房的房門,楊雲聰一個縱身,便飛到了屋頂,想要離開。沒走多久,本以爲此行毫無收穫的楊雲聰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個小院,門外居然有兩個人把守。
楊雲聰心下一喜,暗道:“這裡有人把守,肯定是極其重要的地方!”打定主意一探究竟,楊雲聰刻意繞了個圈,來到了小院的後方,不知爲何,楊雲聰心頭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還沒等楊雲聰發現什麼,他所在的那個房間突然亮起了燈。外面的守衛幾乎是在燈一亮起便閃身走進了院子,這一變故打得楊雲聰措手不及。
只聽那個守衛向屋內詢問道:“格格,發生什麼事了?”那名男子的聲音很有磁性,而且音量也控制的很得當,沉穩的聲音沒有一絲睏意。要知道,三更天,是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熬夜站崗的守衛居然如此精神,楊雲聰對納蘭秀吉的評價不自覺的又高了一些。
楊雲聰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現在這樣的情形,他只能藏匿好身形,以免被別人發現。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全神貫注的聆聽下邊的動靜時,一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聲音在他下方響起。
“師傅,剛剛屋頂上有人!”
這聲音!
這聲音分明是納蘭明緋的!
楊雲聰敢用性命擔保,他絕對不會聽錯。
就在明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喜塔拉•毓赫一躍而起,便站在了明緋所在那間房的屋頂。仔細觀察了好久,毓赫並沒有看到人影,又縱身躍下。回到院內,毓赫對屋內的明緋說:“屬下查探過,屋頂並沒有人在,格格放心,屬下會加派人手,若有人潛入,絕不會放他逃脫!”
納蘭明緋雖說沒有了內力,武功盡失,但是她畢竟是葉秋白傾盡心力教導出來的學生,剛剛屋頂上那一閃而過的動靜,她聽得十分清楚。明緋不知來人是誰,但這大半夜的,來到這裡總不會是爲了探親訪友吧?明緋心中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經今非昔比,生怕阿瑪額娘或者是明慧那裡會出現什麼問題。只好冒險點上蠟燭,告知毓赫。
明緋聽了毓赫的話,心中警鈴大作,自己的感覺是不會錯的,可毓赫卻說屋頂上沒有人。唯一的解釋就是來人的武功要遠遠高於毓赫,只有這樣,那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移至別處而不被毓赫發現。想到這裡,明緋急忙說道:“師傅,你快叫人去通知阿瑪,有強敵入侵,讓他多做防範;還有就是多派些人去保護額娘和明慧……”
毓赫聽了明緋的話,知道她的武功要高過自己很多,沒有耽誤,連忙派人去通知納蘭秀吉了,而他自己則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守在明緋的屋外。或許別人不知道,明緋這次狼狽歸來後,喜塔拉•毓赫就在心底發誓,哪怕是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決不會再讓別人傷害到明緋。
再說楊雲聰,不愧是被人稱爲“塞外奇俠”的少年俠客,早在屋內亮燈的一瞬間,楊雲聰就下意識的離開了屋頂,另尋了一個地方藏身。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在納蘭秀吉的府上聽到了明緋的聲音。
一開始,他不願意相信明緋與納蘭秀吉有什麼瓜葛,但是隨着明緋提到了明慧的名字,楊雲聰的心頓時涼了一大半。只是,這種低落的心緒馬上被找到明緋的強烈喜悅給沖淡了。楊雲聰此時哪兒還顧得上其他,滿心滿意的都在想:“那是明緋!是明緋!我的明緋,她還活着!”至於明緋爲什麼會在納蘭秀吉的府裡、明緋怎麼成了滿人的格格這類的問題,完全被楊雲聰拋到腦後了。
若不是明緋那一通吩咐之後,將軍府裡的侍衛多了起來,楊雲聰真想就這麼下去和明緋相認,一解這三年來的相思之苦。
只是,楊雲聰沒有想到,因爲明緋的一句話,將軍府的侍衛突然增多了,尤其是明緋所在的那個小院,戒備森嚴,使得他想尋找間隙去跟明緋相見,都沒有機會。又過了一個晚上,將軍府內的守衛沒有絲毫懈怠,楊雲聰不得不暫時離開這裡。
楊雲聰這廂離開了納蘭府,回到了羅布族的據點,哈瑪雅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若不是楚昭南竭力阻攔,哈瑪雅一定會殺到納蘭府去。
遠遠地,一個紅裳女子輕裝一騎,直奔楊雲聰這個方向而來,來人正是大漠俠女飛紅巾。哈瑪雅飛馳而來,沒多久就到了楊雲聰身邊。伴隨着飛揚而來的塵土,哈瑪雅清脆的聲音響起:“雲聰,怎麼去了這麼久?害得我這麼擔心!”哈瑪雅毫不掩飾的關心和埋怨,楊雲聰聽在耳裡,卻沒有放在心上。
哈瑪雅見楊雲聰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有些惱火,語氣生硬的問道:“雲聰,你在想什麼?怎麼都不理我?”這時,心中另有所思的楊雲聰才轉頭看向哈瑪雅,看到哈瑪雅沉着臉,楊雲聰十分抱歉的對她說:“哈瑪雅,我剛剛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不要生氣。”
楊雲聰這樣一說,哈瑪雅以爲他是在爲刺殺納蘭秀吉的事情勞神,自然收斂了脾氣,滿眼期盼的看着楊雲聰問道:“打探到什麼消息了?我們什麼時候行動?”沒等楊雲聰回答,哈瑪雅又惡狠狠的說道:“納蘭秀吉這老賊,我定要取他項上人頭,去祭奠那些死去的族人!”憤怒的哈瑪雅沒有注意到,她提及納蘭秀吉這個名字的時候,楊雲聰臉上那種複雜的表情。反而是隨後趕來的楚昭南,將楊雲聰的神色盡收眼底。
“看來,雲聰已經知道明緋和納蘭秀吉的關係了!”楚昭南心中暗暗說道,看了看憤怒的哈瑪雅,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楊雲聰,聰明的楚昭南自然不會說出什麼煞風景的話,只是對哈瑪雅說:“哈瑪雅,雲聰這一回肯定不輕鬆,讓他休息一會兒,再問也不遲。”
哈瑪雅看了看面容疲憊的楊雲聰,繼而橫眼白了楚昭南一眼,上前拉住楊雲聰的胳膊,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當然知道要雲聰歇息一會,要你管?”楚昭南碰了一鼻子灰,也沒有在意,似乎是這樣的情形出現得太多,他已經習慣了。
楚昭南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楊雲聰卻聽不了哈瑪雅這般嘲諷的語氣,有些不高興的對哈瑪雅說:“哈瑪雅,你怎能這樣對大哥說話?還不向大哥賠不是?”哈瑪雅顯然還在記恨楚昭南在他們討論納蘭秀吉時走神的事,氣沖沖對楊雲聰說:“他是你大哥!又不是我大哥,我纔不會向他賠不是!”
說完,哈瑪雅用力一拽繮繩,又策馬而去。留下臉色很難看的楊雲聰和一副我所謂樣子的楚昭南。楊雲聰本想再替哈瑪雅解釋些什麼,可楚昭南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對楊雲聰說:“我們也快跟上去吧,羅布族的長老還等着你的消息呢!這些日子,哈瑪雅是真的很擔心你。”
楚昭南說完這句話,便奔着哈瑪雅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楊雲聰只得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那種感覺,真的是憋屈。
等楊雲聰回到大帳的時候,衆人都已經坐好,在等他一個人。看到這裡,楊雲聰連忙抱拳對衆人說道:“讓大家久等,是雲聰的錯!”羅布族的一個長老連忙打斷了楊雲聰的話,說道:“楊大俠太客氣了,您爲我族勞心勞力,我們感激還來不及,怎能不識好歹的怪罪與您呢!”那長老這樣一說,其他的羅布人也都紛紛附和,唯有哈瑪雅面色深沉,不肯開口。
楊雲聰哪兒好意思一直聽別人誇獎自己,只得說:“諸位言重了,哈瑪雅的事就是我的事,哪兒有什麼勞累不勞累的?”這一句話,不僅聽得羅布人心花怒放,就連一直在邊上生氣的哈瑪雅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他說,我的事就是他的事。
哈瑪雅心裡暗自回味着楊雲聰的話,一時間也顧不得繃着臉,眼睛裡也洋溢着歡笑和欣喜。楚昭南在一邊看着羅布人與楊雲聰的互動,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不滿,挑了個恰當的時間,楚昭南對楊雲聰說:“雲聰,說說你探聽到的消息,納蘭秀吉爲什麼要大肆虐殺羅布人?”楊雲聰聞言一愣,他正愁不知如何解釋納蘭秀吉的事呢,楚昭南這一問,又將衆人的心思都帶到了納蘭秀吉身上。
楚昭南當然知道納蘭秀吉爲什麼大舉誘殺羅布人,原因就是明緋。他現在若是一個人單離開這裡,定會招致哈瑪雅的懷疑。所以只能藉助楊雲聰來達到這個目的了。
看着衆人期待的目光,楊雲聰覺得自己很是緊張。藏匿在納蘭府的日子,楊雲聰終於明白了明緋的身份,原來他心心念唸的女孩子,竟然是納蘭秀吉的小女兒。而且,楊雲聰雖然不能跟明緋見面,但也曾看到明緋走出房間。他怎麼會看不出,曾經武功不遜於他的明緋,現在卻是腳步虛浮、身體孱弱。
納蘭秀吉爲什麼要大肆虐殺羅布人?楊雲聰心中苦笑道:“納蘭秀吉之所以這麼做,恐怕是爲了給明緋報仇。”只是,他如何能告訴哈瑪雅?如何能告訴羅布人?明緋與羅布人之間早已經是個死結,若在這時候,讓他們知道明緋是納蘭秀吉的女兒,是這次虐殺羅布人的根本原因,以哈瑪雅的性子,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楊雲聰怎麼捨得讓自己心愛的女人面臨那種危險?
於是,楊雲聰不着痕跡的開始轉移話題,對衆人說:“這次我去伊犁府,發現納蘭老賊的府上戒備森嚴,想要不動聲色的刺殺他,恐非易事。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楊雲聰的那句“老賊”喊得十分勉強,好在衆人都是在聽他的講述,沒怎麼注意。
待楊雲聰大致的說了一遍將軍府的佈局和哨崗之後,羅布族的長老們都沉默了。儘管他們想爲族人報仇,但若真的跟軍人硬拼,恐怕損失會更大。哈瑪雅看到這種情形很是不滿,大聲說道:“還要怎麼從長計議?我就不信,憑我們的武功,還殺不了一個納蘭秀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