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這一聲喊不打緊,只見半空中鬥得正酣的黑袍男子身形猛地一僵,都說是高手過招,瞬息間定生死,他這一愣神的功夫,靈虛真人已經欺身上前,一掌拍在他左肋處,那黑袍男子腳步急挪,身子踉蹌了幾下,跌下雲端。
甫一落地,佑塵就率着一衆九虛山弟子持劍上前,圍住這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的眼睛卻一直在尋找着什麼,明珠只覺得心中似被重錘擊了一下,遲疑着上前,只見這黑袍男子一見她眼中立刻騰起極亮的光來,嘴脣蠕動,似乎有話要說,卻終是垂下頭去,眼中那本是極亮的光也暗了下去。
靈虛真人忙從懷裡掏出捆仙繩,那繩子像是通人氣懂人語般飛到黑袍男子身前,將他捆了個利索,那男子也不抵抗,只是一直低垂着頭,彷彿怕明珠看到他臉上的情緒一般。
可他臉上戴着面具,明珠又能窺探到什麼呢?!
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救了明珠的黑袍男子魔尊蕭燃,卻未料他抵不住心底煎熬,偷偷潛入九虛山,這才惹出今日這番事端來。
蕭燃此刻心中如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就算萬水仙可以變化成她的模樣,卻終是少了神髓,他知道根本就騙不了自己的心,可又能怎樣?
明珠,明珠。他在心底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卻閉緊了嘴,生怕一衝動說出什麼後悔莫及的話來。
用力握拳,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只有這樣心痛纔會少一點。
他任由小道者們舉起他,就像舉起了獵物一般,靈虛真人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在掐什麼訣,只見那三十三層鎮妖塔大門吱呀一聲,彷彿帶着千年的嘆息般緩緩打開。
靈虛真人手中拂塵一揮,蕭燃就已如風送紙鳶般入了塔,緊接着咣噹一聲,鎮妖塔大門重又合上。
明珠卻在此刻心中翻滾起異樣的情緒來,彷彿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一般。
這男子,好生熟悉!
他身上的每一絲氣息,都熟悉無比,就像莫染!
明珠搖頭,在心底暗笑自己不該如此神經兮兮,轉世莫染正在九虛山的靈潭中療傷,他的樣貌身形皆未有半點不同,而且眉梢那枚極小極淡的痣,已經彰顯着屬於他們的誓言。
來生眉梢有痣的人就是我,臉上有痣是因爲愛人對你癡心不改,於是那執着就化成癡,凝一縷魂在眉間。
明珠的眉心有痣,若隱的眉梢也有痣,那是他們彼此間的愛戀執着,千年萬年不改!
“孩子,你應該餓了吧,走,隨糟老頭去吃些素食,三界六道皆知九虛山御劍術與鎮妖塔,卻不知九虛山還有一件法寶”,靈虛真人忽然笑着看向依然呆愣在原地的明珠,和藹地說道。
“法寶?”,明珠的心思還在剛纔那黑袍男子身上,不由喃喃重複着靈虛真人的話,卻還是立在原地。
捉了魔尊,九虛山上下似乎都分外輕鬆起來,佑塵笑着接口道:“是素食啊,九虛山可以做出幾百種素食來,我保證你在任何地方都吃不到”。
“是麼”,明珠應付着,不知爲何,明明自己平日裡最是嘴饞,眼下偏沒了胃口。
隨着靈虛真人一行人離了鎮妖塔,明珠就回了房。
她沒有胃口品嚐素食,甚至忘了要去再看看潭水中的若隱,只是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般任腳步挪動,不知不覺竟回了靈虛真人爲自己安排的房間。
那是若隱的房間,房間裡還殘留着若隱的氣息,房間乾淨整潔極了,一牀一桌一椅,東面牆壁上掛着一幅字:上善若水。
字跡溫柔中卻見剛毅,看落款寫着孟若隱,想是若隱平日修行之外用來打發時間。
明珠倒在牀上,枕頭上還有清淡的男子味道,若隱練了功以後,一定是枕着它入眠,也不知夢中會不會夢到我?會不會依稀閃過一絲屬於他的前生記憶?
明珠恍恍惚惚,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彷彿拴上了千斤重的石頭般,再也挑不開分毫。
朦朦朧朧,自己彷彿置身一片桃林之中,大片的桃花盛開,桃林深處有位男子。
那男子正端坐在桃樹下撫琴,一雙眼睫毛極長,如蒲扇一般在臉上製造出陰影來,雙眉似蹙非蹙,眸光如水,他輕啓口,曼聲而吟:“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
莫染?
明珠忙奔向那桃樹下男子,到了近前,卻見那男子低垂了頭,不去看她。
她喊他的名字,這男子是莫染,至於爲什麼能一眼認出他,只因他眉梢並無淺痣。
卻見他忽然擡起頭來,一雙眼是若隱的眼,眉梢有痣,而臉上偏帶着面具,他說:“我誰也不是,也不是我救你”。
明珠只覺得渾身如被雷擊,從頭到腳都彷彿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般,驚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卻見開着的窗外一輪驕陽,一隻仙鶴正在窗外翩翩起舞。
原來是一場夢。
可夢中那男子說得話好生熟悉,明珠忽然覺得如醍醐灌頂般無比清明。
她見過這男子!
在山洞中的最後一幕,醒來後那開着的窗,以及窗前立着的黑袍男子,月華勾勒出他好看的身形,還有那張戴着面具的臉,以及臉上那雙清冷與火熱並存的眼。
所有斬斷的記憶都在這一刻重又連接起來,明珠記起了那屋子裡的妖狐,自己曾中了招,然後他攬住她腰肢,將她圈入懷中,還有他那一刻眼中一閃而過的奇異情緒,她皆記了起來。
那些熟悉的氣息,是那麼像曾經的莫染,這些她在若隱身上都感覺不到。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男子和轉世莫染有着怎樣的關聯?
不過鎮妖塔是九虛山重地,如果自己貿貿然過去,恐怕還沒踏入就已被捉了回來,明珠坐在牀上,心道我一定要等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
當夜。
一輪圓月悠悠然爬上樹梢,九顆星連成一線,在圓月旁出現。
九星連珠?
沒想到自己這次方逃出東海,就趕上三百年一次的九星連珠,明珠依稀記得上次九星連珠時自己還在困龍臺中,聽哥哥說一旦出現九星連珠,就說明九虛山鎮妖塔到了靈力最弱的時候,塔中妖物蠢蠢欲動,皆想借着這天賜良機逃出塔去,重獲自由。
而九虛山時任掌門就會列出天地無極陣,自己端坐陣心,率領一干弟子時刻注意塔內動靜。
按說這種時候真的不是什麼好時機。
可萬事皆有例外。
今夜,例外就來了。
明珠正坐在窗前,讓從窗外而來的風吹起自己的發,看着那一輪圓月與旁邊的九顆星,明珠覺得能再次看到這奇景也算是運氣不錯。
忽聞鎮妖塔方向傳來打鬥聲,她不由輕嘆口氣,心道這九虛山還真是忙,身爲九虛山弟子恐怕遲早會被累死。
瞧瞧這日日夜夜都在守衛鎮妖塔,白天夜裡的不得休息,這些妖物也真是自不量力,那靈虛老頭可是會輕易令你們逃脫?
那打鬥聲怒喝聲不絕於耳,明珠又動了看熱鬧的心。
也許可以趁亂溜進塔去,問一問那黑袍男子,到底是誰。明珠思及此不再猶豫,忙施了個隱身術,隱住身形,再用個土遁術把自己送到鎮妖塔界內。
果不其然,一些小妖小怪已經衝破鎮妖塔,正如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不是它們不想跑,只因爲那天地無極陣實在厲害得緊。
靈虛真人端坐陣心,佑塵一干九虛山弟子圍成圈,把靈虛真人圍在當中,靈虛真人雙手置於膝上,各掐一訣,而其餘道者皆雙手舉到頭頂處,掌心外翻,發出陣陣光華來。
那些光華皆向靈虛真人頭頂半臂處凝結,匯成陰陽魚八卦圖來,緩緩轉動,散發出無盡光芒。
本四處亂撞的小妖小怪像是被什麼東西拽住一般,皆慘叫驚呼着被吸到半空中旋轉的八卦圖中,然後被靈虛真人送回塔裡。
明珠本隱在暗處,忽覺得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拽住,就見手腕上繫着的金鈴晃動不停,卻發不出半點聲響來,而那吸力漸強,似乎要把自己也拽進陣中。
這一驚可是不小,難不成這幾日與鬼王熾接觸過密?又或者是手腕上繫着的這枚金鈴,被天地無極陣自動辨認爲逃出的妖物來?
這是什麼見鬼的陣法啊?
明珠想要驚叫,卻發不出半點喊聲來,眼見着自己本是隱着的身形如一點透明的小蟲般被陣中的漩渦吸進去,然後靈虛真人那拂塵一揮,把自己這堂堂東海三公主當成妖精,送入鎮妖塔。
這要換作別人,早就氣急,可明珠卻在這要命的時候猛地開心起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也許見那黑袍男子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