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崖上紅花依舊,只是眼下這正午的陽光一照,那紅也就變得奇異得像是誰的血。
莫染盤膝端坐在崖頂,對面就是明珠。
一輪紅日高掛在碧藍的蒼穹之上,千條萬條的光芒照在懸浮在莫染頭頂一臂處的定海珠上。
定海珠發出耀目之光,緩慢旋轉着,令這紅花崖被團團仙氣籠罩。
拖着腮,明珠看一會兒莫染的煉化定海珠,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神奇的功法呢。
的確,她生來註定就會成神,無論努力不努力,或者修行得如何,總有一天,她會在九重天上有一席之地。
可其他幾界的修行卻要艱難得多,不但要有天時地利人和,還要付出比龍族多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飛昇。
明珠一度以爲,莫染會將定海珠交還回去,所以當知道莫染願意煉化定海珠,接替洪荒上神之位時,她的喜悅,就像東海水一般,奔騰起來了。
洪荒上神,莫染,我只是想成就你,無論是洪荒上神也好,還是什麼都成,只要你能活下去,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死。
我不知道定海珠到底對你而言,是福是禍,可以幫你多少,可既然你選擇了接替洪荒上神之位,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在這場荒唐的盜定海珠事件裡,從頭至尾,莫染都不知情。就算九天神帝想怪罪,也是無從說起。
可隱隱的,明珠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莫染,真的需要定海珠麼?
莫染的心此刻早已掀起巨浪,他根本就用不着定海珠。無論是第一個選擇還是第二個選擇。都與定海珠無關。
可眼下,他不得不把這場戲演到底。他不得不拖延時間,等着東海龍君。
“孽障,你們果然在這裡”,遠遠的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明珠大驚失色。不會吧,怎麼爹爹早不來晚不來,偏趕這節骨眼來?
只要再等一小會,莫染就成功了。
莫染緊蹙眉頭,龍君不愧是龍君,時辰掐算得剛剛好。只是明珠,我們真的不想騙你,卻不得不騙你。
將定海珠吞入口中,莫染站起身來,看一眼呼啦啦把紅花崖圍了個水泄不通的天兵天將,抱拳道:“原來是東海龍君”。
明珠也已站起身來,目光復雜地看向龍君,眼下到了不得不面對的境地,只求爹爹念在父女一場,能聽我明珠一言,放了莫染。
“爹爹”,明珠不喚龍君,只道爹爹,撲通一聲跪下來,聲聲道:“爹爹,明珠不孝,闖下彌天大禍,可明珠求爹爹能念在父女一場,網開一面,明珠不爲自己,只求爹爹放了莫染”。
“你這孽女,事到如今還不思悔改!你看看誰來了”,龍君顫抖着手指向明珠,身後已走出一個人來。
明珠一見此人,早已淚如雨下,哭道:“阿孃”。
龍母看向愛女,哆嗦着嘴脣,半響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明珠啊,我的心肝,你瘦了”,龍母一個勁地拭淚,瞧一眼愛女那瘦了一圈的小身子骨,只覺得心如刀絞。
“阿孃,你也瘦了”,明珠依舊跪在地上,龍母忙道:“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跪久了膝蓋會痛”。
莫染忙扶起明珠,衝着龍君使個眼色,龍君重重咳了聲,道:“明珠啊,爲父也不願意逼你們,盜定海珠的事的確禍及無辜,既然九天神帝追究,你們就和爲父回去,一切到了九重天上,自有定論”。
“爹爹,盜定海珠的是明珠,與莫染無關,九重天明珠一定會和您上去,明珠只想求爹爹,放過莫染,只要再有一個時辰,他就可以煉化定海珠”。
“一個時辰?別說一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都不成。九天神帝逼得緊,如若爲父再耽擱,恐怕會禍及東海”。
東海龍君看向莫染,莫染卻在看明珠,他嘴角向上勾個弧度,道:“明珠,能和你相遇,愛一場,我無悔”。
那樣深情纏綿的一吻,是他要留下的唯一記憶,他自私的想讓明珠記得自己,千年萬載,永生永世。
轉世輪迴了以後,明珠,我會等着你。
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將定海珠送入她口中,楚莫染拋下那個誓言,轉身跳下了紅花崖。
“明珠,記得來生眉梢有痣的人就是我,傳說那是愛人對你癡心不改,於是那執着就化成癡,凝一縷魂在眉間”。
面前的一汪清水就像蕭燃此刻的心,顫動着,起了波瀾。
揮手拂了那水,蕭燃只覺得如鯁在喉。
少年許久沒有說話,他沒想到,蕭燃會突然和他講這個故事。
那故事裡的楚莫染呢?後來怎麼樣了?爲什麼蕭燃與孟若隱都不是完整的,卻又都是楚莫染?
少年蹙起眉頭,卻不說話,他知道,蕭燃一定會接着講下去。
“相信你已明白,楚莫染煉化定海珠只是爲明珠做的一場戲,楚莫染根本就無路可走”。蕭燃眺望着遠山,緩緩道。
“兄弟相殘,能登上至高無上位置的,一定是最狠的人”。少年雙手環在胸前,說道。
“你說得對,可惜九天神帝錯了,楚莫染從來都沒想過和他爭,楚莫染只是想要像尋常百姓那樣,和心愛的人,平淡過一生”。蕭燃道。
“更何況,楚莫染恨那個男人,給了他阿孃一個虛無承諾的男人,耽誤了一個女人一生”,蕭燃恨聲道。
“那個男人是誰?”,少年已猜到了,卻還是問道。
“是九天神帝的爹,也是楚莫染的……爹,曾經的九天神帝”,蕭燃道。
“看起來還真是複雜”,少年嘆氣,他已經被這複雜的關係與爭奪搞得頭暈了。
“不復雜,不過是個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從遠古開始,直到今日,也不知發生了多少,而且還在一直髮生下去”。
“唉,自古癡情唯女子,其實,楚莫染是不願捲入這場莫名其妙的爭鬥中的,對麼?”少年道。
“是的,楚莫染體質特殊,身體裡有魔性,有神性,正因如此,新的九天神帝才把他視爲最大威脅,似乎給了他兩條路走,其實卻是,絕情斷愛,孤獨的待在大荒島,或者死。”。
“你看起來很混亂。你既有楚莫染的記憶,又有屬於蕭燃的一切。或許,你根本就是楚莫染”,少年打斷蕭燃的話,不知此刻面前這男人到底是誰。
“可惜,我只留了楚莫染的記憶而已,當然,還有魔性,要命的魔性”,蕭燃苦笑。
“那孟若隱呢?難道他留下了楚莫染的樣貌?怎麼一個人會分成兩個人?”,少年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有些不懂了。
“你知道人都有三魂七魄的,對吧?”,蕭燃話頭一轉,問少年。
少年點頭,蕭燃復又說道:“楚莫染身體裡有兩種本該互相抵制的神魔之/性,但他在跳崖之前,卻既不是神,也不是魔,所以纔會落得個一分爲二的下場”。
“爲什麼不和明珠說實話?這樣騙她,我不敢苟/同”,少年道。
“說實話的後果就是明珠會陪着一起死,熾,你沒真的和誰相愛過,你不明白,有時愛得深了,寧哭自己受苦,也不希望愛人傷到分毫”,蕭燃道。
“既然都說得這麼偉大了,就不應該許下那誓言。明珠是個傻姑娘,這點相信無論是如今的你,還是從前的楚莫染,都比我清楚。許了誓言,她一定會等下去,那就是個無形的枷鎖,鎖住了明珠的自由,令她千年萬載,都只能蝸在記憶裡,蝸在楚莫染給他的誓言裡,永遠也走不出來”。少年恨聲道。他突然覺得,明珠很可憐。
“是麼?也許當初真的沒想到這麼多。也許當初在這件事上,楚莫染自私了一把”,蕭燃閉上眼,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可這道理連未經/□□的熾都明白,爲什麼當初的楚莫染不明白?
“那我現在應該叫你楚莫染?還是蕭燃?”,少年問。
“我是蕭燃。無論我有多少楚莫染的記憶,畢竟不完整。我只是半個楚莫染,當初跳下崖去,借屍還魂時楚莫染的三魂/七魄丟了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後來入了輪迴道,轉世輪迴,成了如今的孟若隱。而剩下的兩魂六魄,帶着前世的記憶,和一具別人的身子,被萬水仙救下,這些年隱姓埋名,化作魔尊蕭燃”。蕭燃苦笑,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到底是楚莫染?還是蕭燃?
“這世上不該有兩個楚莫染,所以無論是我,還是孟若隱,我們都將面臨生死的選擇與考驗”,蕭燃就像在閒話家常,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卻唯有放不下明珠。
“怎麼選擇?什麼是生與死的考驗?”,少年隱隱覺得,事情有點不妙。他似乎已猜出,爲什麼蕭燃不肯和明珠相認了。
“我們兩個只能活下來一個。三魂七魄歸位。而這一切,都取決於明珠的選擇”,蕭燃道。
他忽然看向少年,沉聲問道:“如果是你,是選有記憶那個?還是有外貌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