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晃晃頭,只覺得昏昏沉沉,腦袋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千隻蒼蠅般,嗡嗡個不停。
視線仍有些模糊,微弱的光線來源於桌子上一盞油燈。
一燈如豆。
一個黑袍男人背對着她,正立在開着的窗前,北疆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帶來了遠山的木葉清香。
那袍子很長,長得及了地,拖拖曳曳。月華如水,爲這黑袍男子勾勒出好看的輪廓來。
他的肩很寬,身形修長,黑髮和黑袍似乎融爲一體,只有風吹來的時候,明珠才能分清,原來那些隨風舞動的,不止衣袂。
單手撫額,明珠依稀記起了在山洞中的最後一幕,心也就隨之一沉。
忙掀開被子,見身上衣物還算完整,明珠這才鬆口氣,可下一刻卻又警惕起來。
她感覺到,很奇異的氣息。
那似乎是魔氣,又似乎是仙氣,明珠只是覺得熟悉無比,卻又隱隱有些陌生的感覺夾雜其中。
“你是誰?”,明珠瞧着那男子的背影,瞧着瞧着,竟瞧出了幾許蕭索來。
他不動。
“是你救了我?”,明珠跳下牀,試着走近這男子。
“別動!”,他語氣很衝。
明珠止了步,卻不死心,想了想,問道:“那狐妖呢?”。
“牆角”,他似乎很不願意多說話,就連簡單的兩個字都要認認真真考慮很久,彷彿生怕說錯了會被人怪罪一樣。
明珠忙四下尋找,很快就發現在屋子的東北角處蜷縮着一物。
那東西看起來只有很小的一團,蜷縮在一處,通體翠綠,一雙眼睛正幽怨地望着明珠,見明珠瞧向自己,竟一呲牙,露出惡毒的表情來。
明珠指指它,再度問道;“它,就是狐妖?那個小翠?我明明記得被它迷暈了啊?你是誰?靈虛真人的弟子?是靈虛真人安排你捉妖的?爲什麼你不早些出現?”。
那男子依然背對着她,半響方回答道:“不是,我誰也不是,也不是我救你”。
“不是你救我?那救我的人呢?哪去了?”,明珠有些失望,雖然未曾見救命恩人一面,可這男子的話卻很奇怪。
他好像很怕明珠會再問他是誰一樣,急急岔開話頭,道:“拿着桌子上的藥,去九虛山救人”。
“救誰?”,明珠只覺得這男子奇怪得很,而且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可他身上,那令她覺得熟悉無比的氣息,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受了傷,救誰”。他似乎不願待下去,伸出手來隔空一點,那屋子東北角蜷縮的東西就已縮成雞蛋般大小,他考慮了一下,復又開口道:“這東西你帶回去交給靈虛”。
明珠哦了一聲,先是收了桌子上的瓷瓶,接着向那東西走去,近了前彎下腰看它。
不得不承認,它是隻十分特別的狐,尤其是一雙眼睛,裡面隱隱有淡綠色光華閃動,其實明珠的法力並不算太低,可卻依然輕易的着了道,可見這妖狐倒是有幾分本事。
“別看它,它的眼睛會將你帶入幻境”,黑袍男子忽然說道。
可他的話說得實在是晚了些。
只見明珠如幻如癡,一張小臉上飛上兩團紅暈,她的目光似乎與妖狐的目光黏在一起,黑袍男子忙移動身形,掌中發出一團黑色光華來,那黑色光華如利劍一般,生生把連着明珠目光的,那妖狐所施展的幻術斬斷。
明珠卻已腿一軟,身子如斷了線的紙鳶般向後仰倒。
黑袍男子忙攬住明珠腰肢,將她圈入自己懷中。
迎上他的目光,明珠只覺得心一顫,這目光清冷,卻又似乎滿含深情,就像是在漫天遍野的冰川裡燃燒了兩團熊熊烈火。
可也僅限於此。
明珠只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臉被面具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其餘的皮膚都隱藏在面具後面,顯得詭異極了。
恍恍惚惚中,明珠很想擡起手來,掀開他臉上的面具,她只是覺得熟悉,這男子身上的氣息,甚至此刻貼着他胸膛,那些清晰地心跳聲,都令她無比熟悉。
可手卻是極其無力,明珠只來得及說出一句:“我好像認識你”,就已暈了過去。
她未見到,這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之色。
將她擁在懷中,他很希望時間於這一刻靜止,可有些事,終是如此。
他的面具後,想必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戰慄。
把她輕放到牀上,他要用很大的毅力來控制自己奔涌而出的,似乎隨時都會爆發的情緒。
顫抖着手,輕撫她臉頰,他痛苦地閉上眼睛,藉着月光,依稀可見他眼角那滴晶瑩的東西。
一掌擊在桌子上,本是結實的紫檀木桌子竟嘩啦啦四分五裂,木頭碎屑刺入他掌心,鮮紅的血滴滴答答流下來,落在地上,摔碎了身子。
他情願她一直這樣暈過去。
剛纔他斬斷妖狐幻術的時候,攬住她腰肢,藉機爲她輸入了一點靈力。
那靈力不會傷害她,只是多睡幾天而已。
當她醒來時,一些記憶將被改寫。
他癡癡地看着昏睡的明珠,似乎目光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
卻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身穿潔白長裙,裙角上繡着一圈淡藍水紋的女子,手裡託着一小罈子酒,優雅而入。
卻是又一個明珠!
她看一眼牀上正陷入昏迷的明珠,一雙美麗的眼裡竟有了一絲嫉恨,只是當迎上那黑袍男子的目光,她立刻收回目光,垂下頭去,怯怯說道:“魔尊,這是您需要的東西”。
那被稱作魔尊的男子目光依然在牀上倒着的明珠身上,半響方冷冷道:“放下東西,出去”。
那女子怔了怔,囁嚅道:“如果魔尊需要我……”。
“我讓你放下東西,出去!”,男子怒吼道。
那女子放下酒罈子,卻不出去,只是垂首立在一旁。
“你還不走?”,不知爲何,同樣的容貌,這後進來的女子卻似乎十分令魔尊厭煩。
仔細看,她的眉心並無明珠眉心那枚紅痣,她似乎也發現了這點,竟急得脫口而出:“蕭大哥,蕭燃!是仙兒的錯,仙兒不該疏漏了這點,仙兒這就幻化出她眉心那點紅痣來”。
言畢忙運轉法力,只是任她如何折騰,即便相貌身形與明珠不差分毫,偏就變化不出眉心那枚紅痣來。
“夠了!萬水仙,我說過讓你出去!”,蕭燃痛苦地閉上眼睛,轉過頭不去看她,他怎會不知萬水仙的心思,他不是木頭,也不是鐵石心腸,可無論她如何變化,終歸是假的!
直到聽到啜泣聲以及推門聲,直到她的腳步聲漸遠,他方回過頭來,一雙眼望向被放在地上的酒罈子。
提起酒罈,一掌拍開泥封,他湊近細細聞了聞,卻再無每次飲血時該有的興奮。
酒罈子裡沒有酒。
一滴都沒有。
酒罈子裡只有血。
人血。
三日後的傍晚,佑明在九虛山腳下撿到仍昏迷的明珠。
又過了三日,明珠方如大夢初醒般悠悠醒轉。
睜開眼面前就是靈虛老頭那張慈祥的臉,他似乎連鬍子都在笑,特和藹地問道:“孩子,你醒了”。
“嗯”,明珠點頭,心道我只是下了趟山,雖然圓滿完成任務,可您也不用表現得這麼體貼誘餌吧?
看窗外,碧藍的蒼穹上正有隻鶴在迎風起舞,明珠猛地想起靈虛老頭答應自己的事,忙問道:“妖狐我捉到了,你該實現諾言了吧?而且我要看看熾,別趁着我捉妖的功夫,被你們扔進鎮妖塔,就糟糕了”。
靈虛真人笑着捋垂到胸前的長髯,道:“孩子,糟老頭一向說話算話,你這就出門右轉,見一處冒着霧氣的潭就停下來,雙手掐子午陰陽訣,就能見到他了。”
“你是說,那個什麼若隱在潭裡?還是冒着霧氣的潭,那我還不是什麼也看不清”,明珠撇嘴,這老頭果然要賴賬。
靈虛真人笑道:“放心,說了讓你看到就一定會讓你看到,別忘了雙手掐子午陰陽訣”。
“嗯,我知道了!”,一句話還未說完,明珠早已沒了蹤影。
沒辦法,天大的事都沒有找到轉世莫染大!所以,明珠此刻最急的是,見到這神秘的大師兄若隱。
腳下如生風一般,明珠片刻不敢耽誤,生怕靈虛老頭反悔,一路急行,心中暗歎九虛山實在不小。
這靈虛老頭只說出門右轉,見潭就停,沒想到這一轉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明珠自詡騰雲功夫不錯,饒是如此仍行了這許久,方見到前方出現一處潭。
潭被一層氤氳的霧氣籠罩,明珠忙止住腳步,依言而行,雙手掐子午陰陽訣,方掐了訣,就見本是一團朦朧的潭霧氣盡散。
潭裡有人。
是個男人。
他被潭水掩着,頭上綰着髻,好看的鎖骨下是結實的胸膛。
明珠只覺得心跳彷彿已停止,顫抖着身子,腳步猶疑着走近他。
只見他緊閉着雙眼,如蒲扇般長長地睫似乎在微微顫動,面如冠玉,雙眉似蹙非蹙,脣如點朱,雖未睜眼,眉宇間已有幾許溫柔流露。
這男子,如若回眸,恐怕三界六道的女子都要爲之瘋狂了!
他的眉梢被偷溜下的一縷髮絲擋住,隱隱可見,一點似有似無的硃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