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照在這荒原上, 風展開了荒原裡,那間小酒肆門外懸掛着的酒旗。
明珠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在片刻前被碧璽用法力移出, 如今在這晃眼的日光下, 明珠真的很想長嘆一聲。
這碧璽, 是要她親眼看着若隱受傷麼?
兔爺從沒如此安靜過, 此刻這傢伙老老實實的蹲在草叢中, 一雙兔子眼緊張的盯着不遠處立着的兩個人。
孟若隱與碧璽。
碧璽淡淡道:“你是晚輩,我讓你三招”。
若隱微笑,道:“碧璽師叔, 不必了。還是如三年前一般就好”。
“好,果然痛快!”, 碧璽猛地提氣縱身, 雙手成爪狀, 直奔若隱而來。若隱手中青鸞劍一抖,抖出一片耀目劍花, 那片片劍花,凜凜劍氣中,碧璽的人已瞬間而至,就聽“叮”的一聲,若隱手中的青鸞劍脫手飛出, 接着若隱的身子如斷線的紙鳶般飛起, “砰”的一聲落到地上, 這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別說明珠了, 就連眼睛一直眨都不敢眨一下的兔爺,也沒看清怎麼若隱就飛出去了。
也難怪, 若隱自從被抽筋斷骨後,本就法力全無,如今他迎戰碧璽,就算還記得劍式,卻早已沒了法力,又怎麼能與之匹敵?
碧璽皺起眉頭來,腳尖點地,身子如大鵬鳥般掠起。直飛到還在草叢中急喘的若隱頭頂,方停住,他高高的俯瞰那個急喘着,面色蒼白的九虛山大弟子,淡淡說道:“你果然只剩空架子了”。
若隱嘴角已有絲絲血跡滲出,他低低的咳了聲,勉強笑道:“碧璽師叔,若隱不但被抽筋斷骨,而且一身法力也全還給了師父”。
碧璽目光一寒,冷聲道:“靈虛真人還是如從前一般狠心,你既然如今沒了法力,不如和我一同修煉魔功”。
若隱滿口腥鹹,急急的喘了幾口氣,方道:“碧璽師叔,若隱不會修習魔功”。
“爲什麼?難道你還希望回九虛山”,碧璽問道。
若隱搖頭,目光轉向明珠,幽幽道:“若隱既然爲了明珠離開九虛山,就不會回去。只是若隱覺得如今做個凡人甚好,如若修習魔功,如果日後明珠歸了神位,會爲難”,他垂下頭去,聲音已低不可聞,可那低不可聞的聲音,偏偏每一個字都聽在明珠耳裡,如若一柄重錘,在一下下敲擊着明珠的心。
他道:“若隱不想令明珠爲難,若隱只做個凡人,雖然不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可也是知足的,因爲若隱曾深愛過一個姑娘,此生也就無憾!”。
他一雙眼定定地看向明珠,微笑道:“若隱沒有白白的在這萬丈紅塵中走一回,若隱懂得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情感”。
“你這個傻瓜!你是要氣死本兔仙啊!”,兔爺早已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
明珠覺得心底的痛如墨汁入水般,迅速漾開,那碧璽已接口道:“若隱,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我也曾經深愛過一個女子,可她卻離開了我,我一無所有這纔會修煉魔功。你可想好了,這個女人真的值得你爲之付出一切?”
若隱點頭,篤定的說道:“如果明珠姑娘不是值得若隱付出的人,那麼走遍三界六道,絕沒有第二個值得若隱全心付出之人”。
“你明明沒有法力,爲什麼還毫不猶豫的答應與我比試?”,碧璽忽然問道,兔爺也忙着責怪道:“是啊是啊,你這傻小子,你明明沒了法力,還要硬撐!我看今日一定是碧璽君手下留情,否則就你如今這肉身凡胎的小身子骨,還不早就死七八九個來回了!你說對不對啊,碧璽君”。
言罷它忙一臉諂媚的笑去看碧璽,卻見碧璽面色一沉,淡淡道:“你的話太多了”,他手一拂,兔爺就覺眼前一花,“咕咚”一聲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碧璽拍拍手,淡淡道:“這下耳根清淨了,若隱,你還沒有回答我”。
若隱面色一紅,頭更加低垂,他幽幽道:“若隱是怕師叔爲難明珠。只要明珠安全,若隱就算明知道會死,也不怕!”。
明珠的心如被撕裂一般,昨日猛然知道的一切,蕭燃的記憶,那東海水,那把匕首,她都不曾忘。如今若隱就算明知是死,依然毫不猶疑的撲上去。
爲什麼會這樣?愛本是天下間最美好甜蜜的事,可如果這場愛情裡,有三個人呢?
若隱一雙眼癡癡地凝視着明珠,他急喘着,輕聲道:“明珠不用擔心,若隱仔細的想過了,若隱不該太執着,若隱緊抓着你不放,只會令你爲難。若隱不想令你爲難,讓你陷入痛苦的選擇,你走吧!去找蕭大哥,若隱願你們從今後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若隱想是時日無多,可若隱知道明珠幸福,也就安心了”。
碧璽點頭道:“的確,我方纔與你交手,覺得你氣脈逆行,似有不妥”。
若隱微笑,道:“若隱自小體弱,要不是有仙骨撐着,恐怕早已死了,如今仙筋仙骨被抽,若隱絕活不過三年”。
明珠心如刀絞,少年說過他們中只能活一個,而這一切取決於她的選擇,她不願選擇,她想過逃避。
可有些事,真的不能逃避。
若隱掙扎着從懷裡掏出一物,那東西有着驚心的白,似草非草,似花非花,若隱輕咳了幾聲,幽幽道:“這是莫相忘,大荒的莫相忘”。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株莫相忘,臉上綻開了一絲笑,他無比虔誠的將那株莫相忘一點點放入口中,細細的咀嚼着,直到嚥下整根莫相忘,他方接着說道:“若隱去做洪荒上神時,太白金星曾經說過,只要吃了莫相忘,就會把最愛的人刻在靈魂裡,生生世世永不相忘。若隱在此立誓‘我孟若隱願生生世世永愛明珠,永不相忘!’”。
明珠的眼中沒有淚,因爲淚在心底。
忽覺得無力的手腳乃至全身都充滿了力氣,明珠忙跌跌撞撞奔向若隱,到了他面前,腳步卻開始遲疑,她蹲/下身子來,若隱已微笑道:“明珠,若隱當初能動了卻未告訴你,是怕萬一走漏風聲,幫若隱接骨的佑塵會受到連累 ”。
明珠點頭,若隱又道:“若隱說九虛山上那條路,並沒有騙你。碧璽師叔可以作證,但若隱真的沒有去見熾。因爲,因爲……”。
他垂下眸子,低聲道:“若隱嫉妒”。
明珠苦笑,他已接着說道:“若隱很怕,若隱怕熾,怕蕭大哥,若隱沒用。若隱深愛明珠,怕明珠會嫌棄我,會離開”。
“我是那種人麼?”,明珠嘆氣,若隱立刻漲紅了臉,急聲道:“明珠不要生氣,若隱知道明珠不是那種人,可若隱就是怕。這種怕時時令若隱不安,可如今沒關係了,因爲你就要走了”。
他淡淡的笑,那種笑看在眼裡卻比哭還要令人難過,明珠強忍着眼裡的淚,問道:“你爲什麼那麼傻?既然說了讓我走,爲什麼還要吃莫相忘?”。
“明珠,若隱不想忘記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哪怕那只是短暫,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你哭或者笑,哪怕只是一個眼神,若隱都想留下,那些都是若隱最彌足珍貴的記憶,若隱如今肉身凡胎,轉世後必然會忘了前塵,可若隱不想忘!不願忘!不能忘!”。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明珠的手,一雙眼長久的凝視着明珠,癡癡問道:“如果有來生,明珠會不會給若隱一次機會,哪怕只是幾年,或者幾天!今生若隱來得晚了,來世若隱定早早的等着你”。
他臉頰上似乎飄落了兩朵紅雲,大聲說道:“來世,我要娶明珠姑娘爲妻!”。
碧藍的蒼穹上,忽然涌起無數雲來,烏雲翻滾,疾風吹得那面酒旗獵獵作響。
整個九虛山十里,彷彿都飄蕩着那句情深至極的話語:“來世,我要娶明珠姑娘爲妻!”……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細密的雨絲從大開的窗外溜進來,打在窗臺上放着的那盆仙人球上,雨水如淚水,滴滴晶瑩。
“天上掉下來珍珠了!好多好多的珍珠!快去拿盆子來,快去,我要把它們都裝起來,它們就不會跑了!”。蕭燃瘋瘋癲癲的奔到窗前,忙着伸出手去抓窗外的雨。
雨水落在他手上,衣袖上,他興奮得像個孩子,一張臉上竟是久違的笑,他衝着身後的少年大喊:“爲什麼還不去拿盆子?你快去快去,一會它們都跑了”。
蕭燃笑得燦爛,少年卻只想哭,本以爲他忘了一切會快樂,可這種快樂,只會令人更心酸。
明珠,對!去找明珠!玄雲子與白玉子說過解鈴還須繫鈴人,如今恐怕只有找回了明珠,才能令蕭燃恢復。
哪怕他只是如從前那般冷着臉,可至少他有獨立的思維,蕭燃不能瘋!他還有太多事沒有完成!
雨越下越大,從窗外急匆匆走過兩個白衣小道者,他們竟沒有板着木板臉,而是一臉興奮的說着什麼。
少年皺眉,悄悄隱了身形,用神識去聽。
就聞其中一位小道者說道:“佑雨,這次咱們可有喜酒喝了”。
那被稱爲佑雨的小道者忙看一眼四周,悄聲道:“噓,莫要聲張,回頭讓師父知道咱們又偷喝酒,恐怕會受到重罰”。
“你膽子怎麼那麼小?那大師兄大喜那日,你到底去不去?”。
“去!當然去!雖然我討厭龍女,可咱們就這麼一個大師兄,我怎麼也要偷偷溜去的”。
“那就說定了!二師兄和佑風、佑雲、佑明、佑青都要去呢,到時咱們一起啊!”。
“都去?師父不會懷疑麼?”。
“師父?其實師父最心疼大師兄了,聽說大師兄接骨的仙丹,還是師父讓二師兄佑塵送去的呢”。
二人邊說邊走,一臉的喜色,少年卻覺得從頭頂冷到腳底。
成親?誰和誰成親?
不行,眼下必須馬上去一次九虛山十里!少年不在猶豫,忙着土遁了直奔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