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超在地圖上再添上了一筆,這是勾信送回來的最新的敵軍動向,看着那一個個箭頭所標註的方向,路超周圍的人都有些迷惑,因爲對手的主力竟然在向着長平運動,將晉陽城這個西趙最大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拋在了一邊。
“他們不要晉陽了,這是一個什麼打法?”大將徐亞華驚詫地道,他以前是蒙恬麾下大將,兩年以前,轉入路超麾下,是一員經驗極其豐富的老將。
路超扔了手裡的炭筆,淡淡地道:“因爲他們知道,這一戰,我的目標不是晉陽,而是高遠。他們選擇在長平,自然有他們的道理,長平比起晉陽雖然要小很多,但從防守的角度上來講,卻更加有利,因爲地形的限制,我們能展開的兵力有限,這便極大的限制了我們在兵力上的優勢,長平雖小,但地形險要,更有利於防守,而且,這裡比起晉陽城距離上谷更近,他們能更容易的獲得後勤補充和援兵。”
“大將軍,我有些不明白,高遠的目的是什麼?他並不是非要與我們打這一仗不可,如今他在晉陽只不過有萬餘騎兵而已,難道他指望西趙軍隊成爲抗擊我們的主力嗎?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徐亞華眉頭緊皺。
路超淡淡一笑,“先前我也沒有想明白,只覺得這是一次擊敗高遠的好機會,但進軍的這幾天裡,我倒是想得很清楚了,想來我老師病危的消息,已經被他們知道了。”
徐亞華有些震驚地擡起頭,“大將軍。他們這是有意而爲之。”
“是的,有意而爲之,高遠想將我拖在函谷關,他不想我回到咸陽去。所以才故意露出形跡,看來高遠是料定只要我不回到咸陽。那麼我大秦的改革派與保守派之間,必然會爆發出激烈的政爭,不管誰勝誰負,大秦必然元氣大傷,在現在的形式之下,範睢得到了大王的支持。獲得最後的勝利的可能必極大,而範睢堅持的改革是那種傷筋動骨的大動作,或者高遠覺得這種改革也會讓秦國大亂,他想在亂中取利,所以纔會有了這一次我們都想不到會出現在的戰爭。”
“大將軍。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要如高遠所願?我們大軍出擊,您不返回咸陽,豈不是更趁了高遠的心麼?”徐亞華不解地道。
路超苦笑,緩緩坐了下來,“徐將軍,你說我與我老師相比,誰更厲害一些?”
“這個……。”徐亞華臉色古怪。有些爲難地看着路超,要他抹下面皮來奉承一下路超,着實有些拉不下這臉面來。
“先王與我老師的之間的感情深。還是我與大王之是的感情深?”路超又問道。
徐亞華表情古怪,秦武烈王與李儒不僅有師生之情,更是數十年的朋友,李儒輔佐着秦武烈王讓大秦稱霸天下,這哪裡是路超能比的。
“都遠遠不如是吧?”路超道:“王上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你覺得我回到咸陽去有用嗎?先不說我能不能回到咸陽。就算我平安回去了,除了讓這場內部紛爭更加激烈。更加殘酷,於大秦有什麼好處呢?”
“可是剛剛大將軍也說過。範睢的改革過於激烈,會在國內引起動盪,這於大秦也並不好受好!”徐亞華道。
“現在於我們大秦而言,便是兩害相比取其輕而已。這些天,我也想得很清楚了,既然王上已經決定了,那麼我便只有儘量讓這場紛爭讓大秦所受到的損害降到最低,這場戰爭倒是一個附加的禮物,一旦獲勝,則更能提振國內士氣。”路超道。
“大將軍,如此一來,您與李大家的政治理念可就背道而馳了,以崔首輔爲代表的這些人,只怕會將大將軍視爲背叛者,視爲敵人,於大將軍個人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徐亞華低聲道。
聽到徐亞華如此說,路超大笑起來:“徐將軍,想不到你會這麼爲我考慮,你說的不錯,我的這一決定作出之後,自此以後,我可就成孤家寡人了,學派的人會視我爲敵,而以範睢爲首的人也絕不會接納我,我真真正正成爲一個孤臣了。”
徐亞華默然不語。
“我老師爲什麼會成功?”路超突然反問道。
“那是因爲李大家在先王尚幼之時,便與先王結下深厚的友誼,而先王登位之後,便大力支持李大家的政治理念,爲此不惜大開殺戒,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方奠定了李氏學派在秦國的獨一無二的地位。”徐亞華脫口而出。
“是啊,是先王不遺餘力的支持,徐將軍果然是儒將,與其它人不同,想問題更深一層,李氏學派的成功,來自於王上的支持,可是如今的大王已經不支持李氏學派的理念了,這便已經明確了李氏學派失敗的根子,崔元他們以爲我手握大軍,又與大王交情甚篤,必然會影響到大局,那是太高看我了,也太低估秦國軍隊系統對王上的忠誠了。”路超兩手一攤,微笑着道。
“大將軍明見萬里。”徐亞華佩服地道,“看問題一針見血。”
“除非我帶着函谷關的十萬大軍去逼宮,徐將軍,我如果這麼決定的話,你會跟着我一起去嗎?”
“我,我………”徐亞華一下子臉漲得血紅,路超的這個問是,讓他無法回答,因爲不論怎麼答都是錯的。
路超嘆道:“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便是我的決定了,高遠想要將我拖在函谷關,拖在晉陽,我便遂了他的意,這一仗,我方從帳面上來看,佔了絕對上風,不管是軍隊數量,還是佔鬥力,或者是後給補給線的長短,我方都佔着絕對優勢,這一仗如果我們還打不贏,那就真只能說是天不佑我了,哪怕抓不到高遠,只是擊敗他的軍隊,我也達到了我的目的。”
徐亞華至此方纔明白了路超的全部想法,“原來,原來您是要藉此向王上表明您的態度。”
路超沉默片刻,“我總不能告訴我在咸陽的那些師兄們,我已經拋棄他們了,我已經背叛老師了,希望我的這一舉動能讓他們明白,就此偃旗息鼓,與王上妥協,與範睢合作,讓大秦內部稍微穩定一些。免得到時候又如數十年前先王上位時那樣,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大將軍用心良苦。”
“不是用心良苦,不過是明哲保身罷了。”
“只怕崔首輔他們不會答應,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們既然已經開始,恐怕便會一條道走到黑,更何況,在整個大秦,李氏學派的官員佔據着絕對優勢。”
“那就是他們不明時務,自尋死路了。高遠有一句話說得很好,刀把子裡頭出政權,他們手中沒有軍隊,沒有刀把子,還想與王上對着幹,那就是自取死路,白起可絕不會手軟的。”路超道。
徐亞華點點頭,朝堂每一次翻天覆地的改革,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的,這一次只怕也不會例外,當李氏學派中勢力最大,權力最大的路超作出這樣的決定的時候,便已經基本上決定了李氏學派的覆亡了。
夜已深,徐亞華吹了吹墨跡未乾的信件,小心地封入信封,拍拍手,一名副官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將這封信馬上送回咸陽,呈給王上。”徐亞華道。
副官接過信件,塞進懷裡,轉身離開了營帳。
“徐將軍,就這樣送出去,只怕瞞不過大將軍的眼睛。”徐亞華身後,一名將領低聲道。
“爲什麼要瞞着大將軍,我只不過是將他今日的言語一字未改地複述了一遍呈給王上而已,你以爲大將軍不知道我是誰嗎?他今天向我袒露心跡,也只不過是藉着我的口向王上表明心跡而已,我來說,比大將軍自己說可要有力多了。”
“竟是如此?”身後的將領驚歎道。
“大將軍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聰明,還要明瞭時務,我大秦的改革已經勢不可擋了,但路大將軍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們這些軍人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打好這一仗,提振士氣,算是送給大王的最好禮物。”
“明白!”將領肅然道。
路超藉着與徐亞華的這一番話,穩定了軍心,讓軍內的各路將領能夠精誠合作,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路想,的確非常高明,軍中的高級將領都有各自的後臺,各自的信息來路,很多事情想瞞是根本瞞不了的,反不如直接挑明方好。
而此時,在距離長平裡許遠的地方,一支疲憊不堪的軍隊出現在了道路上,看到前方聳立着的長平城池,一員帶頭的將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孃的,終於提前趕到了。我們提前趕到了,戰爭還沒有開打呢!”他大聲地嗥叫起來。
這支軍隊,就是從上谷一路狂奔而來的李明駿部,出發時的一萬五千人,一路強行軍到了長平,只剩下了不到一萬人,超過五千士兵掉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