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風沒有想到,在這樣重大的軍事問題之上,高遠會徵詢他這樣一個纔剛剛加入不久的新人,看着高遠,心裡不由涌起一股熱流,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信任,而他此時,卻從高遠的眼中,看到了信任。
但愈是這樣,他便愈是不能隨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問道:“高將軍,以您所見,周玉會奇襲還是會正面做戰?”
高遠微微點頭,洛風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至少,他能想到這一點,已經很不簡單了:“以我對周玉的瞭解,此人不大會兵出奇道,更崇尚於以堂堂之勢正面作戰,更何況,此時在他心中,我高遠手中不過三四千疲憊之極,意志消沉的敗兵之將,他自然更是要以泰山壓頂之勢來碾壓我等。”
“如果是這樣,那周玉必然會選擇在大雁州迎戰我軍。”
“大雁州?”
“是的。”洛風提着刀鞘,在地上隨意構勒了幾筆,畫出了大雁州的地開,“高將軍,這大雁州每到春夏,便會有無數大雁在此棲息,只到秋天時纔會向南遷徙,因此而得名,這大雁州一邊靠着大雁嶺,一邊臨近大雁湖,無論是大雁嶺還是州上的密林,都可以隱藏大批的軍隊,而更妙的是,我們只要進入了這個區域,周玉只消在大雁嶺之上設下重兵,再以騎兵堵住我軍後路,我們便無路可走,除非跳進這湖裡去。”
“的確是好地方!”高遠看着洛風勾勒出來的地形,“可以繞一部到他的後方麼?”
洛風搖搖頭,“繞過大雁湖倒不難,但這周邊,只有大雁嶺這樣一個制高地,將軍想襲擊他的後路是行不通的。”
“按你所說,這大雁州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啊,這裡難道沒有匈奴部落聚居?”
洛風苦笑了一聲:“以前當然是有的。還是我們匈奴有數的大部落,不過前幾年的事情,將軍當是清楚的,我們匈奴人愈是大的部落,便輸得愈慘,赫連部落原本也是能拿得出數千騎的大部,可是被秦軍都殺光了。部落沒剩多少將士,卻又佔着如此好的地方,焉能不被人覬覦,這兩年來。小打天天有,大戰隔那麼幾個月便是一樁,雖然他們守着了這片地方,但全族上下,也淪落到跟我們差不多了,半年前,我們布依路過這裡,幫過他們打過一仗,結下了一點交情。當時我勸他們跟我一起走,不聽,嘿,現在周玉的大部隊到了哪裡。他們不逃的話,只怕已經全族覆滅了,畢竟像高將軍您這樣,對我們這些異族不懷偏見的中原將領。並不多見,甚至可以說是稀罕物。”
高遠微微一笑,站了起來。“好吧,既然如此,哪我們就堂堂正正的打一仗。步兵!”
“將軍有何咐付?”步兵霍地站了起來。
“周玉並不清楚你率部抵達,哪麼,你就拖後,與我們拉開數十里的差距。”
“明白了!”
“洛雷,你對這一帶熟悉,便由你帶着你的部落士兵突前偵察,作爲全軍斥候。”
“遵命!”
“其它人,便隨着我向大雁州進發吧,讓我們給周玉一個大大的驚醒,我很想看到他發現我部的實力比他更強的時候,他是什麼一副嘴臉!”高遠哈哈一笑,“告訴我的士兵們,戰鬥又要開始啦!”
衆人轟然大笑,周玉不過帶着萬餘人馬,而現在他們,手上便擁有近七千步卒,再加上三千騎兵,對付周玉,綽綽有餘。
衆將紛紛離去,回到自己的部衆當中,片刻之後,一陣陣大笑從各個方向上傳來,顯然,大家都明白了,在他們的前方,正有一場戰鬥在等着他們,看着自己的士兵,很顯然的是,他們已經從東胡的敗仗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
東征東胡,高遠率部打了無數仗,雖然每一仗都贏了,所殲滅的敵人,更是徵東軍傷亡人數的數倍,但在高遠看來,仍然是不折不扣的一場敗仗,他還從來沒有被別人像趕狗一樣的趕着呢。
不爲人注意地扁了扁嘴,高遠的眼睛,看向了遼西的方向,看向了積石城的所在。自己將要面臨的這一仗,並沒有多少懸念,倒是積石城,讓他有些憂心。
張君寶不可慮,但檀鋒就不一樣了。
此次檀鋒的表現,讓高遠大受震動,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檀鋒居然會成爲自己最可怕的對手,而現在,這個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自己以前對檀鋒的觀感,原來都僅僅浮於表面,自己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瞭解過這個人。
想起以前自己對檀鋒的評價,高遠不由啞然失笑。
好吧,來吧!高遠伸出自己的手,在空中重重地揮了一下。
大雁嶺上,周玉坐在最高處的一棵樹樁之上,那曾經是一根需要兩個人才能環抱的大樹,但現在,他只是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枯樁,那曾經遮天敝日的樹冠,已隨着時間而變成了浸潤泥土的肥料。
拄着刀,周玉凝視着遠方,從哪個方向上,會走來高遠的軍隊。
“周將軍,高遠一定會走這條路麼?這大草原如此廣袤,如果他不走這條路,我們可就白白地在這裡等上這許多天了?”在他身後,偏將鄭寒有些懷疑,爲什麼周將軍一定認爲高遠會走這一條路?
“大草原的確很大,但方圓百里之內,卻只有大雁湖這樣一個地方!”周玉笑了笑,“也只有這裡有水源,大草原之上,水源便是生存之本,那赫連家族爲什麼損失如此慘重也不肯放棄這個地方,便是因爲這裡有大雁湖。”周玉笑道:“放心吧,他們一定會來的。”
“那些匈奴人,留着他們做什麼?”想起那些匈奴人,鄭寒不由皺起了眉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這些蠻夷,就應當斬盡殺絕。方不會再爲禍邊疆。”
周玉哈哈一笑,“鄭寒,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不管是秦國,趙國,還是我們燕國,對這些蠻夷一向都只有一個策略,殺,殺了幾百年。我們殺乾淨麼?沒有,歷史之上,中原諸國也曾經數次將匈奴人,東胡人殺得比現在還慘,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就算將他們殺得再狠,但過個幾十年,他們又就會死灰復燃。爲禍之烈,比過去還要兇。倒是高遠此人,爲我們開闢了一條新路子。”
他轉頭看向鄭寒,“既然殺之不絕。殺之不盡,爲什麼不收爲己用,慢慢地將他們融和?”
鄭寒不以爲然,“這些蠻夷窮兇極惡。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正因爲不容易,做起來纔有趣,高遠麾下的騎兵。多是匈奴人,你知道高遠是怎麼對付賀蘭部的麼?他發給這些匈奴騎兵豐厚的軍餉,劃給他們大量的土地,教給他們農耕的技巧,在扶風,那些蒙學之中,居然還收了不少賀蘭部的少年進學。高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明白嗎?”
“高遠實力薄弱,爲了收這些匈奴人爲己用,不得不許他們一些甜頭。”鄭寒笑道:“不過這一招還真效,不少匈奴人都投了他呢!”
周玉搖搖頭,“鄭寒,你不懂啊,高遠在挖匈奴人的根。這個法子也許是見效最慢的,耗時最長的,但一旦讓他成功,嘿嘿,那就絕對是真正的斬草除根。高遠此人,大才啊,可惜,我們現在,卻要將他送進地獄了。他的存在,已經影響了我們重振大燕的計劃,成了我們的絆腳石,琅琊,必須迴歸朝堂,遼西,也不許再出現一個能一呼百應的割劇勢力。”
他看着鄭寒,“如果不是因爲這樣,我一定會留下此人的。不過檀鋒說得也對,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只要澄清吏治,廣開言路,廣招人才,像高遠這樣的蒙塵明珠,我大燕一定會有很多,少一個高遠,也許我們會收穫更多的高遠。大燕強大了,便會吸引更多的人才來投,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也唯有如此,我大燕才能長治久安,纔能有稱霸天下的基礎。在這個過程中,會倒下許多人,寧大人倒下了,周太尉倒下了,高遠即將倒下,說不定以後我也會倒下,檀鋒也會倒下,但只要大燕一直在向前走,便沒有什麼可惜的。”
“將軍忠義之心,天地可鑑!”鄭寒躬身,佩服地道。
“死了太多的人了!”周玉嘆道:“可是我們不這樣做,會死更多的人,秦國咄咄逼人,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只希望我與檀鋒所做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鄭寒默默地閉上了嘴巴,隨着周玉一起,看向大雁湖通向草原深處的道路,那裡,數百騎人馬正風馳電摯地奔來。
“是赫連部的人,不對,怎麼還有其它的部族?”鄭寒眯起了眼睛。
“或許我們會有些意外的收穫。”周玉笑了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赫連勃大步走到了周玉的面前,“赫連勃見過周將軍。末將奉命探查高遠所部蹤跡,已經得到消息,特地趕回來稟告。”
“嗯,高遠已經出現了?”
“是,他們正向着這個方向而來,距離大雁州還有三天的路程,我已經沿途佈下了哨探,每天都會有人返回回報他們的行程。”赫連勃大聲道,停了一下,赫連勃又道:“將軍真乃神人也,那高遠所部現在只有三四千人馬,而且傷兵衆多,後勤短缺,慘得很!”
周玉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難不成你還抵近去觀察了?”
“不不不!”赫連勃連連搖頭,“那高遠就算只有這點人馬,我赫連部現在也是惹不起的,這都是布依族的人說得。”
他一伸手從身後拽出一個人來,“周將軍,這是布依族的洛雷,他們與高遠部交過手。洛雷,你來說。”
滿身血跡,一身污垢的洛雷走到了周玉面前,深深彎腰,“布依族洛雷,見過周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