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碩大的粗瓷海碗擺到了範睢與步兵的面前,上面蓋了一層厚厚的羊雜碎,冒着騰騰熱氣,散發着無比香味的羊碎面一下子勾起了步兵的食慾,抄起筷子,攪了大大的一梭面塞進口中,三兩下吞了下去,再伏到碗邊,呼拉呼拉地喝了一大口湯,這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氣:”原汁原味,王瘸子,算你還有點良心.”
“那是!”在裡頭忙碌着的王瘸子笑呵呵地道:”步將軍,這老湯可是我從積石城帶來的.”
步兵擡了擡筷子,對範睢道:”範相,嘗一嘗,雖然賊貴,但的確是我們哪兒的口味,在薊城,可就罕見了,物以稀爲貴嘛!”
範睢微笑點頭,斯斯文文慢慢地品嚐起來.”的確不錯,步將軍,這位小老闆您認識?”
“當然認識,這王瘸子以前是徵東軍中的一個哨長,打仗時傷了一條腿,不能再當兵了,便退役回家,他腦袋瓜子靈活,除了侍候家裡的十幾畝地之外,還在積石城外的要道之上開了一家茶館,做些小本兒買賣.日子過得不錯.”
“他一個殘疾人,怎麼能種十幾畝地?”範睢驚訝地問道,在國內,他可是看多了因爲受傷而退役的士卒,日子過得甚是淒涼.
“咱們徵東府對這些傷兵都是有着系統的照慶的,像王瘸子這樣的傷殘軍人,大都聚集在一起,構成一個村子,大家組成互助組,地方官府也會在農忙季節組織人手去幫他們種地,所以他並不吃力,聽說他還娶了一個匈奴女人當老婆.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喲!”
“我剛剛聽說這位小老闆還是四海商貿的股東?”範睢有些不理解地放下筷子,”四海商貿如今是可是與我們大秦的雍秦商會相比美的商界大鱷,這位麪館小老闆哪來這麼錢入股?”
步兵笑了笑,”範相可能有所不知,我們徵東軍的士兵傷殘撫卹雖然很多,但對於喪失了勞動能力的這些人來說,錢總是用一個少一個嘛,總有用完的時候,所以徵東府出了一條法令,在退役士兵自願的基礎之上,他們的撫卹金將會被兵部集中起來,入股到四海商貿,然後每年給他們分紅,在我們兵部,有一個專門處理此事的衙門.”
範睢微微點頭,或者步兵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今天帶範睢出來隨意地走一走,瞧一瞧,便會讓範睢瞧見了不少徵東軍的虛實,不僅是軍隊上的,還有政策上的.
範睢作爲秦國的首輔,看問題自然與步兵的角度不一樣,很多在步兵眼中很尋常的東西,在範睢這裡,就大不一樣了.
首先是軍隊的紀律.徵東軍人的自律讓範睢暗自心驚,一支軍隊的強大與否,在這些事情上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來的,平素休沐之時,都自覺地保持着相應的軍紀,那麼在軍隊之中時就更不用說了.
其二,徵東軍對士兵傷殘戰死之後的政策,可謂是一路包乾到家,不是發一筆銀子了事,而是一直會負責到底,不要小看這件事,這會對政府的財力是一種極大的考驗,在秦國,範睢很清楚,那就是一次性的撫卹,而且還不多,士兵們還不見得能全部拿到手.
第三,就是徵東府運送物資的快捷.現在徵東軍大軍在外,可是像王瘸子這樣的小店,居然也可以讓四海商貿的商隊給他託運東西,這說明四海商貿在物資的輸送方面完全是行有餘力.
範睢在心裡對比了一下,不勝驚駭地發現,大秦居然處處落在下風.一念及此,這碗香噴噴的帶着異域風情的羊雜碎面,便顯得無滋無味了.
“可是如此一來,徵東府的財力怎麼吃得消呢?”範睢搖頭道.”據我所知,你們的軍餉可也是各國之中最高的,而且高出的不是一星半點兒,你們拿來養二十萬軍隊的軍餉,在我們大秦,可以養上六十萬軍隊.”
“士兵打仗,拿得那是賣命錢,焉能不高一點!”步兵淡淡地道:”不過有一點範相可真是說對了,咱們的財力卻是吃緊,說直白一點,咱們徵東府一直便欠錢,欠着大商戶的錢,欠着治下老百姓的錢,每年還了舊錢借新錢.”
“是你們的那個債卷?”範睢點頭表示知曉.”聽說還付給百姓利息?”
“自然,不然下一年誰還借給你?”步兵呵呵笑道.
“可那都是你們徵東府治下子民呢!”範睢道.
“那又如何,他們可是交了賦稅的,借錢自然是要付利息的嘛!”步兵很是自然地道.轉過頭,向王瘸子喊道:”瘸子,再給我加點湯!”
“來羅!”王瘸子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步兵面前,一碗熱騰騰的湯倒進了步兵的碗裡,裡頭還夾着海量的羊雜碎.
“我說王瘸子,你這樣做生意的話,遲早要破產哦!”步兵點了點碗裡的羊雜碎,”這玩意兒在積石城不值錢,但你千里迢迢地運到這裡來,可就值老價了.”
“這不是步將軍您嘛,你一年能有幾回來吃吃我的羊雜麪啊!”王瘸子呵呵笑道:”步將軍,問你打聽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說?”
“說唄,你可是跟着都督很早的那批人,打過漁陽之戰吧,衝着這個,能告訴你的,我自然都會告訴你啊!”步兵笑道.
“這個,我是問問債卷的問題,去年我買了一百兩銀子的債卷,當時說得是一年一分的保底利息,如果年成好,還會上浮,今年咱們滅東胡,打得齊人十幾萬大軍灰飛煙滅,現在又將秦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年息是不是會加一點點?”王瘸子興奮得兩眼放光.”這些天咱們那邊的人可都在興致勃勃地說着這事呢,都估摸着今年肯定要比往年高一些.”
一說到錢的問題,步兵的臉可就垮了下來,”王瘸子,我看你就鑽到錢眼兒裡去了,打東胡,咱們沒撈着錢,滅齊人,那銀子也還沒到手,現在與秦人又打起來,這銀子水一般地淌出去,卻還沒有收回來幾個,能給你保底就不錯了,你還想多弄幾個,沒見着都督爲這事兒,頭髮都愁白了嗎?”
“不會吧!”王瘸子眨巴着眼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一百兩銀子本錢俺也不要了.”
“放屁,都督還賴賬不成.”步兵一拍桌子,”王瘸子,少不了你的那一份,滾回去做你的生意吧!”
“步將軍別生氣,誰再跟我說這事兒,我拿湯潑他臉.”王瘸子立馬後退,離步兵遠遠的.
從王瘸子店子裡出來,範睢看着那仍然排得長長的軍人隊伍,感慨地道:”步將軍,一百兩銀子,對這位小老闆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吧!”
“差不多是傾家之資吧!”步兵點頭道:”他的撫卹金拿去了入了股,每年賺的錢也不多,這一百兩銀子於他而言,不少了.”
“可他剛剛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說不要了.”範睢感慨地道,”想不到高都督如此得人心.”
步兵呵呵一笑,”這在我們徵東府區域之內可太普遍了,不過都督什麼時候都不會虧了老百姓們的錢的.”
“今年還這筆錢很困難?”
“不錯.”步兵坦然道:”連年打仗,光出不進,財力的確是困難了一些,不過活人豈能讓尿憋死,總是會想出辦法來的.”
範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薊城,王宮,剛剛從積石城過來的王武嫡站在了高遠的面前,那一張幾乎成了他一貫表情的苦瓜臉似乎要滴出水來,箕張着雙手,幾乎是在咆哮着:”都督,沒錢了,真沒錢了,田大公子田二公子送來的銀子,在我這裡打了一個圈,便呼拉一下沒有了,這仗,不能打下去了.”
“你今年剛剛接手了兩百萬兩的現銀,還沒有過夜,就開始叫窮,王武嫡,你太過分了吧?”高遠冷哼道.
“都督,整個徵東府從積石城遷來,這得要錢吧,咱們徵東府馬上要立國,這可是一筆大開銷啊,兩百兩銀子,能填上這個窟窿就不錯了,他們根本就不能算數啊.”王武嫡連連搖頭,”這是大事,當前唯一的大事,所以這筆銀子,啥也不能動.”
他突然湊近高遠,”都督,要麼咱們派人再去勒索勒索二位田公子?”
“你打出吧!”高遠沒好氣地道:”可不能涸澤而漁,咱們要給他時間搜刮,你將他逼得狠了,給你賴帳怎麼辦?現在他們都還要麪皮,要是真不要臉了,咱可一分錢都弄不到,到時候,又要出動軍隊去收帳.”
“都督說得是.可是都督,這到了年底了,馬上又要兌換去年的債卷,我來之前和四海商貿合計了一下,銀子缺口大着呢!”
“差多少?”
“五十萬兩左右!”王武嫡道.”舊帳不清,便難以借新帳啊!”
“你放心,過兩天,我一定還能給你弄個一百來萬兩過來.”高遠胸有成竹地笑道:”還差的部分,你就自己想辦法,對了,可以去積石郡找吳郡守嗎?他家可是萬貫家財呢?其它的大商人,咱們可以借嘛!”
“又是借,可這都是要還的,還得加上利息!”
“只要能借得到就好.”高遠一拍手,無所謂地道:”總是能還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