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簡這樣的人過去都有一種很迷汁的自信, 無端地覺得自己是個很有潛力的可塑之材。很多人都信奉着一個故事,差生每天浪蕩來浪蕩去,卻能考六十幾分, 學霸每天挑燈夜讀, 也只考了□□十分。六十幾分到□□十分, 不過二三十分的距離, 但其實中間卡了兩道坎。前者可能只需要學個皮毛就可, 畢竟出卷的老師也是顧慮到一張分數的及格率。而後者卻是需要融會貫通,舉一反三。毫不誇張的說,前者是把唐詩三百首背出來的難度, 後者是以一己之力寫出唐詩三百首的難度。
晚自修的時候,蘇簡簡懨懨地趴在課桌上翻着車小畫的數學錯題本。她本想知道自己和車小畫之間差了幾個蘇簡簡, 後來才知道中間還需要加個喬止陵。
喬止陵的成績在全段第三, 他沒有什麼功課是特別突出的, 基本上單科成績也就全段第四第五的樣子,但是他勝在沒有弱科。文科班的很多同學, 其實偏科都偏得很厲害。車小畫是一個,盧文銘也是,但她們的成績拿出來每個都很輕鬆地可以碾壓蘇簡簡。
蘇簡簡也知道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說要進全段前一百是有些大放厥詞了。她的的確確是開始學習,但相比較別人已經踏踏實實地學了一年的,蘇簡簡需要拍着快馬才能趕上, 但她沒有。
期中考試是個教訓, 蘇簡簡一心向往的學霸之路連門都沒有爲她敞開。
成績出來後好一陣子, 蘇簡簡都在躲着喬止陵, 但週末回家, 還是避不開,要碰不上的。
喬止陵是知道蘇簡簡成績的, 一中每次大考之後都會把學生的成績張榜張出來,貼在櫥窗裡的都是總成績,但每個班級的黑板報上會貼上本班同學的所有的成績。串班進來看個成績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蘇簡簡知道喬止陵一直逮着機會想要和自己說話,她現在很煩喬止陵擺出那一副說教的表情,感覺好像他什麼都懂一樣的,說起來,也不過是成績好一點,有什麼本事把自己當作精神導師。
晚上蘇簡簡去家裡的小飯館吃飯,蘇媽媽拿着短信開始訓話,蘇簡簡一直低着頭扒着米粒,食不知味。
蘇媽媽這次倒是和顏悅色了不少,大約也是看到了這幾次回來蘇簡簡都比較怪,雖然免不了還是要跑出去玩玩,但也肯好好寫作業,而且不管怎麼樣,蘇簡簡也不是倒數第二十名了,進步了二十多名呢。
蘇媽媽語重心長地說:“簡簡,你現在已經高二了,媽媽也不和你多說什麼了,你總要明白書是爲你自己讀的。你可以看看爸爸媽媽每天在這個小飯館忙碌,早出晚歸的,一年到頭也就這麼點錢,這還比在工廠打工好呢。爸媽一直都緊着你的學習成績,也是爲了讓你有個好文憑,找個好工作,坐辦公室,有空調,月薪拿個一兩萬的,可不是你自己享福了。”
蘇簡簡木木地點了點頭。
吃完飯,自己回家,不出所料的,喬止陵在樓梯上坐着等自己呢,看到蘇簡簡回來了,就起身把墊在屁股下的英語報紙一疊,頭朝蘇家偏了偏,說:“談談?”
蘇簡簡抗拒:“我不想談學習。”
喬止陵從善如流:“好呀,我們談談夢想怎麼樣。”
蘇簡簡在剎那間以爲自己是聽錯了的。夢想是這個世界最廉價的詞了吧?去個音樂比賽,夢想導師不怕費口舌的一遍一遍問夢想是什麼,其實不過是爲了個噱頭。文藝青年總有個矯情的夢想想走西藏,想隱居,但真正的走西藏的人不會以文藝青年自居,真正能隱居的人已經在鋼筋水泥的世界裡賺得盆滿鉢滿。疲乏的身體聽到夢想只會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ta又來販賣夢想了,想要從我這裡拉到多少的投資呢。
但喬止陵確確實實是來談論夢想的,他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狀似很輕鬆地說:“知道我爲什麼來文科班嗎?”
蘇簡簡搖了搖頭,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喬止陵說:“我要考電影學院,以後想做一個配音演員。”
蘇簡簡聽到這個的時候,心裡倒不是很意外,她偷偷關注了陵十三,不難猜到喬止陵必然是出於興趣纔會參與社團,可是又不能不驚訝,在驚訝的時候又感到惋惜:“爲什麼啊,你成績這麼好,去藝考不是很可惜嗎?”
喬止陵拍了拍他身邊的沙發,讓蘇簡簡坐下:“我覺得你是不是對藝考或者說電影學院有什麼誤會?也是,在我們身邊的藝術生都是學習成績不怎麼好的,高考裡對他們的文化課成績要求也不是很高。但是,我覺得從事藝術的人自身的修養也要很高不是嗎?達芬奇就不僅僅是畫家。德藝雙馨四個字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當然成績只不過是自身修養的極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們似乎跑題了,讓我想想我剛剛想和你說什麼。”他笑了笑。
“你說你考進全段前一百就要來追我,然後呢?我答應你,我們在一起,更遠更遠的事情你考慮過嗎?”喬止陵的目光深沉,冷靜地看着蘇簡簡,“配音演員的工作在越城,你認爲有嗎?簡簡,我註定是不會回到越城來的。我這麼說的確是很自私,可是簡簡,我很歡喜能和你在一起,但我更加歡喜能和你一直一直都在一起,而不是畢業即分手。”
蘇簡簡愣了一下,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一片五味雜陳。喬止陵的話可以當作是告白,但更多的是拒絕。
“所以,你覺得我終究還是配不上你的嗎?”
喬止陵說:“我是怕你頂不住壓力最後打退堂鼓,行李一收拾就跑回了越城!”
蘇簡簡愣了一下。
喬止陵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上過招聘網站看過嗎?專科學歷能在城市裡找到什麼樣的工作,月薪是多少。你上過租房網站看過嗎?知道一間二十幾平米的房間租金是多少嗎?蘇簡簡,你敢保證你不會因爲這些壓力跑回越城嗎?”
蘇簡簡尷尬地笑了笑。喬止陵的話很現實,他考慮的每一個問題都很現實。真奇怪,別人家的男朋友都是和女朋友說我們要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畢業後就結婚然後在大城市裡立足,哪怕日子過得再辛苦也要一起過下去。可是她家這個,還沒有在一起呢,還高二呢,就開始操心以後月工資的事情,租房的事情,她會不會跑回越城的事情。
蘇簡簡不太想要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很後悔,早知道是這個樣子她還不如和喬止陵談學習的事情。
喬止陵說:“覺得話題太沉重了還是覺得我這人太現實了一點也不浪漫?簡簡,生活是柴米油鹽組成的,風花雪月只是一時的爽快。我今天和你談這些,我只是想問你,即使我和你說了這些,你還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蘇簡簡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喬止陵說:“和我一起去帝都。”
蘇簡簡說:“如果我說不,是不是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
喬止陵啞着嗓音回答:“我不知道。”
蘇簡簡擺擺手,說:“你得讓我先緩緩。我還高三呢,你這麼一說感覺我現在感覺自己都已經二十多了開始要爲自己的生計打算了。哎,真的,你這話夠夢幻的啊,聽了你的話再去看看我們班上的那幫男生,喬止陵你真的和他們同齡嗎?他們可一天到晚在追着個籃球滿場跑,你居然就在這裡問我要不要和你一起留在帝都。我們才高二哎。”
懵懂無知,還在爲學業掙扎的高二,還可以中二的高二。在往後回想起來,能被打上朦朧濾鏡的年歲裡,就這樣被喬止陵的一番話擊碎了。
蘇簡簡一個人回到房間裡,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感到了恍惚。其實她已經十七了,是奔二的年紀了。高中再過去一年,大學再過去四年,也有可能是三年,她就要開始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了。
蘇簡簡忽然感到了一陣惶恐。從小的時候她盼望着長大,這樣以後看電視看多晚都沒有人管,想去哪裡玩就去哪裡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可是,月薪租金這些才應該是長大後的真實。蘇簡簡不瞭解一線城市裡兇殘的生活,她活那麼大,出去玩的次數屈指可數,根本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的每一寸的細節。
撇開這些不談,蘇簡簡坐在牀沿邊認認真真地問自己,願意和喬止陵在一起嗎?蘇簡簡的回答是很確鑿的願意。
錢凱其不止一次在班級裡說過要和他家的寶寶盧文銘校服到婚紗,盧文銘每次都是嗔笑着說:“那你還不好好學習?”他們兩的成績也相差很多,比蘇簡簡和喬止陵的距離還要大。錢凱其就笑着說“好的好的,我現在就看書”。然後很快就又和班上的男生打鬧在一起了。盧文銘也在寢室裡憂愁地說了好幾次,害怕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會傷到錢凱其。黃柳月就攬着她的肩膀說,錢凱其說了要校服到婚紗就一定能實現的。盧文銘報以一個甜蜜害羞的微笑,聽到最後,蘇簡簡才發現原來只是爲了秀個恩愛。
不像喬止陵,他的計劃裡有蘇簡簡,從高一暑假就開始變着法子攛掇着蘇簡簡學習,他會認認真真地考慮按照蘇簡簡的脾氣,在兩人的距離越來越大以及生活的壓力下會不會收拾了行李就跑回越城。而不是簡單地一句“我想和你校服到婚紗”。
喬止陵讓她感覺到踏實,況且,不過是一起去帝都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愛的人能讓一座城市變得令人期待起來,即使喬止陵想要出國,蘇簡簡也願意陪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