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D城,十二月三十一日,夜。
D城是座美麗的海濱城市,非常繁華,雖是冬季的夜晚,整個城市被燈光裝飾一新,高樓大廈全都亮起了最漂亮的燈畫,道路兩旁一棵棵樹枝上掛滿一閃一閃的小彩燈,三步一個造型、五步一個盆景,爲即將跨年的D城增添了熱鬧歡樂的節日氣氛。
這條路不是主幹道,路上幾乎沒有行駛的車輛,一棵閃着白色和藍色小燈的樹下停了一輛白色卡羅拉,車身上映着樹燈一閃一閃。
車裡,一個女人伏在方向盤上,肩膀一抖一抖,顯然是在哭。
陳靖心想,就讓我痛快哭個夠吧!就由着我這次吧!哭死了一了百了,哭不死,明天、明年,我就一切重新開始!
在她將車停在這裡接電話之前,她剛剛纔從農村老家回來。
下午,她接到父親打更廠子廠長的電話,說她爸爸去區裡做高壓氧倉治療後就一直沒回來,以往中午之前肯定回來的,他手機也打不通,讓她自己想辦法找找。
陳靖一聽,二話不說,拿起車鑰匙就出了門。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走失了,上一次走失是一週前,平安夜,她和幾個朋友準備一起過節吃個飯,傍晚,廠長打來電話,說的是同樣的話,她都來不及通知朋友一聲就開車回了農村老家。
那次,她是在鄰居家的草垛裡找到她父親的,父親說天氣太冷,他就躲在草垛裡了,陳靖很是無語。
陳靖老家農村,父母離異,父親一個人過,陳靖和弟弟跟母親一起生活。
父親脾氣好、性格溫和、木匠活瓦匠活都是把好手,哪裡都好,只有一點最致命——愛酒!
酒是這個原本生活不錯的四口之家支離破碎的根本原因!因爲喝酒誤事,錢沒了;因爲喝酒誤事,出了一次又一次車禍;因爲喝酒誤事導致了自己生爐子煤氣中毒!好容易從死神手裡搶回一條命,陳靖以爲這道坎算是過去了,哪知這又來個走失?
她當時也沒太將這事兒放心上,只是在第二天買了一件更厚的羽絨服送給父親,叮囑他注意保暖,有事給她打電話。
這一次,父親又一次走失,陳靖只想趕緊找到父親,帶他去醫院好好做個檢查!
她開着車子在農村通往市區醫院的路上兜轉了好幾個來回,她將父親的基本信息編輯短信發給電臺正在直播的同事,請他幫忙在廣播裡播幾次,發動大家的力量幫忙找找。
她聽說醫院門口有一趟公交車是通往開發區方向的,她擔心父親是不是上錯了車,於是順着這條路一路開一路找。
剛纔是她的男朋友趙誠宇給她打的電話,她靠邊停車接聽,趙誠宇第一句話便是:“陳靖,趁着年底馬上就要跨年了,我們分手吧,把不好的記憶都留在過去,明年你會更好的!相信我!你那麼優秀,你會找到對你更好的人!試試晏錚啊,他人挺不錯的!還有啊 ,那些錢……我一時半會兒肯定是還不上的,以後有錢了我再慢慢還你哈,就這樣!”
陳靖的男朋友,趙誠宇,與陳靖是大學同學,大三的時候作爲交流生去了國外,前年纔回國。兩人在國外就一直沒斷,回來自然再續前緣,只是現如今……
電話那端響起“嘟嘟”聲,陳靖頹然的靠在座椅背上,呆呆的看着儀表盤,很快儀表盤上小小的燈慢慢擴大,最後整個儀表盤上全是燈……
趙誠宇終於說分手了,她以爲自己再堅持一下也許還有挽回的可能,如今,一點兒可能都沒了。
想到自己八年的愛情就這樣說沒就沒了,不但愛人沒了,錢也沒了,她借給他的那些錢全都打了水漂,她辛辛苦苦八年用心去維繫的感情,到頭來,只剩她自己孤零零一個。
車窗外有雪花飛舞,想到父親此時還不知在哪裡挨餓受凍,陳靖只覺得胸口那裡難以忍受的痛!好像那裡有個黑洞,在把所有的東西都往那裡吸,越吸壓力越大,壓的她喘不上氣,她使勁用手錘自己的胸口,試圖將那個黑洞敲碎,卻根本無濟於事。
她想,就讓她豁出去一次吧,遂了自己的願,想哭就大聲放肆痛快的哭!反正這裡誰也看不見,誰也聽不見,誰也不會在意她,更不會取笑她!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陳靖擡頭,淚眼朦朧中,見到遠處天邊煙花璀璨,是了,那裡應該是在辦跨年晚會,每年都有焰火表演,也是這個城市固定的節日之一。
擡頭看着煙花,腦子裡其實什麼都沒想,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想什麼,父親在哪裡不知道,和男朋友終於畫了一個句號,她的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叮咚”微信提醒。
打開手機,是遠在C城讀大一的弟弟陳康發來的新年消息。
“祝我最美麗賢惠聰明能幹的姐姐新年快樂!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早日發大財!暴富的那種!”
陳靖嘴角微勾,瞬間卻又癟了下去,咬住嘴脣抑制住想要哭的衝動,眼淚卻簌簌的落了下來。
低頭給弟弟回消息:
“感謝我最英俊帥氣瀟灑倜儻的小弟的祝福!借你吉言,姐姐很快就會暴富的!祝你新年快樂!”
擦乾眼淚,確定自己情緒已經恢復穩定,陳靖拉下手剎掛擋給油,車子緩緩駛出,她還得繼續在這寒冷的夜尋找父親。
直到凌晨五點,廠長打電話說人已經回來了,不過感覺狀況不太正常,讓她趕緊過去。
陳靖到了父親平日住的門衛小屋裡,一眼就見到坐在牀上朝她笑的父親,那笑容裡有一抹膽怯。
是的,她的父親是怕她的,自從她承擔起家裡的經濟重擔起,她就是這個家裡說了算的人,只可惜她說不讓他喝酒,他口口聲聲答應,背地裡照樣喝!
上一次是和朋友一起喝酒,喝多了的兩人一個敢開三蹦子另一個就敢坐,坐在三蹦子後鬥上的父親被撞飛起來頭部着地,縫了好幾十針,自那次以後,父親的反應就沒以前快了,凡是都要慢半拍,別的工作做不了,就找了個工廠打更的差事。
如今,看着這個朝自己咧嘴笑的父親,陳靖是既恨又心疼!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這個父親纔是對的。
廠長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使眼色:“你爸爸好像……不太正常,你趕緊帶他去市裡大醫院看看吧,這回走丟了就是一宿,下回呢?萬一遇上什麼事可咋整!”
陳靖點頭,讓父親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她拎着一包衣服,剩下的什麼也沒要,扶着父親出門。
陳靖帶父親直奔D市有最好的高壓氧倉的醫院,檢查結果爲:一氧化碳中毒後遺症——遲發性腦病。
這種病在一氧化碳中毒的治療中很常見,中毒後經過高壓氧倉的治療,人的精神會回覆到正常水平,這個時候很多人以爲這個病已經治好了,但其實並沒有,還應該繼續進行高壓氧倉的治療,否則一兩週後肯定就是這樣,而且再不及時治療,情況只會越來越糟!
她的父親就屬於這一類。
陳靖幫父親辦好住院手續,又給父親找了一個護工,她要上班,不可能全天都在這裡看着他,父親現在的智商已經出現了問題,而且脾氣變的有些暴躁,沒有人時時看着怕出事。
忙完這一切,已是下午四點。
她一天一夜沒睡、沒吃,竟連上廁所都沒有,她覺得自己快成仙了!
出去醫院門口帶了外賣回來和父親一起吃完,叮囑父親好好聽護工的話,她得回家補個眠,她感覺自己就快要虛脫了。
*
昨夜,某KTV包廂裡,一羣男男女女K歌、玩骰子、喝酒、嬉鬧。
沙發角落裡有個男人一直很安靜,到了他的歌他就唱,沒有就靜靜坐着聽別人唱,不喝酒,偶爾有朋友遞過來一支菸,他接過來慢悠悠的抽着。
突然一團黑影滑過來坐在他邊上,一手搭上他的肩頭,貼近他的耳朵大聲問:“我說晏錚,你怎麼還是這麼不入流啊!玩啊!那麼多小姐姐小妹妹呢!怎麼,沒一個你能看上的?那你看看我怎麼樣?”
肖晏錚撇了摟住他肩膀的趙誠宇一眼,嫌惡的甩了甩肩:“滾蛋!女人死絕了我也不可能看上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哈哈!”
趙誠宇手握無線麥克風,聽到伴奏響起就開始跟着唱:
搖晃的紅酒杯嘴脣像染着鮮血
那不尋常的美難赦免的罪
誰忠心的跟隨充其量當個侍衛
腳下踩着玫瑰回敬一個吻當安慰
……
肖晏錚湊近趙誠宇的耳朵,大聲問他:“你女朋友呢?”
趙誠宇唱歌的空檔回過來兩個字:“分了!”
肖晏錚聞言先是微微皺眉,想要思考點什麼的時候,趙誠宇丟了麥克風直接摟過肖晏錚的脖子,貼着他的耳朵大聲說:“兄弟,我跟你說我今天終於把那塊狗皮膏藥給甩開了!啊不!”他假意掌摑自己一個嘴巴子,實則一點兒沒用力,繼續湊近他的耳朵:“你要是對她有意思,你就趕緊去追她吧!真的!她不適合我,但我覺得她很適合你!你們倆肯定能過到一起去!求求你就當幫幫兄弟我吧,你去追她,她有了你就不會再纏着我不放了!我現在都不敢開機,我怕一開機她又打過來……”
肖晏錚的眸色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