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沉。
永巷之中,卻比夜幕還要深沉。
永巷並非是指的某個單一的宮殿,也不是單指某一個區域。
實際上,永巷在漢室是後宮的代稱。
整個永巷,由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宮殿羣組成,這些宮殿羣,猶如衆星拱月一般,環繞着未央宮前殿的天子寢宮和位於未央宮北部的皇后居所。
此時,漢室的宮廷還沒有迎來小豬朝時的瘋狂擴建。
整個未央宮在過去六十年,只增加了一個宮殿。
還是當年高皇帝劉邦爲了討好其最寵愛的戚夫人所建的。
然而,戚夫人被呂后做成了人彘後,那個宮殿就成爲了之後所有妃嬪的禁忌。
久而久之,那個宮殿就被廢棄了,二三十年下來,已是雜草重生,漸漸的,變成了廢妃居所,也就是俗稱的冷宮。
劉徹披着冬衣,漫步在冷宮的邊緣。
永巷的道路一般都很窄,只是爲了防止宮裡面出現醜聞。
但冷宮前的道路,卻寬敞的足夠並行兩輛馬車。
腳下的青石板,堅固而平整,可以想象,當年的戚夫人是如何的得寵。
可惜,劉邦永遠都想不到,他剛剛死掉,最愛的女人就被做成了人彘,生不如死的活了數年,而兒子們也只有兩個能活到呂后閉眼的哪一天。
劉徹的腳步在冷宮前停了下來。
“情況怎麼樣了?”劉徹淡淡的問着。
“陛下,奴婢的眼線已經派出去了,正在跟蹤……”身旁的王道低頭答道。
劉徹擡起頭,看了看冷宮中漆黑的殿堂和破損的屋檐,若有可能,他不願意這座宮中再有人入主。
“盯着就好……”劉徹低聲道:“等他們的事情辦完。就全抓起來……”
“諾!”王道低着頭,謙卑無比的答道。
這個過去的小宦官,前世的忠奴,越來越讓劉徹感覺有些陌生了。
他的行事風格與行爲,讓劉徹有些感覺,好似他曾經在書裡看過的劉瑾、魏忠賢一樣的宦臣。
尤其是,去年這個宦官讀了書,掌握了權力後,這種感覺就越來越像。
但不要緊。宦官都是依附皇權存在的。
或許,在朝臣面前,在貴族面前,王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能一語定其生死。
但在劉徹面前,這就是一隻忠犬而已。
話雖然糙,但理是這個理。
不管怎樣的宦官,哪怕是唐季廢立天子,操生殺大權的宦官集團,也是依附皇室的寄生蟲。
離開了皇權。他們什麼都不是!
史上最大多數的權宦,其實都是皇帝控制不住局面或者太懶了,而放出去咬人的惡犬。
如明武宗之於劉瑾。天啓之於魏忠賢。
如今漢室正處上升期,君權也空前強大,是以,並不需要王道出去咬人。
他所做的事情,除了繡衣衛那邊的事務,需要過目和彙總,剩下的就是伺候劉徹起居了。
甚至再過一段時間,等劉徹找到了合適的人選。王道連繡衣衛的差遣也要卸下來。
這是王朝的常態。
皇權鼎盛,宦官無用,充其量是個貼心人。
只有皇權闇弱,臣權強勢的時候,宦官纔有立皇帝、九千歲的威風。
所以,劉徹也沒太擔心王道會失控。
“走吧,先去夏夫人那邊……”劉徹擡起腳,吩咐着。
“諾!”王道連忙提着宮燈跟上。
……………
和寧殿。是自匈奴和親而來的匈奴北海閼氏,漢室夏夫人的寢殿。
夏胭脂入漢將近半年,一直努力學習漢話,漢室禮儀以及文化。
如今,她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多少匈奴人的影子了。
雖然。她的漢話,依然說的有些困難。
但她一直堅持。無論公開場合,還是私底下,都用漢話,不管發音多麼困難,漢語多麼複雜,難以掌握。
她一直如此,持之以恆。
連帶着,她身邊的侍女,也被強迫,只能說漢話。
而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天子一個月裡,起碼有四五天留宿和寧殿。
相對於天子龐大的後宮來說,四五天,已經是非常恩寵的一個證明了。
“陛下駕到,夏姬恭迎!”門口傳來了宦官的宣頌。
夏胭脂立刻站起身來,坐到梳妝檯前,身周的侍女,立刻圍上來,給她梳妝。
當今天子並不喜妃嬪用胭脂水粉,推崇樸素美。
因而,不管夏胭脂還是其他妃嬪的梳妝檯前,都沒有半點胭脂一類的化妝品。只是,愛美是女性的本能,不能用胭脂水粉化妝,那就勢必只能以更加昂貴的首飾以及漂亮的衣服來襯托己身。
因而,漢宮之中,盛裝開始流行,後宮妃嬪,幾乎將自己全部的積蓄和賞賜都投入到了首飾、服裝以及更加昂貴的珍珠粉等開銷上。
所謂女爲悅己者容,天子雖然不喜妃嬪們太過奢侈,但是,妃嬪們卻深知,要是不能將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符合天子的審美觀,那就將沒有未來。
片刻之後,夏胭脂就在侍女們的幫助下,將自己打扮好了。
站在銅鏡前,她微微自信的挺了挺飽滿的胸脯。
皇帝最是寶愛她哪裡,每每都愛不釋手。
她自然也知道,該如何突出自己的優勢。
因此,她的服飾,是儘可能的圍繞自己傲人的身材來設計,而且,還融入了一些匈奴貴族女性以及西域特色的設計風格。
譬如她現在身上所穿的這套衣服,就是絲帛爲外衣,薄若蟬翼的絲帛下,只穿了一件保暖用的白色**,雖然在這樣的寒冷天氣中,即使夏胭脂在匈奴就早已適應了寒冷的人類。也感覺有些發抖。
但與爭寵相比,區區寒冷,就算不得什麼了。
她的這套衣服,自設計問世以來,就不僅一次得到了天子的讚賞。
甚至在她穿上這套衣服後的四天中,她得到了天子連續四天的寵幸。
所以,夏胭脂開始相信,這套衣服給她帶來好運,從此無論季節。只要每次天子前來,她都必定會換上這樣的衣服迎接。
門口很快就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夏胭脂立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滿懷希冀的迎上前去。
“臣妾,恭迎陛下……”
劉徹走進宮殿,看了看左右,眉頭微微一皺,揮了揮手,殿中侍女、宦官頓時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夏胭脂的幾個貼身侍女與劉徹自己帶來的王道等親近宦官。
“平身吧……”劉徹抖了抖身子,徑直走到夏胭脂的香塌上躺下來。
兩個侍女立刻上前。爲劉徹按摩起來。
夏胭脂則躺到劉徹身邊,小鳥依人般躲進劉徹的懷中,撒着嬌道:“陛下。可否想臣妾了?”
她的漢語聽着有些生硬,但聲音很好聽,婉轉動人,似黃鸝鳥一般。
但劉徹並未如往常一樣,溫柔的愛撫甚至寬衣解帶,而是伸手在夏胭脂的臉上摸了一把,淡淡的道:“愛妃,先不要急。等一等……”
這話一出,夏胭脂立刻聽出了言外之意。
她微微詫異,問道:“陛下,可是臣妾做錯了什麼事情嗎?”
劉徹低頭看着她。
不得不承認,這位匈奴閼氏,對他確實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但是……
劉徹也不確定,她是否捲入了那個事情。
雖然說,這個事情是劉徹主動放出來。故意引誘藏在這宮裡的匈奴細作拿走的。
但倘若夏胭脂被證實參與了那事……
一個不忠於丈夫的女人,不管在什麼時代,都不可原諒!
“先不急,等着!”劉徹笑了笑,又捏了捏對方豐腴的身子。
於是。夏胭脂也知道,事情確實很嚴重。
作爲在單于庭長大的女兒。夏胭脂可能別的方面不如漢室女子,但在直覺和政治敏銳性方面,卻超出了漢室女子太多太多。
要知道,在匈奴,哪怕是單于最寵愛的女兒,只要做錯了事情,也是萬劫不復。
至於單于的妃子,每年都會有幾個暴斃或者乾脆就是被處死。
而導致她們有那個下場的緣故,可能僅僅是說錯了一句話甚至,僅僅只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
而在漢室,則沒有這麼危險。
但也正因爲如此,夏胭脂才知道,必定是出了事情。
而且,倘若她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恐怕下場,比起那些被單于處死的妃子,還要慘!
她坐起來,看向自己的那些侍女,眉目之間,已經是殺氣騰騰。
這些侍女都是她從匈奴帶來的陪嫁女子。
以匈奴的傳統,這些侍女,就是她的私人財產。
從肉體到靈魂都屬於她所有。
即使是她要去殺單于,這些侍女也該跟着她一起。
否則,就要被吊死在部落的轅門前,屍體讓豺狼與烏鴉啄食,頭骨製成尿壺,親族後代全部活挖心臟。
“你們自己說,瞞着我,做了什麼?”夏胭脂拿出了自己北海閼氏的氣勢,怒目瞪着這些侍女。
夏胭脂很聰明,問題,只可能出在這些身邊的貼己人身上。
此刻,夏胭脂又恨又惱。
她恨的是單于庭,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不跟她打招呼。
而她惱怒的,則是身邊的這些奴婢。
夏胭脂自問待她們不薄,學着漢室的手段,對她們極盡賞賜,甚至有時候還暗示將來會將她們中某幾個表現出色的侍女,送上天子的御榻,將來作爲她在宮中的盟友。
爲的就是,防止這些人中有着單于庭安插的眼線。
可誰知道,如此厚恩,卻還是被這些奴婢背叛。
這讓夏胭脂無法接受!
同時,也讓夏胭脂對匈奴最後一絲感情徹底斷絕!
既然,匈奴單于庭。不將她視爲女兒,不支持她,反倒拖她後腿。
這樣的母族,不要也罷!
對草原上的女兒來說,既然母族背叛了自己,那自己拋棄母族,那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過去幾十年,匈奴帝國境內一大半的叛亂和對抗事件背後,都有着王庭的貴女身影。
只是能成功的少之又少。
夏胭脂身邊的侍女聞言。紛紛跪下來。
劉徹看着,忽然笑了起來。
這個女子,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
只是,僅僅這樣,恐怕還洗不清嫌疑。
不過,也不重要,因爲,劉徹很快就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了。
“陛下……繡衣衛左僕射王溫舒來了……”王道走到劉徹身邊悄聲稟報。
“去問問他,結果如何!”劉徹輕聲吩咐着,同時手指輕輕的敲擊起來。這是他從先帝身上學到的爲數不多的一個習慣。
一刻鐘後,王道回來,在劉徹耳邊耳語許久。
劉徹聽着。臉上的神色漸漸鬆弛開來。
伸手摟住夏胭脂的身子,在她嘴上吻了一下,道:“愛妃不錯,沒有枉費朕的信任!”
夏胭脂一愣,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還是清楚,自己已經重新得到了自己丈夫的信任和寵愛,道:“陛下。臣妾即嫁給陛下,即是陛下的女人,在草原上,女子嫁給丈夫,當然是爲丈夫考慮,而不會爲自己的母族打算……”
說着她就嚶嚶的抽泣起來。
劉徹呵呵一笑,道:“卻是朕的不是,錯怪了愛妃。朕認罰!愛妃說吧,想要什麼補償,朕都答應你!”
夏胭脂立刻撲到劉徹懷中,將自己的身子緊緊裹在劉徹身上,道:“陛下。臣妾只想給陛下生個兒子……”
劉徹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託着她的下巴。凝視着她的眼睛。
夏胭脂的這句話,且不管是否真假,但劉徹相信,不管什麼男人,都喜歡自己的女人,對自己如此要求。
而就在這剎那,殿中走進來幾位全副武裝的士兵,然後,這些士兵就開始沉默的抓人。
跪在地上的那幾個夏胭脂身邊的貼身侍女中,片刻就有三人被拖走。
而不管是劉徹還是夏胭脂,都將這一切當做不存在。
尤其是夏胭脂,她死死的纏住劉徹,火熱的身子不斷的扭動,媚眼如絲,盡一切的可能的挑動着劉徹的**。
很快,兩人身上的衣物就不斷去除……
翌日,劉徹從夏胭脂豐滿的肉體上坐起來,王道立刻上前,稟報:“陛下,所有的老鼠,都已經抓出來了,他們該怎麼處置,敢請陛下示意!”
劉徹站起身來,立刻有侍女上前,爲其穿衣。
“男的,送去蜀郡的礦山,女的嘛……”劉徹躊躇了片刻後,道:“朕聽說在上林苑,安置了幾十位有功傷殘的軍人,讓他們抽籤,誰抽到了,就是誰的細君!”
這個事情其實很簡單。
前幾天,劉徹拿出了那副‘大漢寰宇圖’。
然後故意拿來,給夏胭脂看。
雖然那副地圖,腦補的地方很多,但作爲穿越者,劉徹的地理課也不是白上的。
最起碼,勾勒出了一副大概的完整世界地圖雖然只是亞洲一隅。
但對匈奴人來說,這是確實致命的誘惑。
劉徹故意留了一副複製品在夏胭脂這裡。
然後的事情,就很簡單了,老鼠們果然經不起誘惑跳了出來,盜拓了那副地圖,然後通過渠道,送到了宮外,經由匈奴人安插在長安的幾個暗線,傳遞了出去。
但可惜,這一切,都是個陷阱。
繡衣衛順藤摸瓜,將匈奴人在長安的整個諜報系統連根拔起,其中不乏潛伏在長安十幾年甚至二十年的間諜。
當然,在劉徹故意的縱容下,那副地圖,被送出城外,由兩個與匈奴有着貿易往來的商賈家族,送往匈奴。
繡衣衛緊隨其後,順着這條線一路抓下去。
這下子,估計匈奴人安插在北方的整個諜報系統都要癱瘓。
當然,他們也不是沒有回報。
那副地圖,將很好的指引匈奴人,向西方發起征服戰爭。
恐怕,這幾年,大宛、烏孫,甚至月氏人得頭疼了。
這對劉徹來說,是好事情。
西域諸國,有戰五渣,自然也有強國。
類似大宛這樣的國家,應該還是能夠給予匈奴人足夠的麻煩和打擊。
劉徹也不怕匈奴人不上當。
畢竟,地圖上明確標明瞭月氏人這三個字。
對匈奴來說,月氏人的仇恨度,是排在前幾位的必須剷除的對象。
雖然說,這副地圖流傳到匈奴,匈奴人確實可以從西邊征服戰爭中得到足夠的好處。
不管是大宛的汗血寶馬,還是西域的農業以及阿姆河的優良牧草和馬種。
劉徹也考慮了很久,這樣做的風險。
但是,他在全盤考慮後覺得,匈奴西進,比起他們固守原地,要好太多。
一個全力西進的匈奴,勢必會在東方放鬆戰備,甚至大量抽調東方的精銳部族參戰。
而現在,匈奴帝國的地盤,其實已經達到了一個遊牧民族的極限。
再吞下去,恐怕就要消化不良了。
就連後世的蒙古帝國,成吉思汗死後,立刻分崩離析。
黃金家族僅僅只是一個象徵符號。
現在的匈奴,比之巔峰時期的蒙古帝國,還是遜色許多的。
而且,在制度上,匈奴人有着太多太多的漏洞和不足。
更重要的是,劉徹相信,漢室只需要潛心發展五到十年,即可依靠領先匈奴整個一個多時代的武器裝備和戰術,徹底碾壓過去。
到時候,匈奴人現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只是爲王前驅而已!
到時候,匈奴人是強是弱,區別不大。
況且,西域,也不是那麼好征服的。
不然,老上單于早把整個西域一口吞進肚子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