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節 開導(3)

“家上要做的事情……”張越看着劉據,緩緩的說道:“其實很簡單……”

他俯首恭身,拜道:“臣請家上,上書陛下,請與匈奴戰!”

劉據聞言,渾身劇震。

弭兵,是他在元封三年後的主要主張和政治訴求。

更是他的很多大臣們的基本主張。

理由當然是一致的——現在的漢室疆土已經足夠安全,匈奴人也得到教訓了,再耗費國力,將數十上百萬人民送到戰場上,得不償失。

莫如和親便這句被鷹派和激進派敵視的主張,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畢竟,這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消耗,雖然沒有近現代戰爭的消耗那麼誇張。

但,相對於小農經濟社會來說,也是沉重的負擔。

更關鍵的是,大批青壯遠離故土,前往萬里之外的異域作戰,讓很多地方的生產生活,都陷入了麻煩。

與之相比,很多士大夫都覺得,還是過去的和親比較划算。

每年送點爛大街的絲帛珍寶和香料黃金給匈奴人,就能換取和平。

撐死了,再送個所謂的公主過去。

這樣雖然面子上難看,但卻可以節省大量的資源,將這些資源用到建設漢室身上。

尤其是,當漢匈戰爭,越發的陷入曠日持久的對峙之中,漫長的戰爭,令很多人都備受煎熬和壓迫。

與此同時,因爲戰爭,很多人喪失了大量的權益。

旁的不說一個鹽鐵官營,一個均輸平準,簡單粗暴的收割了多少人的利益?

這些利益受損者,當然希望,一切都能恢復到從前。

那個漢匈沒有開戰,國家不需要爲了戰爭而收割商業利潤的時代。

若是在以前,劉據恐怕在張越開口的瞬間,就已經拂袖而去,至少也會面露不悅。

但現在……

劉據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了,對於漢匈的戰和問題,他自然早沒了過去的自信。

相反,他甚至都拿捏不住,這戰和的利弊了。

他望着張越,呢喃片刻,問道:“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張越輕聲道:“不然,家上還希望怎樣?”

“可是……”劉據搖搖頭,道:“孤根本不懂戰爭,遑論指揮……”

“貿然提議開戰,孤擔心……”

“家上不必擔心……”張越輕笑着道:“只是提請用兵而已,並非真的要與匈奴大戰!”

“且如今,漢匈之間的局勢,也是打不起來的……”

漢匈兩國現在確實打不起來!

因爲,關中今年剛剛遭受全面歉收,朝堂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收割了公孫賀父子和大批子錢商人的財富獲得的資源以及從西南地區轉運來的大量蒻頭、蹲鴟,勉強纔沒有讓災難真的發生。

但,也因此消耗了大量力量!

旁的不說,爲了穩定關中,國家動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從敖倉日夜不休,運輸漕糧入京。

爲了避免關中糧食價格高漲,又動員了無數官吏,實施了配給制。

雖然現在來看,效果還不錯。

但國家的精力,卻幾乎被消耗掉了。

哪怕是當年的秦國,不也因爲修建鄭國渠,而停止對外擴張嗎?

更何況,到現在爲止,夏季旱災帶來的問題,只是得到紓解。

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在今年冬天和明年的春夏兩季。

冬季馬上就要來臨了。

到時候,整個關中的氣溫都會迅速下降。

而屆時,褒斜道會被大雪堵塞,大河也會封凍。

無論是蜀郡、西南還是雒陽的糧食,都無法再像現在這樣快速的運到關中。

而關中數百萬人口,每天都要消耗天文數字一樣的食物。

故而,國家屆時只有一個選擇——向北方要糧!

從太原和晉陽轉運糧食。

這就必然導致,漢軍的戰略糧食儲備的飛速消耗。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軍不可能發起任何戰略進攻。

講老實話,能守住現有防線,穩定住已有的勢力範圍,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但匈奴人更慘!

以張越所知的情況來看,匈奴內部的權力鬥爭,已經日趨白熱化。

圍繞着狐鹿姑單于和日逐王先賢憚的鬥爭,牽扯了他們大量的兵力和精力。

以至於他們甚至都沒有精力來管樓蘭的事情,讓李廣利得以順利的將樓蘭王子安循以及諸邑公主送到樓蘭王都,掌控局勢。

來自範夫人城的奏報顯示,匈奴人現在連浚稽山都放棄了。

王庭主力在向西方移動,龐大的騎兵集羣,以泰山壓頂之勢,向先賢憚的控制地區施壓。

以至於,連輪臺的漢家屯墾部隊,都能順利的出城收割粟米。

而不需要和前幾年一樣,每到粟米收穫季節,都需要大批騎兵保護,才能安心收穫。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漢匈,都沒有力氣再挑起大戰了。

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兩國的軍隊都沒有戰略進攻能力。

撐死了也就是製造一些小型摩擦,有幾次低烈度的接觸而已。

所以,在這個時候嚷嚷戰爭,其實就是嘴炮。

哪怕喊的再響亮,最終也只是嘴炮而已。

充其量,不過是嚇唬一下。

劉據聽着,卻是有些接受不能。

他的三觀和他接受的教育,讓他從小就清楚——戰爭無小事。

兩國交兵,稍不留神,就可能導致災難性的後果。

舅父衛青生前,每臨漢匈大戰,都會特別慎重、謹慎,徹夜徹夜的在堪輿前,關注漢軍的每一個動向。

哪有像張越這樣,拿着戰爭當籌碼的。

“這樣是不是有些輕浮了……”劉據輕聲道:“若萬一朝堂真的決意用兵了……孤不就成了罪人了?”

“家上……”張越擡起頭,看着劉據,問道:“不知道家上是否看過臣獻給陛下的《戰爭論》一策?”

“臣在其策中曾有愚見: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戰爭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戰爭總是在某種政治形勢下導致的,而且只能由某種政治動機引發……”

“如今漢匈兩國的政治局勢,都不容許發生大規模的交兵!”

“無論是漢匈,都不可能在如今局勢下,發動大規模戰爭!”

“非其不願,實在是不能!”

“而且,在戰略上來說,匈奴人面臨的問題比我漢家面臨的問題,還要複雜深刻!”

對漢而言,很顯然,經歷了夏季旱災和隨後的政治變動後,國家需要時間來舔舐傷口。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死了那麼多人,可不是簡單的一個命令就可以禰和的。

旁的不說,現在的太僕系統,就處於一片混亂。

漢家的馬政系統,需要重新調整和規劃,以消除來自公孫家族的影響。

換而言之,最起碼在太僕系統重新運轉之前,漢家騎兵只能固守現有疆土。

貿然發動對匈奴的大規模攻擊,結局必然是失敗!

歷史也證明了這個事實,巫蠱之禍後李廣利全軍覆沒,漢家最大最強的野戰部隊,折戟沉沙。

自那以後,漢家用了十幾年才恢復元氣。

如今,雖然相對歷史上的巫蠱之禍,公孫賀父子之死造成的影響力沒有那麼巨大。

但一個丞相和那麼多貴族公卿大商人的撲街,也不可避免的帶來種種問題。

在沒有消弭這些問題之前,貿然出擊的結局,是註定的!

除非發生奇蹟,不然,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是上蒼護佑!

更不提,其實漢家還要接受更嚴苛的考驗!

今年夏季的旱災,就已經將這個考驗的種子埋下了。

大旱之後,必有蝗災!

後世之人,對於蝗蟲這種生物,早已經沒有了畏懼。

反而覺得是美味,以至於出現某地發生蝗災,結果捕捉蝗蟲的人,比蝗蟲還多的可怕例子。

但在現在這個時代,蝗災是毋庸置疑的恐怖天災!

遮天蔽日的蝗蟲羣,能在幾天之內就啃光它們飛過的地域的所有莊稼!

而人民對於蝗蟲,卻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些畜生肆虐。

一旦明年夏天出現蝗災,關中地區的生產生活,必然癱瘓。

所以,兩三年內,漢室的戰略進攻能力都是零。

那匈奴呢?

情況可能更復雜,更糟糕。

匈奴現在的問題不僅僅是內憂。

日逐王先賢憚,在匈奴內部公然與狐鹿姑唱對臺戲,大批匈奴貴族依附和擁護他。

狐鹿姑單于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情況的。

因爲上一個和單于唱對臺戲的實權貴族的人的名字叫尹稚斜!

狐鹿姑的祖父!

尹稚斜在軍臣單于死後,立刻就發動政變,自己坐上了單于之位,導致於單流亡漢室。

故而,狐鹿姑肯定會和先賢憚打起來!

而在這場叔侄之爭外,不僅僅有漢軍在虎視眈眈。

還有另外一個競爭者在旁窺伺!

烏孫的騎兵,一直徘徊在天山一帶,就等着匈奴人開戰,自己撿便宜。

複雜的國際局勢,無論是狐鹿姑還是先賢憚,都無法集中全力來解決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漢家必須發出聲音!

哪怕只是嘴炮也好,必須讓匈奴人,不得不回頭。

劉據聽着張越的話,心裡面也是一震。

《戰爭論》這本書他聽說過,但從來沒有看過。

因爲很多人告訴他,這本書裡面充斥着‘暴虐之言’,充滿着‘不義之語’。

但現在看來,或許,這本書值得一看!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劉據咀嚼着這句話,心裡面感觸頗多。

他看過無數的書,但從沒有像這樣簡單直白的一語中的的概括戰爭本質的結論。

但……

他還是有疑慮。

“父皇願意看孤的奏疏嗎?”劉據看着張越問道:“父皇真的能因爲此事而原諒孤?”

對此劉據,真的是有些拿不準。

畢竟,老父親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以他的瞭解,恐怕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哄好的。

張越卻是微微笑道:“陛下對家上的期望,家上難道不知道嗎?”

劉據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迷茫。

當今天子,他的父親,在他的印象裡,除了兒時的歡樂時光外,剩下的全部是苛責和要求。

這十幾年來,更是除了訓斥,就沒有什麼好話了。

每次去見天子,劉據都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對於父親,他更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摸不透。

沒有辦法,他和自己的父親,這些年加起來說的話,恐怕都還沒有他和張越說過的話多。

而父親對他的期望和要求,他本人哪裡清楚?

他能知道的,不過是老爹總覺得他‘不類己’。

但劉據卻一直覺得,自己的老爹的行爲都是錯的。

哪裡可能去學老爹的作爲,以老爹爲模板?

張越看着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劉家的教育,其實一直都很不錯。

自太宗後,連續三代都出了明君雄主,戰略家、軍事家。

可惜,到了劉據這裡,可能是因爲含着金鑰匙出生,從小就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波折。

在霍去病衛青的羽翼下,劉據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挑戰。

這就導致,劉據在衛青去世前,很可能都沒有做過什麼真正的決定和事情。

衛青幾乎可以爲他擺平任何問題。

於是,就成了現在這樣!

就像魯哀公所言:寡人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既不知悲,也不知喜,更不知哀……

簡單的總結起來,就是溫室裡的花朵,被人呵護着成長的幼苗。

這樣的太子,若是在昇平時期,沒有內憂外患的年代,可能還能糊弄糊弄。

但現在的漢室,外有匈奴之患,內有長期戰爭導致的種種問題。

攤上這麼一個太子,也真是悲劇!

一個不小心,劉據就可能變成元帝、成帝那樣的傢伙。

人是好人,性格也好,但就是治國不行!

“陛下若見家上之書,必定龍顏大悅!”張越長身拜道:“這一點,請家上放心!”

“且,臣以爲,再沒有比家上主動請戰更能顯示家上仁孝的事情了!”

當今天子,對劉據最大的不滿,其實說白了,就是他主和而已!

老皇帝最擔心,就是劉據未來上臺,推翻他的政策,破壞他的政治遺產和成果!

明天開始三更一萬字!

第兩百二十二節 上任(2)第一百六十八章 返京第一百零八章 宮廷險惡(2)第兩百六十三節 無限自衛權第兩百六十一節 天子的要求第六百一十八節 貴族們眼裡的張越第七百九十五節 節操喪失第六百零五節 不幸與幸運第七百八十八節 淫祀 (2)第三百八十節 狐鹿姑的選擇第四百五十一節 悲劇的李禹(2)第五百七十節 世無背鍋俠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信公主(2)【求訂閱】第兩百三十節 公務員考試(1)第六百九十三節 秉畀炎火(1)第九十七章 北軍第六百六十二節 張布斯(2)第八百七十三節 橫掃(1)第一百二十七章 證僞(1)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節 匈奴的北遷第七百四十一節 膨脹的長孫第四百三十六節 鄉黨子弟第六百零五節 不幸與幸運第六百四十八節 敲打(1)第八百八十八節 公審第一百五十四章 鼓舞第七百九十三節 入甕(2)第八百四十二節 領袖(2)第兩百節 假民贖買第六百五十三節 協商(2)第八百二十七節 組建班底(2)第四百六十二節 迎戰(1)第四百四十二節 恐怖的少府(3)第兩百七十節 餘波第兩百一十二節 富足 (2)第一百九十一章 先王之制(2)第六百二十九節 烏孫來使(1)第三百五十二節 長樂宮宴(3)第七百五十三節 君心難測第四百七十節 開除左傳儒籍第四百零六節 對策(1)第四百一十二節 各自的抉擇第八百五十四節 離京第兩百五十九節 天子來了(2)第五百零六節 烽火逐塞(2)第八十三章 面聖(4)第六百七十節 抉擇(1)第兩百七十三節 李廣利回朝第七百一十六節 諸子齊聚(2)第六百零五節 不幸與幸運第三百零八節 惱羞成怒第四百六十三節 迎戰(2)第七百一十三節 烏孫的野望第五十六章 牛皮糖第六百九十八節 怪獸(2)第八百三十九節 浪潮(2)第四百一十五節 耍賴第六百三十六節 鐵與火(1)第八百四十節 公羊未來(1)第四百九十二節 聽診器第四百八十六節 釣魚執法第六百九十節 我願百花齊放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子的決斷第兩百七十節 餘波第七百零五節 李陵(1)第八百五十四節 離京第三百零六節 傀儡第五百八十六節 大漢禁軍(2000月票加更)第五十八章 劉進的憂鬱第四百九十節 疫情(3)第五百三十八節 金日磾(2)第八百九十九節 騷動的長安第八百二十八節 書呆子外戚第六百八十一節 普世價值(3)第三十九章 戰爭論(2)第一百八十五章 匯合(2)第五百六十八節 貿易(1)第四百九十三節 吾來遲了!第四百二十九節 潛流(2)第八十四章 入覲後記(1)第四百三十九節 粉絲的提醒第五百零一節 趙柔娘成了皇后義女第兩百二十四節 劉進的內疚第六百八十三節 貿易第一百六十九章 數字與符號第三百七十一節 天子的難題(1)第六百二十七節 匈奴人眼中的張蚩尤(2)第七百八十四節 戰爭準備(2)第兩百七十二節 軍訓(2)第一百零七章 宮廷險惡(1)第七百七十節 三年平羌第四百七十一節 帝國主義第五百四十五節 基層冗官問題第八百零五節 張子重必須死!第三百六十三節 儒墨合一第六百四十一節 定策(1)第三百二十六節 《詩經》的正確解讀方式(1)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安世(1)第七百六十二節 中產之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