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閃
同桌嚇死掉了,拼命拽着我的袖子往下拉:“顧閃你幹嘛!”
車老師奇怪地朝這裡望,親切的聲音傳過來:“顧閃有事嗎?”
“我……那個……”我喏喏,手一下一下地抓着劉海,不停的呃啊呃,我眼角餘光瞄了眼四周,然後努力噤聲,以靜制動。說不定待會兒車老師就會叫我坐下的……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目光閃閃爍爍,尷尬得緊。
他卻忽然看向我,極清淺地笑起來。目光隔得稍遠,我看不清,似乎如常。但是這麼望着,卻又有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我心頭升起來。
忽然地——
場下響起了一下突兀的掌聲,彷彿帶頭般,掌聲稀稀落落地次第響起來,然後是如雷的掌聲,接着是交頭接耳驚異的讚美聲。
我吃了一嚇,趕忙跟着用力地鼓起掌來。我找不到可以敲出最響掌聲的姿勢,只好用力地,再用力地。
他微微點頭頷首,像是完成了一場盛大的瑰麗的奇幻的魔術表演的魔術師,隨後手裡拿着試卷走向座位。
車老師笑容溫婉,有着欣賞與驕傲:“顧閃,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呆了一下,緊接着更加大力地鼓起掌來:“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太震撼了……”太震……撼……了。
我不能表達出我是什麼感覺,只是下意識地跟着鼓掌。心裡一個念頭不停盤桓。
這就是他。是了,這就是他。
自信,強大,聰明。
在我爲之擔心,以爲沒有人能聽懂他的時候,以爲沒有人支持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多慮過。是我……
他這時走到了我的身邊,一米七八的個子,我仰着頭纔好更清楚地望着他——一汪深邃與墨黑。
“顧閃同學還有什麼疑問的話,我們可以課下交流。”
他的眼睛很耀眼地笑起來,我聽見自己很磕磕巴巴地回了個“是”,他似乎點了點頭,然後擦着我的手臂走到座位上。
“你應該對我再有信心些的。”
什麼?
我倏地轉過頭去。他在跟我說話嗎?卻只看見他內斂而淡漠的面孔。剛纔他說話了只是我的錯覺嗎?
我忽然想起自己還杵着,這時候方纔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同學們火辣辣的熱情的注視。
同桌小媛“啪”地將我拉下來。
“你臉好紅。”小媛的聲音細細地傳過來,“一看到我們的課代表哥哥就發昏,你不會也是暗戀他的大羣之一吧?”
“啊?哈哈哈。額妹子嚶~~”我撓頭訕笑,又摸摸自己的臉,熱度透過皮膚傳遞到自己的手掌心。我一手支着自己的臉頰,長出了一口氣,一手捏着筆將那人寫在黑板上的華麗麗解題步驟一字不落地抄下來。
他之前站在講臺上的形象卻總是跳出來,我無意識地抄着……卻悲傷地發現完全不走心,完全不記得自己寫了些什麼。
哎,等等!
我忽然想起什麼,開始在桌子上翻找起來。
那團紙呢!
“小媛,你有沒有看見我桌上那團紙?”
“紙團?”
小媛疑惑地皺起眉,我心涼了半截,自己不停地把試卷翻來覆去好幾遍,眼淚水都要急出來了。我忽然想到什麼,“噌”的轉到後面去。
可不是!那誰不正用筆在那張佈滿摺痕的紙上寫着什麼。
大約我的目光太過炙熱。他手看似很隨意地擡起擋在紙條上,緩緩擡起頭望着我不語。
我訕訕,微笑一下靜悄悄轉回身去。
然而我等了許久,等到大家都被下午第一節數學課成功催眠,等到振奮人心的鈴聲響起,下一課又開始,等到放學。
我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回信。
放學時我故意放慢整理書包的速度,每一本書都要裝模作樣地抖兩下再好好放進書包,每一本書都必須安分在我爲它們安排的位置。然後在他背起書包走過我身邊的一瞬間我裝作隨口問道:
“喂,那張紙呢?”
他駐足,回頭看了我一會兒,道:“扔了。”說罷轉身離開。
扔了。
我在心裡重複這兩個字。手緩緩收緊。
“顧閃一起走嗎?”
我擺擺手:“不用了。我打算留下來做會兒作業再走。”
“嗯好,路上小心。88。”
我目送同學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門口的轉角。我把數學試卷重新從書包裡拿出來,打算做掉再回去。反正剩下的題目也不多了。這不是白天發下來的那張,而是一張新的練習卷。
冬季的夜晚總是黑得比較早,雖然纔剛過五點,夜也卻已然鋪陳開來。我攏了攏厚厚的校服。努力讓自己把心靜下來,思緒卻總是朝那張被丟掉的紙頭上飛去。我這麼……寶貝的東西。我本來打算夾到本子裡藏起來的……
教室裡只剩下我一個人,通校生都回家了,住校生都去吃晚飯了。我彷彿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混着心跳聲。甚至有回聲。
空曠的教室裡忽然傳來腳步聲。我擡頭打算看看是誰,卻不經意地直直撞進他闐黑的目光裡。
一瞬間有種再也掙脫不開的瀕死感。我手足無措起來,圓珠筆在手指之間轉啊轉,想裝作不刻意地移開視線,可是他已然走到了我的身前,霸佔了整個視野,其餘地方一概都成了盲點。
“你怎麼沒有回去?”他問。
我被他身上裹挾着的冬夜的寒意凍得激靈了一下,連忙趁此機會後退了兩步,站穩,發現他早先我一步繞過我身後朝窗口走去。
“爲什麼還沒有回去?”他又問了一遍。
“哦哦哦!”我猛地回過神來,怕他不耐煩連聲應道:“過幾天要模擬考試,需要清理課桌。我東西多,怕到時候拿不動,就想先搬一些回去。但是這樣的話我書包就塞不下了,所以我想先把一些作業做掉,減輕書包負擔。”
我噼裡啪啦解釋了一堆,語速極快目光飄忽,往自己位子上一坐摸過筆和草稿紙就打算繼續做起來。
一抹斜長的暗色陰影遮住了日光燈光覆下來。
我低頭。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拿起我的練習卷。
“餵你幹嘛,我很忙的!”
“那你就做數學?”
“啊?”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我,幹嘛?我臉上有什麼東西是你看不清的需要眯眼嗎?白色的燈光落在他的眼底,像是一汪蓄滿了月光的湖泊。這種看人方式會讓人生出一種他很專注地看着你,研判你的感覺,彷彿你很重要,彷彿你的每一次眨眼,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是他不願錯過的對象。
但是這貨只是近視又不愛戴眼鏡而已!
我扭過臉,嘲笑道:“你視力又變差了啊?”
他揚揚手裡的我的試卷,姿態端得很高:“你說要清理書包,就是做數學?”他換成兩指拈起薄薄的一頁試卷。
我……囧……
我一下跳起來把試卷拍到桌子上,手掌捂得嚴實:“沒有沒有。我看到作業在旁邊就先做一下咯。我本來打算做地理的。被你打斷了以致於我都忘記自己本來要幹什麼了。現在只是隨便做一下的。”
“沒有?什麼沒有?”
“啊?沒有沒有。沒有什麼沒有。”我呸了自己一聲,“那個‘沒有’,是我的口頭禪。”
“口頭禪?”他皺起好看的眉望着我:“我怎麼不知道?”
“切!”我不屑得很明顯:“不要說得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一樣。”
他挑挑眉,把試卷走我掌心下面一點點抽出來:“嗯,的確是隨便做做的。”他手指挑開我的鉛筆盒,比我還熟練地找到我的自動鉛筆,開始在我的潔白的整潔的試卷上圈圈畫畫。
“這題錯了,這題也錯了。這道大題……這步怎麼出來的?你什麼時候生的孩子我怎麼不知道?”
……
……
我驀地攤開掌心在他眼前抖了抖,他怔忪,我瞬間從手中奪回試卷,藉着雙手環胸的姿勢把試卷藏在胸口。
“都說了隨便做做的了!”我回嘴:“你理科這麼好,幹嘛忽然跳槽來文科啊!”
他忽然就不說話了。
我滯了滯。話題又斷了嗎?沉默纏纏繞繞。這死小孩是憋着故意的吧!我纔不會叫他得逞呢!不就不吭聲嘛!那我就!
“吭。”
場面靜默了兩秒。
他在長睫毛掩映下擡眼望着我。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那個……!”
“下午那道題會嗎?”
他忽然截斷我的自言自語一般的對話,我愣了一下,隨後立馬反應過來:“我會!”我用力點頭增加可信性。那道題是他講的呢!雖然我聽得時候一句也沒有注意內容。但這是他講的題目誒!
他“嗯”了一聲,不知道是讚賞還是沒話講。話題一下子又斷了。我們面對面沉默着,他半闔着眼瞼似乎在出神。
我沉默地想到,如果是蘇青在這裡的話,她會怎麼說呢?她一定不會像我這麼木這麼逗比的。
他還是站在我身邊,清瘦頎長,校服外套裡露出軟絨絨的深灰色的毛衣領口。臉低垂,近乎靜默的姿態。燈光耀眼,他卻柔和。
“我……我還不會!”
“嗯?”
我驀地就這麼脫口而出。他會教我的吧。
你下午說了如果我有不會的可以問你的。而我呢現在其實已經會了,這樣就可以在你教我的時候提出些很牛13的觀點,叫你……叫你刮目相看了!這樣我們就可以講很久話了對吧!
我內心澎湃,一時忍不住把手搭在了他的衣袖。
“嚴……嚴……”我有些結巴,然後另一道美麗的聲音卻嫺熟地念出這個名字。
我張了張嘴,有些發不出聲音。
“嚴漱!”另一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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