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孫駝子點起了一個小火爐，小破酒館裡多了一絲溫暖，火光映着他的面頰。
李尋歡望向興雲莊的高牆，他忽然發現，所有一切都是他以爲的。
“李探花還沒有想通嗎？”
“我……”
“其實，局外人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以爲的只是你以爲的。”
李尋歡喝了一口酒，道：“比如？”
“以龍嘯雲的能力，十年前就能隨意在哪裡置辦家產，帶林詩音離開舊地，重新找個地方開始生活，不用受人恩情，也不用被人指指點點，他們一家子卻在興雲莊一住十幾年，從沒想過換地方，你說是林姑娘不想換，還是龍嘯雲不想換？”
李尋歡沉默不言。
“龍嘯雲父子不說在江湖上如何，在這保定府十幾年所作所爲，林姑娘是一點都不知情，還是都知道？”
李尋歡嘴脣動了動，“應該是不知道吧？”
“十幾年對身邊丈夫兒子在做什麼都不知情，伱猜她這些年在做什麼？”
李尋歡的臉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他拿酒杯的手也在抖。
“你回自家祖宅，卻被埋怨爲什麼要回來打亂他們的生活……假如你在關外一輩子不回來，他們又在做什麼？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門聯還貼在門口，這十多年進進出出大門，做着武林人不齒的勾當……說他們一家人在安心生活，你自己信嗎？”
“此事……”孫駝子不忍地開口，想了想又嘆口氣。
在此十多年沒離開一步，他自然知道龍嘯雲父子是什麼樣的人，更清楚龍小云這個孩子……
“是報復吧。”孫駝子低聲道。
“要是報復，還好一點，佔你祖宅讓你像個喪家之犬無處可去，最後遠走關外，這是你活該，不過，她真的是報復嗎？”
李尋歡驟然捏緊了酒壺，他可以理解對方的報復，卻很難想象若不是報復，他們爲何要這樣做。
“我……是我有負於她。”
“沒錯，你是個王八蛋。但不要以爲你是王八蛋，別人就都是好人了。”
李尋歡痛苦地閉上眼睛。
孫駝子喝了口酒，雖然不合時宜，但……真的有點津津有味。
那座巨大宅院裡的故事，實在是太複雜，太糾結，太有趣了。
龍嘯雲在梅花盜一事後已經不知所蹤，興雲莊那兩扇硃紅的大門前沒有往日的繁華景象，顯得有些蕭索。
白天不再有喧譁，晚上也不再有燈火輝煌。
對於清楚興雲莊在這十多年間什麼樣，作過什麼事，結交的都是什麼人的孫駝子來說，這番場景值得喝上幾杯。
住着人家的宅子，花着人家的錢，最後還要罵人家爲何回來。
江湖啊……
孫駝子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津津有味過，一壺酒喝了大半，才放下酒壺。
“爲何不問問龍夫人呢？”他說道。
李尋歡沉默不語。
“這江湖上許多恩怨，都是沒長嘴引起來的。”孫駝子嘆口氣，愈發覺得這句話有道理。
李尋歡已醉倒了，趴在桌子上。
他穿的衣服並不華貴，長得也沒什麼特別，一臉病容，很是憔悴。
孫駝子目光幽幽地看向顧長生。顧長生彈了彈手指，“放下過往，用憐花寶鑑治好肺癆，最強形態的李尋歡，應該是什麼模樣？”
孫駝子愣了愣，想到那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背上起了陣陣寒意。
“總有一點不會變的。”孫駝子忽然道。
顧長生道：“什麼？”
孫駝子慢慢道：“李尋歡只會是李尋歡，那十年落寞沒有消磨掉他的俠義之心，今後也不會。”
顧長生道：“這豈不是更好？”
孫駝子想了想十幾年前意氣風發的李尋歡，七年間大小三百餘戰殺出來的李尋歡，神情恍惚了一下。
不知不覺已經十多年過去了，看着眼前蕭索憂鬱的中年人，竟恍如昨日一般。
最強形態的李尋歡……
他想起了關外藍蠍子、大歡喜女菩薩、還有呂鳳先等傳聞在打聽李尋歡行蹤的人，不由沉默。
病癆鬼他們都不見得能打得過，要是靠憐花寶鑑治好傷的李尋歡……
“看來我的事真的結束了。”孫駝子忽然道。
孫小紅眼睛一亮，“二叔要回家了嗎？”
孫駝子笑道：“總要回去的，正好也隱跡江湖十幾年了，很多人都不記得有我這麼個人，回家就不出來了。”
家。
想到這個詞，孫駝子心裡就泛起一股溫暖，十幾年了，他幾乎都要忘了家是什麼感覺。
“你呢？”孫駝子問。
孫小紅道：“我跟着兩個師父很好。”
孫駝子點了點頭：“看得出來。”
孫白髮帶着這丫頭在江湖遊蕩說書的時候，她兩條大辮子，衣服雖然乾淨，卻顯得很像個野丫頭。
如今披散着一頭烏黑的頭髮，眼睛亮亮的，神光充足，前些日子對金錢幫的出手也能看出她功夫之精進。
“金錢幫勢力很大，正面衝突殊爲不智。”思及此處，孫駝子嚴肅地對孫小紅道。
他在此處守護憐花寶鑑，自然對江湖勢力有所瞭解，如果消息泄露對上的話，面對金錢幫他沒有絲毫把握。
孫小紅點了點頭，柔聲細語道：“我知道了，二叔。”
孫駝子不再說話，而是望向外面街道對面的高牆，高牆裡，是曾經的李園，如今的興雲莊，他已看了十餘年。
江湖上已漸漸有了可怕的傳說，說這裡是座凶宅，不管高僧還是奇士，亦或者傾國傾城的絕色，走進那扇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
還好他沒有進去過，從來都是在外旁觀。
“金錢幫好像在忙什麼事，所以沒有抽出空來找你們，等他們閒下來，恐怕就會來高手。”孫駝子提醒道。
“忙什麼事？”孫小紅問。
孫駝子搖了搖頭，看向她兩個師父。
那兩個女子只是慢吞吞喝着茶，沒有絲毫驚訝，也沒有驚慌，彷彿金錢幫只是某個不出名的小勢力、小幫派。
“可能……對付藏劍山莊去了？”顧長生思量道。
擁有諸多兵器的藏劍山莊，連江玉燕都動心想幫孫小紅趁亂找一把合手的兵器，金錢幫怎麼可能不動心？
老龍死了、少莊主游龍生被大歡喜菩薩拉去嘿咻，藏劍山莊遭此劫難幾乎是註定的。
孫駝子怔了怔，道：“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