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或許還是兵荒馬亂的一片,可在車裡這略狹小的空間內,我卻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寧。
因爲直到這一刻,我才驀地生出一種感覺,在一些不可挽救不可逆轉的事情面前,譬如死亡,人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顯得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無足輕重。
那些一直堵在我的心口裡說不出的話,此時此刻也能順暢地說出來了。
我說:“你跟你的那個前女友……你們是爲什麼分手的啊?”
陸敬修沒有如方纔那般低吼,只是呼吸沉了許多。
我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問道:“該不會是你提出來的吧?”
“餘清辭。”他突然叫了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這些事情回來再說,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聞言又轉頭看了一眼車窗外,模糊地看到不遠處已經有警察出現,開始進行救援。
“你不想說,是單純因爲擔心我的安危,還是不願意面對我所說的問題?”
我承認我現在有點咄咄逼人,潛意識裡也確實是想逼他。
他這樣的性子,我這樣的脾氣,我怕過了今天,以後就再難從他那裡聽到有關這件事的言語了。
顧正跟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陸敬修現願意再提起以前的事,更不願意聽人說起他的前女友。
至於爲什麼他沒有多說,但我能從他的話裡猜出一些。
比起心虛,更多的似乎是忌憚。
陸敬修在忌憚什麼呢?
等待他回答的時候,我看到前面那輛車的車主已經打開車窗伸手呼救,路邊的警察和消防員們穿好了救生衣,像是要淌着水過來。
也許在不多久的以後,他們會順帶着發現我也被困在這裡,也會將我救起。
我不知道陸敬修現在是什麼表情和心情,不過我遇到了“危險”,他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我輕輕勾勾脣角,用更輕的聲音說道:“我現在就在東池大街上,車子已經被淹了一半,走不動了。就算是你現在來接我,也趕不上這暴雨的速度。陸敬修,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什麼話說不出來的,嗯?”
我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緊握成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習慣賭一回拼一把這樣的行爲,儼然是個賭徒。
這一次,如果賭贏了,那我就能聽到想聽的答案;若是輸了……若是輸了,我也不後悔,我寧願痛痛快快地吵一架,也不想猜來猜去地打啞謎。
而事實證明,我贏了。
我贏了陸敬修。
雖然在很久很久的以後,我才知道,陸敬修從來不曾對誰有過妥協,即便是有人拿他最珍視的東西威脅,他也沒有動搖過。
但今時今刻,我確實是做到了。
他說:“是有那麼一個人,我跟她在一起三年的時間,後來因爲性格不合……分手了。”
“只是性格不合嗎?”顧正跟我說,是陸敬修單方面提出的分手,那姑娘可是一直深深愛着他。
“是。”他的聲音低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他跟顧正之間,我當然是更願意相信他,而且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願意相信。
我的語氣緩了緩,之後接着道:“可是那姑娘……爲什麼最後進了療養院?”
這次陸敬修有了片刻的停頓,但沒有避而不答,很快啞着聲說道:“她的家庭出了些變故,對她來說,是個很沉重的打擊。”
家庭的變故……
我撫住額頭,真心覺得自己特別傻,特別蠢。
就聽了顧正那捕風捉影的幾句話,我這都做了些什麼。
其他的不說,就陸敬修這樣的男人,他怎麼可能把人家姑娘拋棄,又刺激到進了療養院還不管不顧。
還有我這麼逼他,他心裡會怎麼想我,會不會覺得我是個特事兒特煩人的女人,以後對我有什麼看法啊。
我整個人糾結的不行,卻在不多久之後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沉定的一句:“別怕,我馬上就到。”
有兩個救生員已經朝我的方向走過來,還對我揮了揮手,確認我的狀態。
我對着他們示意了一下,接着對着手機提高聲音急道:“陸敬修你別來!有人來救我了,我會沒事的!你真的別來,雨還下着呢!”
說完之後我並沒有聽到迴音,拿過手機一看,顯示的卻還是通話中。
我剛想再問一句,救生員已經到了我的車邊,示意我打開車門。
我只好先將手機揣在褲子的口袋裡,然後按照指示下車,一個人還把他的救生衣套在我的身上,我推脫着說不用,最後也沒有拗過。
兩個男人一人架着我的一條胳膊往路邊高處走,行至低窪處水都沒到了我的大腿,走一步都覺得艱難。
好在身邊還有支撐,其中一個年紀略大點的警察還笑着對我說:“行啊姑娘,體力挺好,沒讓我們把你扛出去。”
我知道他這是在打趣,也是鼓勵,當即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明明天氣和境況都這麼惡劣,但心裡莫名的通暢是怎麼回事。
我想擡頭看看天空,奈何雨下的依舊挺急,不能在水中有片刻的停留,只能稍微加緊速度向路邊走去。
將我送到安全地帶之後,那兩個警察轉身要折回去,我連忙把身上的救生衣脫下遞過去,不忘真心說句謝謝。
“謝啥,都是應該的。小姑娘你可別亂走啊,外面還危險着。你在這耐心等會兒,等水退去一點,車就能進來了,到時候送你回家。”
那個年紀略輕,也是送給我救生衣的警察故意板正着臉說。
我看着他們淌着渾水離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眼眶和鼻子突然特別酸。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可不能就這樣簡單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