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到醫院中去,簡單診斷過後,醫生便得出結論,顧愷這是高原反應了。
平躺在白色的病牀上,顧愷的臉上覆蓋着氧氣罩,面色蒼白,正安靜地呼吸。陳宸去辦了手續,回來之後,依靠在牀頭上,不知是在想寫什麼。不多時嗤笑了一聲,說一句:“去抽跟煙。”便雙手插兜,離開了病房。
肖栩和我坐在一旁,說是陪牀,顧愷安靜得很,也根本不需要什麼人來照顧。他盯着陳宸離開的背影,而後用手肘捅了捅我:“哎,陳先生不會真對師兄有意思吧……?”
“或許吧。”我聳肩。
他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或許是什麼啊?——不過話說,看師兄也根本不像咱們這個圈子裡的人啊。”肖栩說着,最後已近自言自語了。
我沒去搭理他的話。陳宸確實奇怪,不知道他是怎麼看中了顧愷的,剛剛在山上顧愷暈厥的時候,從他背起顧愷來飛奔至醫院中的架勢上來看,我傾向於他是真心的。算了,管什麼爲什麼,我甚至都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對肖栩這麼執着。
病房裡的空氣沉悶,有一股我極爲厭惡的消毒水的味道。我打算出去通一通風,門外卻站着陳宸。他真是出來抽菸了,就倚在牆上,半低着頭,嘴裡叼着一根菸,菸頭一明一滅。我跟他打了個招呼,便把走廊裡的窗拉開,探出頭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窗外的空氣。
“哎,秦恆。”
陳宸忽然出聲,叫了我的名字。我奇怪地回過頭去:“怎麼了,陳先生?”
“一直沒問過,你跟肖栩……是在一起的吧?”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之後便有些緊張地不斷在加快。前前後後地加起來,我和肖栩戀愛的日子已經有十多年了,卻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展示過我們的關係,已經習慣了躲在陰影裡,我就像懼怕陽光的吸血鬼突然被拽到了太陽底下那樣,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我用沉默作爲了答案,久等不到我的迴應,陳宸“噗嗤”一聲笑了:“你怕什麼?這是什麼年代了,還不敢承認?”
“……陳先生問這個做什麼?”我用面無表情來掩飾內心的緊張。
“就是隨便找個話題聊聊天。”陳宸並沒有追問下去,看樣子果真是像他所言,就只是找個話題罷了。
乾脆避開這個尷尬的問題,我轉頭繼續呼吸我的空氣,西藏的氣息與帝都不同,這裡的一切都是沁人心脾的:“聊什麼都行,這種話題嚴肅了一些吧。”
“那……聊聊我的感情問題?”陳宸把菸頭摁在窗臺上,丟入了垃圾桶裡。踱到走廊的另一端,把背又靠向了玻璃。
煙的味道還彌留在空氣之中,潔淨的窗臺上留下了一個灰圈。我皺了皺眉頭,煙味則是我另外一種不喜歡的味道了,不過沒有說什麼:“感情?陳先生是真要追師兄?”
“怎麼還問真假?我現在不就是在追他麼。”陳宸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根菸來,見我不動聲色地遠離,嘴角掛了一絲微笑,又把煙塞回了盒子裡去。
擺出個無辜的表情來,我遠眺湛藍的天空,斟酌了一下語句:“怎麼說呢……師兄他不是這個圈子裡的。”
“是啊,前輩教訓,寧可愛上一條狗,別被直男牽着走,我這不是栽了麼。”即便是沒有在抽菸,陳宸的食指與中指擺出的動作,也還是像夾着菸捲一樣。
哪裡的前輩留下過這種教訓,被陳宸的那句話逗樂了,我笑了笑:“我可不覺得陳先生是那種爲愛奮不顧身的小女生,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爲何不放棄呢?”
“總要試試看麼,不然我怎麼甘心。——我這個年紀了,字典裡還從來沒有過‘退縮’這兩個字。”
“字典裡查不到詞不是應該的麼。”
一瞬間氣氛有些凝滯,大概是我這個笑話實在太冷了,連陳宸都一時語塞。我戲謔地看着他,也不打算開口打破這個氛圍,直到他尷尬一笑:“那就換詞典好了。——得,我找個地方抽根菸。”
他擺了擺手就要走,這時病房的門卻被推開,肖栩探出腦袋來,一臉地驚喜:“師兄醒了!”
顧愷醒了。還好他被送往醫院及時,吸氧過後便沒什麼大礙了,只是還很虛弱,步伐輕飄,硬插在我和肖栩之間走着,不時扶一扶我們當中的某個人的肩膀。想必這裡的醫生見多了高原反應,全然沒當回事便趕他出院了,顧愷搖晃着腳步往酒店走着,一邊晃着腦袋一邊自嘲:“枉我在雲貴高原上生活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爬得稍微更高了一些麼,居然高原反應了,被家裡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被笑死……”
不能爬太高了,這樣在西藏的行程便生生地被砍掉了一半。肖栩則興沖沖地提議讓顧愷做回導遊,帶我們去雲南遊玩。冤大頭陳宸欣然同意繼續掏錢,顧愷則擔憂這種旅遊熱線,現在還買不買得到火車票。“倒是可以在那些沒多少人去的小站轉車。”他想了想,提議道,這就是仗着本地人的優勢了。
收集了我們幾個人的身份證,顧愷要去買車票。陳宸把身份證掏出來的瞬間卻又縮了回去,訕笑着說:“到哪裡轉?我去買票吧。”
“總得先看看到哪裡的車票還有剩才知道到哪裡轉啊,給我!”顧愷鄙夷地白了陳宸一眼,伸手去搶陳宸的身份證。不知爲何,陳宸卻執意不給,爭搶的過程中,只聽到“啪”地一聲,陳宸的身份證掉落到了地上。顧愷低下頭要去撿,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來:“哈,哈哈哈!我說你怎麼不捨得給我呢!哈哈!”
“……別笑了!”陳宸的臉上卻是難得的惱怒,居然有些臉紅?
我好奇地瞥了一眼,顧愷已經把掉到地上的身份證撿起來了。也許是因爲藏着掖着的東西已經被發現了,陳宸再也不急着去搶,任由顧愷把他的身份證擺在我們眼前:“瞧瞧,這傢伙,原來連名字都沒有告訴我們啊!”
身份證上寫着的,姓名一欄,是陳宸宸。
“你們就當我爸是個結巴給我登記姓名的是個傻瓜好了。”陳宸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來,敲了敲顧愷的頭,“還不快去買車票!”
沒想到即便是小站卻仍舊這麼漂亮,若說西藏像是天堂,那麼雲南的一山一水便精緻得如同畫卷一樣了。不自覺地便在這裡多停留了一段時間,反正下了火車要轉的是汽車,每天都能發十多趟,一點都不着急。這個地方便有這種能讓人放鬆下來的魔力。不知道是哪個民族的聚居地,到處都是寨子,被寨子圍繞起來的是一株大樹,上面飄滿了絲帶。
顧愷倒是認識這些:“是這個村子的靈樹吧!看那些絲帶,應該是村裡的人許願用的。”
“我說,有沒有什麼在‘靈樹之下接吻就能在一起一輩子’的說法?”陳宸居然有些躍躍欲試。
顧愷白了他一眼:“怎麼可能有,再說各個民族的習俗不一樣,我怎麼知道這裡的說法是什麼。”
只是在寨子中大略地瀏覽了一下,連語言都不通的少數民族的人們對外人帶着些警惕。我們四人隨意地走了走,並沒有真正靠近那株大樹——想必是在寨中人心目中異常神聖的地方。原路折返,火車站旁就是汽車站了,因爲這條路相對平坦而由此通車,這建築在這周圍顯得如此突兀。
在外遊玩了約有半個月,肖栩接了家裡的電話,催他回去了。我也很想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就此分別,顧愷直接轉車回了他們村子,肖栩和陳宸則坐火車回帝都,我也踏上了自己回家的旅途。回程的車票只剩了硬臥,我躺在擡不起頭來的上鋪上,一天零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搖搖晃晃,打着節拍,向老家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