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了彎小指, 彷彿這個動作有多見不得人似的,特地藏了起來,只讓我們兩個人看見。我心跳驟停, 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 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我差一點脫口而出“別胡說”, 好在在第一個字蹦出口的時候吞嚥了下去。我裝傻充愣起來, 笑了笑:“我還以爲你要說什麼呢, 你把話說明白點不行麼?”
我不是什麼奧斯卡影帝,自從知道自己的性向之後的這麼多年,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可能去掩飾自己這不同尋常的一點, 害怕被擠到這個社會的角落,偶爾卻也有過差一點暴露的時候, 學了這麼久, 也學會了搪塞掉這樣的話題。
“再跟我裝!”鄭和卻一點也不信我的話, 又把我往他身邊拽了拽,聲音壓得更低了,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男人啊?”
“你亂說什麼!”我慌忙推開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怕這樣的慌亂被鄭和察覺。
鄭和笑:“得啦,得啦!你跟我說實話唄, 行吧, 我顯示一點我的誠意, 跟你說, 我是雙來着。”
“下節課要上課了, 我得先走了。”我不知道他是說實話還是爲了套我的話而說謊,太習慣隱藏導致我並不敢輕易相信鄭和所謂的“誠意”。擡起手腕來看了看錶, 我隨意敷衍着便慌忙離開。鄭和在我的身後“哎”、“哎”地叫了幾聲,我沒有管。
的確是有課,不過聽過好多遍了,也懶得再細聽,拿出了高中的本事,擺出一副認真聽講的姿態,實際上思緒早便不知道神遊到了哪裡。上的是全校必修的政治課,三百多人的大教室,後排坐得滿滿的,前排卻沒幾個人,我坐在第三排,左右都空着。
忽然有遲到人溜了進來,坐在了我的身旁。我條件反射性地一瞥,竟然是肖栩。趕緊收回神色,向另外一邊挪了一個座位,低下頭去,乾脆趴着睡覺,昨晚上纔在浴室跟他尷尬到不行地撞面,我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跟我選同一節政治課。
明明很困,結果卻睡不着。我從來不知道B大原來這麼小,想要碰到一個人會如此地容易,真想罵肖栩陰魂不散了。其實隔了一個座位,我卻總覺得身旁傳來了他的熱度,這種熱度烘得我渾身燥熱。我還沒想好這一年該怎麼對待肖栩,我想,我大概得用好幾年的時間理清我們兩個的關係,來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告訴自己,肖栩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是我唯一愛過的人,也是傷害我最深的那一個。
又一次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兩個小時,我再也不想再在教室裡待下去了。等肖栩走得夠遠,我提起書包趕緊回了宿舍,睡倒在牀上。這個時間宿舍裡沒有什麼人,整棟樓靜悄悄的。我把大好的光陰浪費在睡覺上,結果卻翻來覆去,甩不掉肖栩在腦海裡的身影。
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我悶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叫那人自己開門,門外卻傳來鄭和的聲音:“老秦你在啊?給我開個門唄!”
不由得越發煩躁,真想幹脆不理會算了,鄭和卻有耐心極了,一直敲個不停。直到我放棄了,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跳下牀去,把門拽開,不耐煩地吼:“幹嘛?”
“……喲,怎麼了?”他被我吼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後腦勺,一臉困惑地問。我情知自己是遷怒了,這兩天不順心的事太多,越來越心煩意亂,鄭和那惱人的敲門聲就像是一個爆發口,點燃了我的全部怒火。吼過之後心緒安定了許多,鄭和也不是故意惹惱我的,對他升出了一些歉意。我平復了一下,抱歉說:“對不起,情緒不太好。”
“沒事兒,哥們兒嘛!”他笑嘻嘻地接受了我的道歉,又勾上了我的肩膀,一斜身子進了我們宿舍,勾腳便關上了房門。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他並不住我們宿舍,這個時候是跑我這裡做什麼:“你沒帶鑰匙?”
“不是、不是!這不找你來聊天麼!”說着他拉開了一把椅子,倒坐在上面,雙手扶在靠背上,面向着我,“坐啊,咱們談談心?”
這傢伙,不會是還想繼續有關“那個”的話題吧。我黑了臉,坐在下鋪的位置,抱着雙臂,決定爲了別讓他扯到性向的話題上,自己現開頭:“聊什麼?聊你昨晚活色生香的糜爛生活?”
“我靠老秦你別跟個老頭子似的行不行!有點年輕人的活力與嚮往行不行!你這口氣跟當爹的想他誤入歧途的兒子似的。”鄭和拍着椅子的靠背。
我笑:“你還知道你是誤入歧途啊。”
“……你跟我一個理科生咬文嚼字幹什麼!”鄭和臉色一僵,梗起脖子來,“我可不是誤入歧途,我是長見識,又沒真胡來!再說我已經成年了,去個夜店還得要人批准?”
“跟我這裡嚷什麼,你有本事跟你爸媽也這麼說啊。”我聳聳肩,不以爲然。
鄭和沉默了幾秒,又換上了笑臉:“得了,得了,別說我了,我說肖栩啊,咱們今天不是有個話題還沒聊完呢?來繼續唄。”
果然還是想談那個,我嘆氣,搖頭說:“鄭和,你的邏輯,是說但凡對夜店和女人不感興趣的不是陽痿就是GAY嗎?”
“那你再給我個理由?你別跟我說你有愛得死去活來的女友了,我可觀察過了,你從不煲電話粥,身邊也沒有女生經常陪着。”鄭和腳點出節奏來,一副看透了我的模樣。
愛的死去活來的女友?那還真沒有,倒是有一個男人,反反覆覆地,跟我折騰了好幾年了。原本讓鄭和一攪合,我好不容易有那麼幾分鐘忘記了肖栩,他這麼一說,肖栩的身形又蹦到了我的腦海裡。我又開始煩躁了起來,乾脆一仰,倒在下鋪的牀上,一點也不想開口。
鄭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手撐在牀上,俯視下來,一臉擔心:“喲,瞧你這模樣不會是死去活來地單箭頭吧……哪家姑娘這麼沒眼光?”
我臉色更難看了幾分,瞪了他一眼。
“不會是被我說中了吧?——來來來,跟哥們兒說說,哥們兒來給你出謀劃策!”他死命地把我從牀上拽起來,胳膊掛在我的肩頭上。我像死豬一樣,不肯起身,他也不嫌沉,硬生生地,真把我拽起來了,滿臉閃着八卦的神情。
明知道這傢伙是個看熱鬧從不嫌事兒大的,我心中憋着的所有的故事此刻卻都在涌向喉嚨。他們在心理憋得太久,發酵一般地脹大,不安於我的壓制,激烈地涌出,想要宣泄出來。這種在我的體內壓制與反抗的爭鬥弄得我身體極爲不舒服,呼吸悶了一些,心口像是被堵塞了一般,我咬着嘴脣阻止那些不該說的說出口,躲開鄭和八卦的神色,最終潰敗在了那被壓抑太久的情感之下。
我慢慢地、仔細地理順這個故事,說了個謊話:“我……他,我們談過兩回,都分手了,現在……嗯,現在我對他而言,就是個陌生人吧,結果我又經常不小心地撞見他……就是這樣。”
“我靠!這個賤女人!”鄭和一向意氣用事,我的故事一講完,他便憤恨地跳了起來,擼起袖子,“經常碰見?咱們學校的?哪個院哪個年級?看小爺我怎麼收拾她!”
這個古惑仔看多了的傢伙。原本抑鬱着的我被他這豪氣沖天的宣言弄得,反而沒了傷感的氣氛。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角掛淚:“我早就想說了,你是有多愛看□□片啊?太可愛了!”
“可愛你妹!你不會是捨不得吧?還向着那個賤女人?”鄭和眼睛瞪得牛大,叉着腰,恨鐵不成鋼地瞪我。
“你別這麼叫他。”即便肖栩根本不是個女人,鄭和這麼一聲又一聲的“賤女人”也讓我覺得怪不舒服。我提醒了他一句,見他臉上寫了“果然你向着他”的樣子,再度失笑,“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他愛自己遠勝過愛我罷了,我不是他對的那個人吧……”
“你就打算這麼原諒他?你開什麼玩笑!這種人,你就應該主動出擊,追他到手,好好□□,讓他愛你愛得把你當神,然後狠狠甩掉才行!”鄭和指着我的鼻尖出起了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