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女士,你說的情況我們已經瞭解,我們會進行調查覈實,感謝二位的配合。”
燕郊分局。
做完筆錄的方晴和童丹在一位民警的相送下走了出來。
之所以如此禮遇,自然是看在方晴實習律師的頭銜。
“方晴,殺人償命,這個案子你最好不要再管了。”
童丹抓着方晴的胳膊,臉色相當不自然。
殺人償命。
沒錯。
或許是運氣不太好,也或許是管利兵在情緒失控下刻意爲之,那個霍姓城管在中刀後沒有堅持到救護車趕到,倒地後沒多久就嚥氣身亡。
這還是童丹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看到人命案發生。
刀哥笑吟吟。
“貪多嚼不爛,這是宋少送我的,我看了一個月,覺得受益匪淺,拿回去,好好研究。”
“庚先生,您這是說的什麼話,能和庚先生做朋友,我文泰一直感到榮幸!”
“要是在之江,好解決,可是那是在燕郊,龍哥,你看……”
“如果不是被高利貸逼的太緊,再加上那些城管暴力執法,這起慘劇不會發生。”
“嚐嚐。”
“文總,我們也是老朋友了,要不然今天也不會把你請到這裡來談,你說對嗎?”
文泰顫抖的接過紙巾,擦拭滿頭的汗水。
一處未竣工、已經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建築工地。
文泰迫不及待接話,繪聲繪色。
把一個有身份有社會地位的建築承包商嚇得心驚膽戰的刀疤臉趕忙低頭。
文泰嚇得一個哆嗦。
文泰敢怒不敢言,甚至還得繼續維持生硬的笑容。
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彷彿局外人般,悠閒喝茶。
一個漢子隨即上前,遞給刀疤臉一本書。
文泰頹喪的在協議書上艱難的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擡起頭。
文泰目露驚疑,看了看對面手眼通天的男人,只能接過。
庚龍擡頭,看了他一眼。
在之江也算是小有名氣。
在刺死對方後,管利兵沒有逃跑,呆滯的握着沾滿鮮血的尖刀站在原地,被聞訊趕來的警察當場抓獲。
刀疤臉拘謹躬身。
“誒,好。”
刀疤臉猶豫下,只能硬着頭皮道:“那個傢伙叫管利兵,之江人,六年前退伍回來,我也是機緣巧合才認識他。很能打,一個打五六個不在話下,是個人才。所以我想着把他拉攏進來,於是先給他借了點錢,滿足他的心願幫他開了個水果店,然後想辦法把他的水果店整倒閉了。可哪知道這小子腦子有點軸,都快吃不起飯了都死活不肯加入我們。而且爲了躲我,還跑到京都去了。這不,把人給捅死了。”
文泰撐着膝蓋,趕忙起身,強忍着長時間跪地的痠痛,忐忑不安的走到茶座前,沒敢直接坐,畢恭畢敬的欠身,喊了句:“庚先生。”
“你去打個招呼不就好了。”
“我早就和你說過,整天不要滿腦子打打殺殺,沒事多讀讀書,沒什麼壞處。”
坐上副駕的童丹扭頭,擔心好姐妹的精神狀態。
這個文總大汗淋漓,急促的說道,說話的時候嘴脣都在哆嗦,顯然內心恐懼到了極點。
刀疤臉擡頭,那張令人不寒而慄的臉上露出一抹違和的憨厚笑容。
“和伱有什麼關係!”
“這次是真的!刀哥,四十天,假如到時候我再不還錢,我文泰自己從這裡跳下去!”
“文總,你和小刀認識這麼久,所以我也不用和你拐彎抹角了。我們的誠意,想必文總也看到了,就不知道文總把不把我們當朋友了。”
“該做的你都做了,高利貸的事,你不是也告訴了警方嗎?方晴,你已經仁至義盡了。這件事過去了,不用你做東,回去了我請你吃大餐。”
文泰嘴脣哆嗦,緊緊捏着協議書,望着庚龍,眼裡透着祈求。
綽號刀哥的刀疤臉掏出一張紙巾,伸向文泰的臉。
童丹抓緊她的胳膊,“別想了,就當今天我們沒有來過。”
“我早就和你說過,做事留一線,現在時代不一樣了。”
“不可能賣不出去的!刀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很多人已經繳納了預付款,只要手續下來,馬上就可以回攏一大筆資金。銀行的錢我可以不管,我一定會把你們的錢先還了!”
簡單一個動作,卻惹得文泰誠惶誠恐,“庚先生,不敢,我自己來就行。”
“圍師必闕,窮寇莫迫。上面很多道理,可以讓你受用一輩子。”
在之江好歹也算一號人物的文泰強行擠出笑臉。
希望之光消失殆盡,文泰眼中浮現劇烈掙扎。
兩女上車。
“呵。”
這是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動作。
“要不要我來開?”
“文總,你的款項已經逾期一個多月了,說說,打算什麼時候還?”
“……龍哥,出了點小麻煩。”
掛斷電話,他神色變得有些陰鬱,看了看自己的老大,欲言又止。
方晴輕喃。
刀疤臉那張自帶三分兇惡的臉上浮現一絲尷尬,湊近兩步,低聲道:“一個找我們借錢的傢伙,把城管給捅死了。”
雜亂的大樓裡,居然還擺着一個茶案,就在刀疤臉身後。
童丹語塞,無言以對。
“庚先生,我可以走了嗎。”
方晴目視前方。
距離東海不過一小時的車程。
“請。”
“文總不必客氣,你都說了,我們是朋友。”
文泰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估摸還沒品出味道,便立即道:“嗯!好茶!”
“庚先生,這……真的不行,這個工程我可是花了幾年時間,廢了無數心血,庚先生,求求您高擡貴手!”
“龍哥,我待會就去書店買書。”
聞言,文泰沒敢再拒絕。
刀疤臉目露憂慮。
有個大腹便便、滿身富態的男人跪在地上,臉色倉惶,瑟瑟發抖。
“別緊張,替你擦擦汗。”
之江。
“呵呵,文總,你的意思是,我們還得等你賣房才能拿到錢是吧。可是假如你這裡的房子賣不出去呢?現在房地產的行情好像不太好,而且據我所知,你還欠銀行的錢吧?”
見狀,童丹就知道她不會聽勸,頹然的靠在椅背上,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幫人的手段,他可是相當瞭解。
刀疤臉補充重點。
“文總,這不是利息不利息的事……”
方晴沒再說完,沉默開車。
“龍哥,事情不是發生在之江,是在燕郊。”
他很清楚這些人的手段。
“這個姓文的還算識趣。”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庚龍依然面不改色,“把話說完。”
一幫大漢立即尾隨。
“接下來我可能沒辦法陪你了。”
刀疤臉掏出手機,接通。
刀哥笑了笑,慢慢的蹲下身,胳膊肘搭在膝蓋上,看着這位建築商抖動不定的眼睛。
庚龍不輕不重,不顯端倪。
再後面,就是數十米的高空。
一個刀疤臉彎腰,笑眯眯的問道,臉上那條疤痕從額頭蔓延到眼角,像一條蜈蚣,猙獰可怖。
刀疤臉滿意一笑。
周圍十幾個彪形大漢負手而立。
文總大聲道,跪在地上顫巍巍的模樣,看上去恨不得磕頭。
“他是我的客戶。”
方晴突然道。
一個建築承包商。
落日餘暉照進這座未竣工的大樓。
刀疤臉陰惻惻的笑道。
“送文總下去。”刀疤臉道。
“誒,好。”
“讓文總過來。”
刀疤臉話還沒說完,一道聲音響起。
“殺人償命,這沒什麼說的,可是龍哥,我擔心,這小子會把我們給捅出來。”
可是對方沒有理會,安靜喝茶。
他慌忙擡頭。
刀疤臉看着那張淡漠的臉,像是被點醒,迅速低頭道:“龍哥,我明白了。”
庚龍淡定喝茶,“說說,多小的麻煩。”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刀疤臉慢條斯理。
童丹嘴脣動了動。
瑪莎拉蒂駛向京都。
“不用。”
在兩名大漢的護送下,文泰魂不守舍的下樓。
發達程度或許比不上東海,但在全國也處於領先水平。
“不麻煩刀哥,我、我自己來。”
童丹扭頭,“該說的,你都說了,剩下的是警察的事,方晴,你只是一個律師而已,爲什麼要多管閒事呢!”
“你和他只是認識而已,連朋友都談不上。這年頭又不講究連坐,他自己捅的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圖窮匕見。
方晴默不作聲,走向座駕。
方晴繫好安全帶,驅車離開警局。
他知道這是幫吸血鬼,但是沒想到胃口居然這麼大!
————
“嗯,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龍哥。”
童丹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她何嘗不是如此。
蹲在面前的刀哥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臉。
“刀哥,我們當然是朋友,就當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再寬限我一些時日,當然,利息照算。”
只一眼,他便臉色大變,然後匆匆翻了幾下。
庚龍點了點頭。
“買書,你知道買哪些書嗎。”
虎背熊腰的男人點了點頭,“文總,坐。”
車內一片安靜。
“給文總筆。”
“抱歉龍哥。”
童丹靠在椅背上,緩緩呼出口氣,強迫自己忘掉那副驚心動魄的血腥畫面。
“謝庚先生。”
可此時竟然被嚇得冷汗直流,並且像個乞丐般惶恐的跪在地上。
如果他不同意,只怕今天很難從自己的工地走出去。
“只不過要你兩棟樓而已,文總,你這麼大的老闆,應該不會在意的,對吧?”
文泰。
庚龍站起身。
文泰慌忙點頭,對方那張笑臉在他眼裡就彷彿是一張惡鬼面具。
刀疤臉拿起協議書,心滿意足的拍了拍。
刀疤臉擡起頭,下意識問道:“龍哥,誰說的?”
“文總,我也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就得一視同仁,一個月,已經是我最大的誠意。所以你說的解決方案,我沒法接受。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方法,就是不知道文總接不接受了。”
男人親自給他倒了杯茶。
庚龍拍了拍這位心腹干將的肩膀,然後擺了擺手。
刀疤臉接過,面露驚疑。
文泰臉色一變再變,肉疼的已經沒法呼吸。
文泰聞弦知意,陪着笑臉,迅速翻閱了下拿到的文件。
“前不久,有人找到我,說解憂貸的利率已經到了逼良爲娼的程度。解憂貸現在一直是你在管吧?”
文泰放下筆。
“文總,龍哥都親自來跟你談了,就看你怎麼選擇了。要麼,現在還錢,要麼,在轉讓書上簽字。”
“筆。”
“看到什麼買什麼唄,反正是書就成。”
“文總,出來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二字。你也知道,我們的客戶不止你一個,我們已經破例寬限了你一個月,你現在又要讓我們等四十天,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怎麼想?我們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童丹無奈,“客戶?他只不過是找你諮詢過而已,算哪門子客戶?他給你出諮詢費了嗎?方晴,我也覺得他很可憐,可是他殺人了!你是學法律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再給我四十天的時間,只需要四十天,一期已經申報檢驗,只要驗收過關,就可以開賣了。一旦收到房款,我馬上還錢!”
“童丹,你說我如果早點制止他們,會不會……”
刀疤臉暗恨。
“賺錢可以,但要注意分寸,動靜不要鬧得太大。槍打出頭鳥,誰蹦躂得最歡,誰倒黴得越快。”
“刀哥。”
刀疤臉回頭,很快站起身,恭敬的朝身後點了點頭,然後居高臨下,對跪在地上的文泰道:“文總,請吧。”
庚龍點了點頭,然後不鹹不淡道:“拿過來。”
“我知道。可是你覺得,管利兵是一個壞人嗎?”
庚龍放下茶杯。
周圍站着的一個彪形大漢從手裡的手提包裡拿出一份文件,走近。
說完,庚龍朝樓梯走去。
文泰這纔敢落坐。
“我哪知道那小子這麼不識好歹,早知道,我就該把他給處理了。”
別無選擇下,文泰只能妥協。
庚龍放下茶杯。
“龍哥慢走。”
刀疤臉躬身,直到庚龍一行消失,才慢慢直起腰,再度拿起那本書。
封面上寫着四個字。
《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