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沼澤一般沉悶的黑暗裡,鐵佛不知曉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但很明顯,不妙。
從那年輕人最後殘酷的表情來看,這一定是要比死亡還要可怕的事。
於是,他掙扎。
他奮力掙扎,拼了命也要逃出去。
可那一瞬間,一雙手出現在腳下。
他低頭一看。
就看見一雙黑黝黝的眼眶,溢滿鮮血!
那張沒了鼻子,舌頭,耳朵的面龐,他再熟悉不過了,不正是前幾天晚上才被他折磨至死的朱家家主朱萬田麼?
對方那扭曲的雙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就好似鐵鑄一般,無法掙脫。
緊接着,無數雙手從那黑暗裡伸出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也浮現!
一個個的,竟都是曾經死在他手中的亡魂!
一雙雙手,攀附上來,將鐵佛整個人都淹沒,硬生生拽進了無盡的黑暗深淵裡。
現實世界。
鐵佛癱軟在地上,還有呼吸,但一雙眼睛,空洞無神。
就好似魂魄已經去了別處。
這時候,方纔傳來餘琛喃喃的聲音。
“——嫁夢。”
“好好享受吧。”
說罷,他扔下半死不活的鐵佛,在這鐵劍洞天裡一個個房間開始搜尋。
——先前他在洞天外的時候就聽說了,鐵佛陀的色準備明天將“東西”交給僱主。
也就是說,這會兒那仁德王讓朱萬田保管的“鐵棺”,應當還在這鐵佛陀的手裡。
搜到北面牆壁的最後一個房間的時候,餘琛剛一踏進門,眼睛就是一亮。
且看這個一個龐大的密室,擺滿了一枚枚陳列整齊的芥子袋,其中裝着都是鐵佛陀這些年來積累的財富和天材地寶。
而在密室中央,一尊龐大的青銅鐵棺,靜靜矗立。
——和朱萬田走馬燈裡的那枚鐵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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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琛繞着鐵棺,觀察了一陣兒。
發現這玩意兒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陣紋,好似一把把堅固的大鎖,將整個鐵棺都封鎖了起來。
想要打開,要麼將將這些陣紋一道道解開,要麼就只能暴力摧毀。
可餘琛又怕給這棺材拆了的話,恐怕會損壞其中的東西,思來想去之後,終於還是決定先帶回去再說。
於是他心念一動,打開地府之門,喚來幾名陰兵,扛着就走。
也正當這時,密室外邊,大堂裡。
一聲歇斯底里的淒厲慘叫響起,無比刺耳。
餘琛走出去一看,就見那鐵佛已經從嫁夢神通中醒過來了。
一雙眼瞳裡,充斥着恐懼和絕望,還有無盡的混亂。
——崩潰了。
在嫁夢神通中,親身體驗了所謂的“地獄”以後,這位殺人爲樂的靈傭團首,精神早已崩潰。
他拖着重傷的身體在地上蠕動着,像一隻悲慘的鼻涕蟲,無意識地蠕動到餘琛這邊,嘴裡不住發出喃喃。
“殺我……殺了我……結束……結束所有……殺了我……”
再也沒有了先前那副桀驁的模樣,聲音中透着無比的乞求。
就像一個討飯的乞丐那樣。
餘琛低下頭,看着他,取出問心鏡,一問。
在嫁夢的地獄中經受了無數折磨的鐵佛,甚至沒有絲毫抵抗,就將所知曉的一切,全盤托出。
原來對於朱萬田保管的屬於仁德王的鐵棺,鐵佛也不知曉裡邊兒到底是什麼東西。
甚至在拿到這玩意兒前,他壓根兒就不曉得這是個棺材。
只是僱主的要求之下,他就那樣去做了。
——當然,那僱主並沒有要求他一定要殺死朱家所有人,只說不能把事情鬧大。
鐵佛一想,這還不簡單?
把人都弄死,找倆替罪羊一頂,不就結了?
他也的確是那樣做的。
而一切結束以後,特別是那倆替罪羊被凌遲處死以後,他才準備按照約定,等風波平息後,將鐵棺交給他的僱主。
而他的僱主的身份嘛,鐵佛陀也只有鐵佛一個人曉得。
——如先前那幾個鐵佛團的煉炁士猜測的那樣。
那僱主的確是朝廷裡的人。
但卻不是什麼大官。
而是……一位皇子。
——八皇子,周助。
那一瞬間,餘琛愣了愣,撓了撓頭。
顯然沒想到,會是他。
從文聖老頭兒的走馬燈的記憶來看,八皇子周助,仁德王胞弟,啓元帝第八子,平日裡存在感極低……就跟沒有差不了太多。
倘若是仁德王乃是不世天才,那八皇子周助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鹹魚。
不僅是因爲天賦,更是因爲……先天缺陷。
仁德王是裝病,撤出了奪嫡之爭,而八皇子周助是一開始就沒有資格繼承大統。
因爲他……已經癱瘓了十多年了。終日只能在牀上度過。
甚至先前連那狡詐多疑的大皇子,都沒考慮過八皇子周助會成爲他的阻礙。
但就是這麼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皇子,究竟是哪兒來的渠道知曉仁德王留下的鐵棺,並圖而謀之的?
餘琛眉頭皺起,也想不通。
但看了看天色,順手一劍斬了鐵佛的腦袋以後,帶着鐵棺和密庫的天材地寶以及靈銖,回了。
天光大亮。
日出東方。
餘琛走後不久,悠悠白雲上,兩名身穿道袍的煉炁士御劍飛過。
看那模樣應當是兩名附近道觀的道人。
而路過鐵劍山的時候,倆人都下意識繞路走開了。
生怕招惹到那羣瘋子,橫遭不測。
可就在經過鐵劍山那片地界兒的時候,其中一名道人無意間一瞥。
突然就看見那鐵劍山……好像塌了?
沒看清,再看看。
他揉了揉眼,定睛一看。
嘿!
不是沒睡醒!
是鐵劍山……真塌了!
倆道人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決定靠近一點看看。
結果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直接嚇破了膽兒!
且看麼鐵劍山已坍塌了大半,山巔破碎,將那鐵劍洞天的大堂完全顯露出來。
然後吧,那大堂裡,一片血紅。
湊近一看,一具具沒了腦袋的屍體跟雕塑一樣,直愣愣拄着。
血已流盡,在地面上凝成暗紅的薄薄的一層,於朝陽的照耀下泛起妖異的光。
更荒唐的是,在那血泊當中,他們甚至看到了鐵佛的腦袋!
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活生生被人斬下了頭顱!
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裡,透着驚恐絕望痛苦,甚至還有一絲絲……解脫?
好像對於那個時候的他來說,死亡也是一種……奢望?
倆道人不敢多停留,立刻回去稟報了宗門!
於是,鐵劍山塌,鐵佛陀滅的消息,一上午時間就傳遍了整個煉炁圈子!
無數譁然!
要知曉,神苔境的煉炁士在大夏本來就不多,大多數還都在朝廷治下。
向鐵佛這樣的狠人,本就是站在煉炁圈子頂端的人物,加上他惡貫滿盈,看不慣他的人如過江之鯽。
這一死,自然是仇者快,親者……哦,他沒親者,那沒事兒了。
總而言之,鬧得挺大。
不少煉炁士拍手稱快的同時都在猜,究竟是哪個好漢乾的事兒。
但這些事兒,和回了不歸陵的餘琛,都沒有太大的關係了。
這會兒的他,人在陰曹地府,黃泉內畔,齊物司裡。
“嘖嘖嘖,當真是大手筆。”
一個不修邊幅的老頭兒扯着自己亂糟糟的鬍鬚,盯着地上一枚龐大沉重的青銅鐵棺,連連感嘆。
“這棺名爲長生棺——當然,肯定不能真的長生,但它和別的棺材也不一樣,別的棺材是裝死人的,這長生棺卻是用來裝活人的,準確的說,是用來裝即將死去的活人。
這棺材的鍛造手藝早已失傳,存世不足雙手之數,一般會用來供奉那些垂垂老矣或重傷不治,但又不想去死的大人物。
在這棺裡,他們不死不活,卻是能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餘琛看着自顧自說話的老頭兒,微微點頭。
——這老頭兒的身份,自然不用多說,就是那江州的魯鈍老頭兒,雖然修行資質不太行,但在雜學一道卻是有着幾乎妖孽的天賦。
先後破解了文聖老頭兒的神苔,又發現了“陰陽向悖”的理論,成了餘琛用黃泉水抵消那奪天造化大陣的關鍵人物。
如今,餘琛想在不毀壞鐵棺內部事物的情況下將其取出來,自然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這老頭兒。
一見面,魯鈍老頭兒就認出了這棺材的來歷。
“那這些陣紋呢?”
餘琛指着棺材上面密密麻麻好似蚯蚓一般的陣紋,“可能破解?”
“大人,小事一樁。”魯鈍老頭兒拍了拍胸脯,嘀咕道:“陣法上的造詣,不是老頭兒自吹自擂,能穩壓老頭兒我的,只有那吳庸小傢伙了。”
說話之間,只看他雙手揮舞,無數法印在手中亮起。
每一次亮起,那鐵棺上的陣紋,也跟着消失一道。
就這樣連續了半個時辰,最後一道封鎖陣紋,也煙消雲散!
魯鈍老頭兒輕輕一拍鐵棺。
——轟隆隆!
一陣沉悶的鋼鐵的摩擦聲,便響徹整個齊物司。
這會兒,魯鈍老頭兒和餘琛都瞪圓了眼,想看看這長生棺裡邊兒究竟是什麼東西。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好似碧波一樣的液體。
據魯鈍老頭兒先前所說,這是長生棺的標配,以超過四位數的藥材煉製的長生液,那些要死不活的人能苟延殘喘,就是因爲這玩意兒的功效。
倆人接着看去。
便見那長生棺裡,沒有他們預想中的屍首。
只有一團人頭大小的粉紅事物。
呈半球形,質地柔軟,表面佈滿了無數褶皺,隨着長生液的涌動,輕輕起伏。
——一枚神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