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窗外那些或高或低的水泥建築,全都籠罩在濛濛煙雨當中,既沒有看見勾欄瓦舍,也沒有看到小橋流水,只有堅硬的鋼筋水泥在迷霧中掙扎求生。
倚窗望着這些景物,程虎忽然覺得江南也不過如此,與書裡寫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之類的江南景緻實在是相差甚遠。
他第一次來江南,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叫做金鐘縣的小縣城。
按照老媽的吩咐,程虎要獨身一人回老家給去世二十多年的大舅程大牛掃墓。
到達金鐘縣之後,程虎先給一個叫做劉大海的男人打了電話。
聽老媽說,這次掃墓是劉大海主動聯繫她的。原先劉大海忙於工作,今年退了休,有了時間,便想着叫上程家的後人一起去給大舅掃墓。
而程虎作爲程家的唯一男丁,在老媽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只身來到這座極爲偏僻的小縣城。
只要一想到老媽那凶神惡煞的表情,程虎心裡就覺得委屈。
大舅明明就是你兄弟,你自己不會回來掃墓?還非得要我來?
程虎本來應該跟着自己老爸一起姓‘胡’的,也不知道老媽腦子抽什麼風,居然讓他姓‘程’。
這都叫什麼事?越想越覺得鬱悶。
因爲,如果他不姓程的話,就不是程家的後人,自然也不用千山萬水跑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掃墓了。
他不是不孝,而是他根本就不認識他大舅。
大舅程大牛死了幾年,老媽才生了他。別說他跟大舅不熟了,就是連見都沒見過。
就在程虎鬱悶時,房門口響起一陣噠噠噠的敲門聲。料想是劉大海按照地址尋來了,便趕緊跑去拉開房門。
站在房門外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
老頭子密佈皺紋的臉上掛滿了和藹的笑容:“小虎?”
他的聲音並無滄桑,而是有些違和長相的調皮。
程虎一愣,隨即親切的叫道:“劉大爺?”
老頭子笑呵呵點頭:“是我。沒想到你長得跟你大舅一樣壯實。我原本還猜想,你會是個小不點呢。”
程虎也有些意外。因爲他想象中的劉大海,應該是一個精幹的中年人才對,可站在眼前的,卻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大舅如果還活着的話,現在不是才四十多歲嗎?
那麼按照推算,大舅的朋友難道不也應該是四五十歲?
他沒說出自己的疑慮,趕緊把門拉得更開,讓出一條道來:“劉大爺,您快請進。”
劉大海邁着輕鬆的步伐走入房間內,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揚起臉,雙眼之中無老態龍鍾的疲憊,倒是顯得跟中年人沒有什麼兩樣。
他說道:“小虎,你收拾一下吧,咱們這就出發。我的車子跟司機都在樓下等着呢。””
“現在就進山?”程虎站在窗邊,看了一眼外面的濛濛煙雨,不由得皺眉。
他年輕力壯的倒是無所謂,只是眼前這個叫劉大海的大爺看上去都六七十歲了,要是在山裡有個好歹,豈不是......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劉大海一臉精神氣的說道,“你放心,從這兒去白木村一路暢通無阻,可以直接開車到你大舅以前居住的房子裡。”
“哦,原來如此。”這下算是打消了程虎的疑慮。既然一路通車,那就沒問題了。
他趕緊收拾東西。
看着程虎忙碌撿東西的身影,劉大海笑問道:“小虎,你媽媽有沒有跟你說過關於你大舅的事情?”
程虎停下手中的動作,皺眉想了一下。
從他有記憶開始,似乎很少聽老媽說起。而他對大舅的記憶,也就是知道自己有着這麼一個大舅而已,其他的,知之甚少。
他搖了搖頭:“沒說過,就說我有個大舅,叫程大牛。其他的,什麼也沒有說。”
“哦。”劉大海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神情頗顯舒適。
收拾好東西之後,程虎便跟着劉大海下了樓。他們先去買了些祭拜要用的東西,然後才坐上黑色越野車,任由高大的司機大叔循着不怎麼看得懂的導航,一路往白木村駛去。
在這期間,程虎也瞭解到了劉老頭跟大舅的關係。
原來,劉大海曾經是這個縣城的書記。那時候大舅跟他算得上是忘年交,兩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後來大舅死了,劉大海也調到了省城。目前已經退休。
劉大海還跟他說了很多關於大舅的事蹟。說他如何如何的了不起,但又不細說其中曲折,只說大舅是個偉大的人物。
程虎問了幾遍,劉大海還是不肯細說,只好作罷。
反正知道咱老程家出過英雄人物就行了,現在是太平盛世,又不需要我扛槍背炸藥,問那麼多幹什麼。
如此想着,程虎便把話題移到了白木村上。
一說到白木村,劉大海不由得嘆道:“這麼跟你說吧,對於別人來說,那裡是人間地獄,但是對於你大舅來說,那兒是人間天堂。只可惜啊.....”
他惋惜道:“只可惜,自從你大舅去世,白木村村民全部跟隨新農村搬遷計劃遷走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踏進白木村半步了。”
“嗯?”這話聽着怎麼這麼詭異?
自從大舅去世,白木村村民遷走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踏進那個村子半步?人間地獄?
握草,老媽這是實力坑娃啊!居然讓我一個人來給大舅掃墓。難怪她自己不來。
雖然聽着詭異,但程虎一點兒也不害怕。真不害怕。
爬了幾十分鐘的環山公路之後,越野車終於從半山腰蜿蜒而下,然後平緩向前行駛,不再顛簸。
沒了山腰的濃重水霧,程虎這纔打開車窗,往外看去。
車窗被打開的那一瞬間,一股清涼的山風夾雜着春泥的味道,涌入車內。
四月的煙雨就像輕紗,被風吹亂在蒼茫天地間,斜斜的交織在一起,給山巒,給田野,給村莊都蒙上了一件潔白無瑕的輕衫。
程虎還是第一次真實看到這樣的景色。
這種景色以前只能在電視上,在手機裡看到,而且都是加了各種濾鏡的。
他的現實生活中只有高聳入雲的樓房和川流不息的街道。
像這樣煙雨濛濛,天地一色,山巒只露出尖峰,村莊沒(mo)了大半,行人披着透明雨布帶着斗笠,水牛站在田間悠閒吃草的景色,難道不是隻有山水畫中才有?
愜意,說不出的愜意。
心頭一股縈繞了二十多年的悶氣忽然就從他的口中呼出,整個人都覺得格外清爽,好像身體也輕盈了許多似的。
而且,他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隨着車子行駛,自己的心情就會越發澎湃,連血液彷彿都跟着沸騰起來。
看見他完全陶醉在車外的景色當中,劉大海忍不住笑道:“這就把你看呆了?那待會兒到了白木村,你豈不是要魔障?”
程虎回過頭來,一臉驚奇的問道:“難道白木村比這兒的景色還好看?”
“當然。”
“那你快跟我說說,那兒的景色是怎樣的?”
劉大海擺手笑道:“世上最難形容的就是美景,反正我是我形容不出來的,待會兒到了那裡,你自然能看到,絕對是人間仙境。哦,到了,安明鎮,咱們馬上就要進入安明鎮了。”
越野車的車速慢慢降下,一塊藍色的地標牌出現在車窗外。
‘安明鎮’三個大字是用楷體寫的,白色的字體,藍色的底板,在這樣的煙雨中,依然能看得十分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