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寒風,一老,雙少。
「小夥子,你雖凡胎肉體,但氣意驚人,是個修古劍術的好苗子啊,你有修劍的想法嗎?」
「你誰?」
「老朽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渴望學劍否?」
「你要收我爲徒?」
「對。」
「我是有學劍的想法,但並不想拜你爲師,我也不會拜任何人爲師。」
「喔?這是爲何?」
「學劍就一定要拜師嗎,如果人人都要拜師,那師的祖源之師,又是誰呢?」
「嗯……道?」
「姑且算作是‘道,吧!既然第一個提劍的人能跟道學,我又爲何不能成爲他呢?還是說,你比‘道,更厲害?」
「你!你這小子好生厲害,誰教你的道理?你的老師是誰?」「說了……唉,算了,不說了,無師自通不行?我的劍道,我可以自己走!」
「你……」
「我讀詩書,觀遍萬界,劍道如此,萬法亦然……你不必多勸了,想收徒的話問下他吧,他也很厲害。」
「呢……哇,這位小夥子,你不止是氣意不凡,更是劍體驚人吶,你有學劍的想法嗎?」
「呵,果然又是第二個注意到我的人嗎,真是受夠了這種日子,老先生,你看起來像是個騙子。」
「不,老朽不是……」
「你是梅已人吧?」
「你知道?」
「一樣,我的劍道,我可以自己走。」
思緒一晃,梅已人從那日風雪之下偶遇八尊諳和溫庭的回憶中走了出來,啞然失笑。
他現在看司徒庸人,就跟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
同樣的從思維層面被人碾壓,三言兩語下來,給打擊得體無完膚。
但跟司徒庸人還有本質不同的是……
那時的梅已人固然覺得小八小溫兩少年意氣風發,未來或許能成事。
但更多的,還是覺得他們屬於「自大」、「輕狂」,來路難走。司徒庸人不一樣。
他站在了後來者的角度,已經看到了八尊諳的卓絕成就。所以對其所謂「自大」、「輕狂」,也許該有全新的解讀……許是自信,許是其他。
但不論如何,八尊諳只是正常活着,就對其他天才形成了碾壓。這份打擊是什麼滋味,梅已人清楚。
他看着面前青年心灰意冷,似乎連奮鬥目標都失去了,忍不住搖頭一嘆,用紙扇碰了碰八尊諳。
「換個說法吧。」
八尊諳偏過頭來,目光中有着不解。
在他的世界中,無法立起並理解爲什麼要有、也會有「換個說法」這種行爲存在。
年輕人本就天資不行,如若連這點打擊都承受不住的話,還有什麼機會土雞變鳳凰,高棲梧桐呢?
梅巳人白眼一翻天,長長一嘆氣。
爲人師者,最見不得這種打擊後生的行爲。
但他也是直至後來才能理解八尊諳這等妖孽思維的,現下看來,確實沒辦法讓人家改口。
想了想,八尊諳不開口,他可以說:
「司徒庸人是吧?」
「其實換個角度想想,你就可以釋懷了。」
「八尊諳不對你出手,正如他不希望你師尊也那麼早對徐小受出手一般,這是隱形的遊戲規則。」
八尊諳脣角一扯,險些「呵」出聲,但他忍住了。
這般說法,確實能讓那年輕人好受一些?
行此一世,他只行劍,很多事情懶得解釋。
世人歪曲與否,誤會
與否,八尊諳也並不在意。
除非那些人能走到他前方去,當面對峙,他可能纔會多說一二。可被甩在後頭的人多了去了!
這些人,距離只會被越拉越遠,連背刺都難,談何走到前頭?顯然,梅已人這一番話,如八尊諳所料般,並沒有讓司徒庸人好受多少。
我,跟徐小受同級,跟他去比?
我配嗎?
想到徐小受可以在聖戰之局中興風作浪,擁有萬千光芒。自己一進場,連半聖外殼都被斬沒,差點小命都丟了。
司徒庸人就一陣落魄。
「走吧。」八尊諳擡步就欲離開,他沒時間陪一個路人甲浪費。「等等……嗯,你先走一步,老朽過後跟來。」梅已人本欲稍停一會,想到八尊諳沒法飛行,讓他先走幾步也無妨。
「儘快。」八尊諳頭都不回就走了,連多問一句爲什麼都無,彷彿身旁人都是空氣。
目送那如凜冬紅梅,一身盡是傲骨的背影離開,梅已人收回目光,看向失魂落魄的司徒庸人。
「孩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已經很厲害了!」
我厲害嗎?
我在徐小受手裡都撐不過一劍,而徐小受比我還小,卻已能對戰饒劍聖、顏老……
司徒庸人非但沒有高興,臉色更顯塗敗。
梅已人唉了一聲,看着司徒庸人的身影,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良久喟嘆道:
「孩子,溫庭弱嗎,苟無月弱嗎?」
「非也,他們並不弱,只是因爲世人拿來同他們一併比較的,是八尊諳,所以顯得他們黯然失色。」
梅已人目光變得複雜,說着說着,更像是在對過往的自己開導:「同理,你亦不弱,或者說在同齡層中,你已經很強了。」「試問在聖神大陸,誰敢輕易參與聖戰之局?」
「虛空島上來了這麼多斬道、太虛,他們敢上場嗎?」
「他們不敢!但至少,你試了一次。」
「你並不弱,只不過這一次在你對面站着的,是徐小受,是這個時代的八尊諳……」
梅已人頓了一下,目光略顯失神:
「總有一些人,超越了時代。」
這算安慰嗎?
司徒庸人終於擡起了頭,臉色卻更加青白,心道你還不如不說。但梅巳人的好意他聽出來了。
「已人先生」這個名號,司徒庸人以往也總是聽說,但沒上心。罪一殿中,他們甚至互爲敵人過。
而現在,這位先生非但不殺自己,竟還能放下立場之別,開口勸導……
不管如何,司徒庸人心頭略感溫暖。
他總算明白了爲何即便立場不同,饒劍聖最後也不願意對這位老先生出手,而是選擇直接放他離開,之後一人揹負後果。
但凡饒劍聖那時對梅已人出一劍,哪怕是做做樣子,她可能之後都不會受懲罰。
可是啊,總有一些人,真誠到讓人連做做樣子的敵對,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不像八尊諳!
司徒庸人惡狠狠瞪了遠去某人一眼。
「巳人先生………」
他張了張嘴,看到了老劍聖臉上的緬懷之色,問道:「您,也有過類似的煩惱嗎?」
「當然。」
梅已人迎着雨,擡眸望天,看着漆黑的天穹上不多的微光,失聲笑了:
「老朽理解你,是因爲老朽曾經也是你,是那個追光者。」「在老朽那個時代,那道光,叫侑荼。」
「啪嗒嗒!」
暴雨之下,罪一殿遺址外,巨人國度的郊邊。
在一道劃破
大地的鴻溝,蓄滿了灰黑漸變雨水的盡頭,忽有天機波動,勾勒出一個人影。
這是一箇中年男子,白袍若仙,紋龍畫鳳,內裡青衣,綴雲繡彩,頭戴玉冠,腰佩金珠手託司南,牽引道機。
他的長相極爲端正,天庭似承泰宇,飽滿方澤,眉眼若蘊星河,深漸洞微。
鼻庭高挺,棱角分明,顧盼之間,若聖人垂眸,飽含哀憐世人之態。
「唉,沒想到終有一天,我也得淪落到在這虛空島荒涼之地上搬石頭,這算什麼?」
「輸棋的滋味,雖說早有預料,果然還是不好受呢……」
道穹蒼彎下身段,將鎮虛碑放置回原位,在徐小受一拳打飛顏無色且犁開的溝壑雨水中洗了洗手。
然後,他擡起了頭來,正視遠方。
暴雨如驟,點滴打落。
卻從他身上穿透而過,彷彿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同那無形的天機一般。
「老道老道,戰鬥數據我全部收集好啦!」
道穹蒼的肩膀處,忽然天機道則勾勒,跳出了一隻僅有正常人類腦袋大小的天機精靈。
天機精靈雖小,五臟俱全。
它的四肢短短的、肉肉的,背後有兩對半透明的青色翅膀,耳朵又尖又長,眼睛如綠寶石一樣大,臉頰粉撲撲的,小巧又可愛。「老道老道,你不要傷心啦!」
「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顏老頭和貳號哥哥不堪重用,中了敵人的女幹計,哼!」
天機精靈的聲音脆生脆生的,委屈巴巴揪着道穹蒼的耳朵安慰着。
「小柒啊,我可沒有傷心,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老道老道,你爲什麼要可惜呢?」
「顏老畢竟是我派過來的,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是我一手促成……」
「老道老道,你想多了,這是他自己小看敵人,咎由自取呢!」「不一樣的啊……」
道穹蒼搖着頭,將把自己耳朵都揪紅了的柒號扒拉開,沒好氣的扔向遠方。
「哎呀呀!」
天機精靈在空中栽了好幾個跟頭才穩住了小身板,氣呼呼叉着腰道:「老道老道,本寶寶勸你不要扔我,不然我就離家出走啦!」「趕緊走。」道穹蒼好笑的看着它。
「本寶寶若是走了,可就沒有人幫你分析戰況了,你就得自己費腦子啦!」天機精靈奶聲奶氣的威脅。
「你走了,我還有捌號、玖號、拾號和很多很好號……」
「可惡,你要氣死本寶寶啦!」
天機精靈柒號惡狠狠對着空氣跺了幾下腳,決定忘記這第九百二十五次的失敗對決,擇日再戰。
「老道老道,你剛剛說你‘一手促成,,那你也是聖奴的底牌咯?」天機精靈大眼睛咕嚕一轉,狡黠的展開了第九百二十六次攻擊,擇日不如撞日。
「隨你怎麼說,反正看起來是這樣,之後也有人會這麼說,我已經想好致歉辭了。」
「唔……」
天機精靈沒想到老道竟然應下了,一時有些語塞,狐疑道:「爲什麼呀?」
「顏老接下任務出發時,都不用算,看着他對八尊諳漫不在意的輕視表現,我就猜到他的結局了。」
「啊?那你怎麼不提醒?」
「提醒有用嗎?聖神殿堂這麼多年的安穩,早讓一些人忘記了曾經有過的傷痛……單是提醒已無用了,得有外力刺激,令得他們吃痛,他們纔會從安逸中醒來。」
「你沒做準備?這可不是老道你的性格呀!」
「有,我都派出貳號來了,但你想,連貳號都學會了輕視敵人,這病根若再不及時揪出聖神
殿堂之後的危機,該有多大呢?」「唔、唔、唔……」
天機精靈捂着腦袋閉緊了眼,在空中盤旋了幾周,轉到有些頭暈了,結果還推演不出來。
它吐了吐舌頭,苦惱道:「小柒好沒用,小柒沒辦法思考啦!」「你又不是貳號……」道穹蒼笑着將它接來,盤起了它的腦袋。他早猜到此局必輸了!
在他的治下,聖神殿堂這麼多年的順利發展,令得某些人等忘卻了上一任殿主被七劍梟首的苦痛。
這其中固然有主觀不去回想的成分在。
但對待別的事情還好,他道穹蒼可以解決那些麻煩。
對八尊諳不行!
十尊座之戰中,道穹蒼不止一次領教過八尊諳的厲害,這是個得值得重視的對手。
然回顧過往……
八宮裡一戰後,即便俘獲了桑七葉,苟無月依舊得到了判罰。——在他道穹蒼見證下,被斬了一臂,關入聖山監獄。
對一外人如此,怎不教人寒心?
然而道穹蒼沒法去說什麼,聖神殿堂不是他一個人的聖神殿堂。他作爲大腦在梳理着大陸的一切脈絡,但也只是一個大腦,並不具備完整的四肢。
議事大廳,也非他的一言堂,他能過一句話,斬斷一些迂腐者的思想。
所以,內力無法解決的事情,就只好交給外力去辦了。
白窟和八宮裡只是一個開端,虛空島纔是八尊諳的老家和主戰場。
對於這一戰,道穹蒼已提說說明了很多,叮囑了很多,沒有人在意。
他更派出了貳號。
但其他的一切,只能全權交給顏無色去主管了。
殺成殺敗,他本不會去討半點好處和責任。
他的做法,是在這必輸之局中,剔除掉某些自大份子,令得另一部分不可用之人有所成長,進化成可用之人。
另外,若能以此警醒聖神殿堂,是最好不過。
這兩點,就是在敗局之中,他道穹蒼能想到、也必能討得的最大好處了。
而今看來,坐視不管已不再可行。
虛空島全線崩盤的這責任,他道穹蒼,也是非接不可了。本以爲顏無色只是自大不是無腦,可以讓他去主理……
但這傢伙竟小覷敵人到直接衝入人家的佈局之中,不僅搞沒了一切,還搞壞了他自己。
那可是八尊諳!
「說說沒用,管管不得,有些人吶,就是得碰碰釘子,才能知道出血的疼。」
「就是這疼……」
道穹蒼長長一嘆,這就是他最可惜的點。
太疼了!
疼到連他都有些無法呼吸!
一被抓住破綻,八尊諳死不放口,順着杆往上爬,不僅要咬死顏無色,連饒妖妖都要吃下。
這令得他已不再能視若無睹。
「老道老道……」
暴雨之下,天機精靈小柒掃了掃根本碰不到它小身板的眼前黑色雨水,肉嘟嘟的手指頭指向天邊,有些驚慌失措:
「饒仙子的半聖位格,也要被剝奪啦!」
「水鬼太陰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一波直接拿三枚半聖位格,他是要成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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