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盡人本以爲未瘋身上爆開的沖天血色氣柱,只是他個人刀意的一種表現形式。
畢竟號稱“殺神”,刀意中染上些血腥之氣,同古劍修將劍意斬出,斬成銀白劍氣,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很快,他發現事情不對勁了。
那道自未瘋體內勃發的血紅怒氣,太凝實了,甚至有了從氣體質變成濃稠液態的趨向。
這不是單純的“意”的具現化能做到的。
這是徹神唸的運用方式!
“未瘋,掌握了徹神念?”
盡人現在只想再多嚎一句,香姨誤我!
幽桂閣裡,香姨給的那關於十人議事團的情報玉簡,根本沒有記載這至關重要的一條。
且看現下情況,似乎未瘋愈怒,他的殺意愈強,徹神念則更能得到強化?
這分明就一靠進入狂暴狀態打輸出的莽夫,又怎麼能以激怒他的方式令其失智,從而如左右顏無色、饒妖妖等去左右他呢?
“藉口大全……”
千錯萬錯,全錯在這《藉口大全》!
遙想到道穹蒼尚能在玉簡中提前設下“染茗遺址,徐小受見”。
不難看出,這玉簡從一開始就不是爲了讓未瘋心平氣和同徐小受幹一架用的。
它誕生的初衷,就是爲了落到徐小受手上,借刀殺人——殺掉理智的未瘋;再借刀殺人——讓殺神迴歸殺神,殺掉徐小受!
誠然,玉簡中途轉手的過程是曲折了些,但騷包老道最終的目的還是實現了,盡人想到這,有如吞了蒼蠅那般難受。
“道穹蒼,你讓我感到噁心。”
他算也想通了。
這事賴不到香姨頭上去。
殺神未瘋,畢竟是侑荼老爺子那個時代的人物,如今基本不曾出手過。
縱然有事需要他去擺平,估摸着也不用到讓這位絕世刀聖動用徹神唸的地步。
因而香姨不知道這一條,實屬正常不過。
只能說,爲了對付徐小受,道穹蒼下了狠手——同岑喬夫封聖一般,見面就開大!
“嗬……”
殺生唸作用下,未瘋似乎真瘋了。
他手持閻王宴,脣齒一張,吐出了一道血紅色的氣流,姿態無比鬆弛。
下一秒,未瘋紅眼一緊,全身肌肉驟然緊繃。
他手中的闊刀一翻,速度便飆到了極致,當空橫刀,抹向的是莫沫白皙玉頸。
“通通去死!”
聲音,徹底癲狂!
這一刀從甬道口撕斬向巨人壁畫,其速之快,抽斷了束縛人體的氣流和空間,將道則都轟砍成爛。
一刀封喉,轉瞬即至。
殺生念,賦與了暗青色閻王宴真正的赤紅,在戰鬥意識較之而言等同於零的莫沫眼中,無限放大。
“小心!”
虛空多出驚聲。
小銅爐一顫,莫沫的手,卻還是穩的。
跟着徐小受進入染茗遺址,她早在玉京城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接下來的每一戰,絕非自己一人之力可以應對,徐小受的敵人,個個都是老怪物。
她白裙依舊,冰雪恬然,空間崩於前而色不變,未瘋興於左而目不瞬。
閻王宴比她的聲音要快,她反如超前了時間三分,聲音恬淡無波無瀾:
“封於謹救我。”
裙襬微揚灰雪茉莉。
聲定之時,轟一聲,整座染茗遺址入口處的空間炸碎,無盡磅礴的灰色霧氣濃烈涌來。
它們席捲了莫沫,將那一抹白淨,如蓮般盛世承託而起。
莫沫眉頭一蹙,略顯痛楚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灰漣,繼而瞳孔中濺出幾縷灰霧。
“封天鬼手!”
她高高的胸脯一挺,從中穿出一條極爲壓縮凝練的灰色手臂。
那詭異的灰手一出,瘋狂斂噬完周遭空間翻涌而出的封印霧氣,一下,狠狠掐住了抹喉而來的閻王宴。
“乓。”
沒有爆音、沒有炸蕩。
有的,只是於盡人耳中那久違又熟悉的詭異輕響,令人思緒飄揚。
五大絕體之一,封印之體!
連延伸被動技都能封印的特殊屬性,封印屬性!
盡人此刻看來,此時回想……
他發現天桑靈宮當真臥虎藏龍!
若他早能多知曉這些信息,就早該知道那外院風雲爭霸奪冠的含金量有多高,又怎會爲不入內院而黯然神傷?
——這其中,說不定都有某些心機佬想要趁虛而入,來個雪中送炭環節的手筆。
他也早該知曉,封印屬性在靈宮那麼多年,外界卻渾然不知,那聖宮四子或者說聖奴無袖,該是壓了多少信息。
他更早該知曉,爲何封印鬼獸一出燼照獄海,所選棲身之所,竟是最容易暴露他自己的聖宮眼皮子底下的靈宮。
所有一切,有跡可循。
而今看來,囚籠中籠!
“乓乓乓……”
詭異微響將人思緒拉回。
再看去時,半人高的斬神令不知何時已負到了莫沫的背上,被封印霧氣化鏈束縛着,看着有些滑稽。
但正是因爲這道令牌,封天聖帝封於謹,得以在染茗遺址、在禁法結界中無視一切出手。
封印殺聖念發出的聲音固然很輕,但現場戰鬥卻極爲狂躁。
閻王宴在封天鬼手的制約之下,去勢大減,沒能如未瘋所想,一刀拋飛一顆頭顱。
二者僵持住了!
一面是受寄體束縛的往昔聖帝。
一面是掌握徹神唸的半聖未瘋。
盡人還在想這倆人到底誰會更勝一籌,封於謹是否需要自己出手施援之時。
“狂瀾!”
未瘋沒瘋,他嘴裡喝出了人言。
霎時間其身後涌出浪潮刀意,一浪高過一浪,一刀迭進一刀。
他的閻王宴,在這一層層推進下,撕拉一聲斬穿了封天鬼手,往莫沫脖頸迅速推進。
“死!”
這邊殺意狂涌,對面古井不波。
莫沫甚至還能一低頭,默默盯着胸口處的破裂,低聲道:“不要弄壞我的裙子。”
“你還顧得上裙子?”封於謹的怒音即刻從她喉間滾滾而出:
“太慢了!”
“本帝等了你一個世紀,你才叫我!”
“方纔你再慢一些,我們就可以地獄相見了,真以爲這老頭好對付?”
“那你早出手。”莫沫說着眼神變狠,後仰出了一道虛幻的灰霧人,雙手快速結印。
“你自己說的!你不叫,本帝不能出來!你忘了嗎!”封於謹的聲音多了幾分崩潰。
然隨着灰霧人快速結印,未瘋一刀是破開了封天鬼手,他身週上下四方,跟着紋出了六扇古門裂縫。
“變通。”莫沫眼裡無戰,輕吐二字。
“變個鬼的通!本帝上次也變通,你不就不說話了?這回你又跟我說‘變通’!”
“上次情況不急。”
“那什麼叫做‘急’,‘急’的定義又是什麼!”
“你現在就是急。”
“啊啊啊!女人!閉嘴!”
“……”
“啊啊啊!說話!”
“……”
莫沫不說話了。
封於謹意識到事情壞了。
這小女娃不會又慪氣,再不跟自己聊天了吧?
可來不及道歉了,未瘋的刀可不留情。
刀光封喉的那一剎,灰霧人雙手成印,霎時天地一震。
“六道·塵封之門!”
閻王宴在外,未瘋在裡。
那初始只是紋現門縫的封印之門,頃刻成型,化作一個六面體,將未瘋封入了門內世界。
閻王宴的刀意一滯,如同被丟入了異次元空間之中,短暫感應不到主人的力量,停在了莫沫喉嚨之前。
盡人看懵了。
這是個什麼情況?
封於謹,被莫沫拿捏了?
他在消失世界中捧着腦袋,比見到未瘋使出了徹神念還感到震撼。
但這些也不重要了。
戰場中,灰霧人封於謹這一式靈技,直接將盡人拉回到了天玄門曾有過的那一戰中。
靈技是同一門,強度、成型速度,卻已不可同日而語。
彼時的“六道·塵封之門”尚需花費大量時間等待靈技成型,才能困住敵人。
如今只是三言兩語的對話間,封於謹困住了半聖未瘋。
這簡直是質的飛躍!
可還沒得及多思,那封鎖未瘋的六門縫隙中,溢出了血紅色氣和光……
“破!”
未瘋一聲爆吼,從門內世界穿透。
畢聲之際,他只憑血紅氣柱的殺生念,就轟破了六門,將一切碾爲原始的灰色霧氣。
徹神念,號稱足以媲美祖源之力的跨時代之作。
更何況,這位老刀聖的殺生念,經過幾十年沉澱,強度太高了,遠非徐小受那隻修了短時間的劍念可比。
封印一除,未瘋如困獸脫籠,盡顯瘋狂。
他把住閻王宴,刀一橫甩,血光彌空,蕩掃而去。
“屠魔!”
莫沫的身子在六道·塵封之門被破時,已及時抽身爆退。
可未瘋的刀太快了!
隔着一層操縱莫沫這具羸弱身子,更是封於謹戰鬥的最大阻礙!
饒是如此,他戰鬥意識之高,依舊高到他及時將莫沫身體灰霧化,讓“屠魔”之血光攔腰斬過,卻穿透了莫沫。
“轟轟轟轟……”
巨人壁畫轟然潰爛。
這一刀血光轟向甬道側方,在染茗遺址唯一入口旁,強勢開出了又一缺口,通往未知。
染茗遺址上方,黑水澗高崖附近,大山崩裂,千里地陷!
其上的白衣、紅衣不知發生了什麼,只如林中鳥般受驚而起。
飛入高空時,衆人俯瞰而下,但見高隆而起的山地已然坍成低窪,如被“一”字平推而過。
不過短暫呼吸功夫,那下沉的山地滲出了殺氣和血水,千里楓紅。
其上生靈,除了試煉者被時刻關注此地大戰的衛安及時撈走,其餘盡數命喪黃泉。
很熟悉的殺意……程渙等人呆在半空,望着坍塌地面,面面相覷。
“未瘋前輩?”
“這、這是刀痕?”
……
“嘶!”
盡人倒吸冷氣。
未瘋的刀,未免太霸道了!
這附帶了徹神唸的刀,怕是隻有巳人先生的劍象雙劍,才能招架得住吧?
但凡換個尋常半聖來,不得一刀一個姜布衣?
這,纔是巔峰狀態下的三帝?
盡人不由想到了同爲三帝的顏無色。
從罪一殿打到巨人國度到墮淵到血界到其他絕地,從被動之拳接到第二世界到魔帝黑龍到瘋機神受……
顏無色最後固然是死在了水鬼戴面之上。
但是,而今看來,也只有這種局、這種消磨戰,才能真正一點一點拖死三帝級的半聖吧?
“封於謹,扛得住嗎?”
戰局之內。
一刀傾瀉出去,未瘋似乎冷靜了些,拄着閻王宴停在了半空。
莫沫從灰霧狀態凝回實體,感覺腰腹生疼。
她伸手並指,於腰間破裂衣裙一抹,抹出了一道血痕……
徹神念,極致之力!
這等力量,最擅對付的,就是各類元素之體,遑論是連元素之體都算不上的封印之體霧氣化。
當雙指間的那抹血色挪來,挪至眼前時,封於謹失語了。
“啊這……”
他擺着莫沫的手,頭皮發麻地解釋道:
“小女娃,不要誤會!”
“這真不是本帝躲不開,故意讓你受傷的。”
“這刀屬實有點猛了,很像八尊諳大……八尊諳的劍念。”
嗤……
莫沫的腰前,突然噴出大量的鮮血,染紅了她的潔白裙子。
她怔住了,很快疼得眼睫毛都在顫抖。
“封於謹,我受傷了……”
“呃。”她身後的灰霧人哆嗦了下,再也說不出成句的話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
“他很厲害,比以前的那些都強,是嗎?”莫沫打斷道歉,聲音迴歸平靜。
“這是自然!”封於謹欣喜,這小女娃還肯說話,就是好事!
“全盛狀態下,你能打贏他嗎?”
“放狗屁嗎?本帝聖帝,他只是區區半聖!你在小看誰?”
“那現在呢?”
“呃……呃……他,主要他不是煉靈師……你也還沒成長起來……”
“我知道了。”
莫沫冰雪聰明,哪能不知道當封於謹失去了自信開始拐彎抹角的時候,等同於他不行了。
她不知道未瘋是誰,屬於什麼級別。
反正在封於謹嘴裡,除了聖帝和八尊諳,誰來了都是平推。
莫沫習慣了這種封氏自大。
她也從此前的一開戰就沉默寡言,蛻變到了如今即便是封於謹在打架,也能和他閒聊一二。
因爲戰鬥是屬於封於謹的。
她只是一個容器,或者說介質,從來只負責觀看。
等待一下,戰鬥就會結束。
就如天大的事,睡一覺總會過去。
這種狀態一開始讓人很不適應,畢竟是自己在看自己的身體以陌生的方式去戰鬥。
但後面也逐漸成爲了日常,因爲戰績總會是完勝。
以至於,現今莫沫也認爲,只要封於謹出來了,未瘋很快也會倒下。
哪怕這個黑衣老頭,表現得確實很強……
莫沫手捂着腰間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中不斷溢出來。
她看着前方拄刀的老頭,感受着周遭那似風暴狂瀾前的安寧氣息,頭一回感到了壓力。
“合體吧。”莫沫輕聲說道。
“啊?”
“用白胄宮主說的,你能最大程度發揮力量的那個,完全鬼獸化。”
“啊?你不是說那個容易被本帝奪……”
“不要說話!”
莫沫輕輕搖頭,嚴肅打斷了封於謹的回答。
她擡起眸子,瞥了一眼虛無,當空緩緩蜷起了身子,垂頭抱住雙膝。
她主動放棄了身體的掌控權,神魂一點點退到了精神世界最邊緣的角落處,那曾經她最害怕被封於謹擠過去的地方。
花蕾含苞,擁抱黑暗。
虛空,只餘一聲恬靜餘響:“封於謹,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