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崆峒說着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往下。
修遠客卻亢奮起來,道:“老師復活了,您作爲唯一見過他面的學生,肯定有方法可以聯繫到他的吧?現在同他說吧,我真的想學習‘劍念’,誠心誠意!”
笑崆峒微微搖頭, 不再言語。
院內童子嗤笑道:“修遠客,你別犟了,大師兄對我們這麼好,如若真能傳,‘劍念’早傳給你了,何至於等這麼多年?真說不說,‘劍念’大師兄也演示了好多遍, 你沒能悟出來,那是你自個兒資質不行。”
修遠客老臉一紅:“大人說話,小屁孩給我閉嘴!”
“哼!”童子當即氣鼓鼓,扭過頭去,不再對牛彈琴。
笑崆峒望着這倆人如常拌嘴的溫馨畫面,微微仰頭,眺望遠方,耳畔似乎又想起了老師八尊諳的聲音,他輕喃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沒來由的一句感慨,令得老婦和青年男子都一怔,目中有了惆悵之色。
“是的,幾十年時間,一晃而過,以前大家只是將老師當成信仰,現在老師聲傳五域,五域……不,五域或許不太明顯, 但劍神天,定然是要亂了。”老婦嘆息着。
“這是我們的機會, 不是嗎?”青年男子停下了打掃落葉的動作,望向笑崆峒,眸含期待,“大師兄,您打算什麼時候挑戰‘七劍仙’?”
院內幾人聞言,齊齊頓住動作,同樣滿臉希冀的看去。
笑崆峒創立了參月仙城,在古劍修一道上的傳承,幾乎是當世七劍仙都比不上的。
這是屬於他的豐功偉績。
然而僅憑這些,想要得到世人的認可,還不夠。
距離這一代“七劍仙”拿到稱號,已經過去了數十年。
這時間太長了,七劍仙中,甚至有人已經封聖,早不應該繼續把持着“劍仙”稱號。
然而,這一代七劍仙太強,威名震懾了世界太久,截至今日, 除了第八劍仙,還沒有人敢去挑戰他們的權威。
既然老師都說了,“諸聖時代, 即將來臨”,那麼應該挑起大梁,第一個響應老師號召的人,無疑便是笑崆峒!
一旦笑崆峒挑戰成功,接下來,屬於古劍修的時代,必將再度迎來輝煌光彩!
面對希冀,笑崆峒卻沒有正面迴應,只是微笑道:“七劍仙不過虛名,當務之急,是響應老師真正的號召,他正在天空之城,正需要我們的幫助。”
青年男子急了:“可七劍仙也是大事,那是老師畢生中唯一一件不曾完成之事,理應由您來接手。”
童子點頭附和,也勸道:“以前崆峒大師兄你總說時機未到,時機未到,但在我看來,十年前你就有資格奪得七劍仙稱號了,在劍道一途上,你比老師,有過之……”
笑崆峒眼眸一側,童子立馬將接下來的話吞下去。
“老師的強大之處,非你等可以想象。”笑崆峒正色道。
見大師兄如此妄自菲薄,老婦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光精銳,說道:“大師兄身兼九大劍術,如老師年輕時期;又習得‘劍念’大成,如老師戰力大成時期;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創出二代徹神唸的‘劍念’變種——劍念化身!”
“大師兄,你已經很強了!華劍仙可能封聖,我們不去挑戰,但苟無月、饒妖妖之流,故步自封,在劍道一途上,已經被大師兄你拋在後頭!”老婦言語鏗鏘,激昂澎湃。
修遠客如小雞吃食般點頭:“對、對,大師兄,你的‘劍念化身’,什麼時候可以教我,我真的想學,誠心誠意!”
說到此,修遠客目中有着狂熱。
劍念化身,是由大師兄集“劍念”精粹,又返璞至初,反推而出的集“形、意、神”三態凝合的第二化身。
這幾乎比肩真正的半聖化身,是聖奴說書人那等特殊的、簡易版本的“半聖化身”所比不上的。
因爲大師兄的“劍念化身”,具備真實的靈性,完整的戰鬥力,自主的思維邏輯。
就比如現在……
院內四人都知道,目前站在自己等人面前說話的,其實並非大師兄本體,而是他的“劍念化身”。
這是爲了應付聖神殿堂的不定時登門排查。
至於大師兄的本體去向爲何,外人不知曉,院內幾人都知道,就在當今世界的風暴中心點——東天王城!
笑崆峒無奈的瞥了修遠客一眼,嘆道:“習不得‘劍念’,又怎麼可能習得了‘劍念化身’,這本是同脈相生。”
修遠客帶着哭腔道:“那就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得到了大師兄的力量了嗎?”
“有!”笑崆峒豎起手指,笑着說道,“我已經同你講過了,集九劍術之大成,走出類似‘劍念’的道路,這樣,伱必將超越於我,達到比肩老師的高度,甚至在之後,有那麼一縷機會,超越老師!”
修遠客:“……”
他倒是想。
可精通九大劍術,哪有那麼容易?
整個參月仙城,也就只有大師兄你一個人做到了啊!
這時,立在棋盤側的童子鼓了鼓氣,噘嘴道:“大師兄,你又在轉移話題了,不正面迴應‘挑戰七劍仙’之事,你知道的,這是所有參月仙城劍修都在期待的事,也是天下古劍修都期待之事。”
笑崆峒邁步來到了童子身前,拍了拍他腦袋,輕笑道:“苟無月、饒妖妖之流,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能得七劍仙稱號,能得十尊座之名,他們遠比你們想象的,更加強大,即便是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你肯定有!”童子倔強道。
笑崆峒搖頭:“或許有,但現在不能。”
沉吟一下,他又踱步往前,輕輕一嘆:“生不逢時啊,我只能承擔一個歷史轉承人的角色,一旦真提前推動歷史的車輪,或許成名於我,但於古劍修一道,是一個重創!”
“爲什麼?”童子擡眸,目中滿是不解。
笑崆峒解釋道:“我可以成爲七劍仙,可一旦古劍修在煉靈時代得到太多的世界關注,卻沒有能夠與整個時代主流匹敵的力量,我們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很可能提前夭折。”
童子迷茫,有些沒有聽懂。
旁側青年男子卻若有所悟,循聲問道:“是因爲……上面?”
他擡眸望向天空,那裡是藍天和白雲,在此時看來,卻像是一層限制,限制了所有人繼續往上的目光。
笑崆峒不置可否,道:“再給那些真正屬於這個時代的小傢伙們一點時間吧,也許,你就是其中之一。”他再輕拍了童子的腦袋。
“噢……”童子依舊不懂。
青年男子卻精神一振,熱血澎湃道:“大師兄你要是挑戰成功,我一定跟隨你的步伐,也爭取拿個七劍仙噹噹,不會讓古劍修一道,在煉靈時代徹底沒落!”
笑崆峒笑了。
笑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院內幾人不解和青年男子有些倉皇的目光注視下,他才停了下來。
“這正是我成功之後,古劍修們會有的心思,而一旦如此,得到太多的關注,你們又太弱小,必然中途夭折。”笑崆峒凝重道。
青年男子臉色一紅,這不就是說他實力還不夠麼?
這時,他也才恍然大師兄方纔所言。
原來,不挑戰七劍仙,不是大師兄覺得沒有十足把握,而是大師兄擔心,一旦他成功了,太多古劍修效仿,卻因爲時間不足、沉澱不足、實力不夠,從而失敗。
古劍修中的失敗,意味着什麼,所有人都清楚。
在講究一往無前,勇猛精進的道路上,一旦失敗,一旦無法接受失敗,古劍修十之八九,只會選擇站着死,而不會苟且生。
如若被外力推動,在不屬於自身應該進發的點,去盲目挑戰不應該挑戰之人。
過剛,則易折……
修遠客目中閃着精芒,這不就是“藏劍術”的真意麼?大師兄又在變着法子點撥我等了。
可惜,我資質太差,老是差那麼一點。
劍念……
劍念化身……
恐怕這一輩子,都很難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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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此番出來,肯定有事吧?”老婦忽然出聲,他知道大師兄無事不會出門,而老師聲傳五域,參月仙城應該也會有所行動。
“嗯。”笑崆峒微微點頭,回到了正事上。
他從戒指中掏出一把小斧子,扔給了修遠客,吩咐道:“你往東天王城找我一趟,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修遠客接過小斧,目中有着痛苦:“大師兄啊,我是一個古劍修,怎麼老是要我做這等事情呢,我覺得正是因爲這些‘僞裝’,纔會導致我劍道進展緩慢,哪怕在這中間,要用到‘幻劍術’。”
“大道三千,殊途同源,不管是劍,還是斧子,用得好,都是一樣的。”笑崆峒脣角一勾。
“可是……”修遠客還是有些牴觸。
笑崆峒揮手打斷他的話語,道:“如若這一趟,你能見到老師,說不得會有機會得償所願,老師,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嗯?”這大餅畫得修遠客當即呼吸粗重了起來,“我裝!我誰都裝!必要時,我也可以扮成老師!”
“老師都出來了,還需要你扮?”童子望着那斧子,本來也是討厭的情緒,如今卻有了豔羨。
青年男子微微蹙眉,道:“大師兄,總是這樣做,容易把聖神殿堂的仇恨,吸引到參月仙城來啊,以前是爲了掩人耳目,現在老師都出來了……”
笑崆峒含笑望去:“正是因爲老師出來了,我們更要多分擔一點,他目前,還需要幫助,而且……”
頓了一下,笑崆峒望向東邊,至東之處,道:“參月仙城,掰開來講也只是一個成立了三十餘年的小組織、小勢力,和那些具有遠古傳承的勢力一比,我們能吸引到的仇恨值,太小,也太少……”
老師一席話,能驚動的,可不止是一個小小的參月仙城!
……
東域,至東之處,毗海相望,有一座東山。
東山無峰,相傳是被劍刺沒的,因爲這裡有一處從遠古傳承之今的勢力,名喚“葬劍冢”。
靈劍、名劍、遠古遺紋碑失落之劍……
所有無主之劍,凡有靈性,都會得到“葬劍冢”的吸引,以一種不爲人知的方式,歸落“葬劍冢”,等待有緣人的到來,再行出世。
葬劍冢,周遭十萬裡地界,因爲大量靈劍的匯聚,形成了無形的劍氣結界,拒絕着所有人進入。
但是,相較於劍修來說,這劍氣結界蘊含着從遠古至今無窮盡古劍修的劍道感悟。
他們只需要在此地修煉。
每往劍氣結界內裡推進一步,便代表着劍道修爲又精進了一分。
而葬劍冢的入冢規矩,便是“只要穿過了劍氣結界,你就可以加入葬劍冢”,這鼓舞着所有人。
然而,能達成這一成就的,當今青年輩劍修中,只有三個人:顧家三兄弟。
自八尊諳聲傳五域,多年不曾有過動靜的葬劍冢,劍氣結界一顫,外圍的所有劍修,都開始舞劍歡呼。
與此同時,葬劍冢內,長達數十年不曾有過動靜的“洗劍池”,忽然盪開了一圈小小漣漪。
“嗚——”
洗劍池中心,一柄斷劍輕輕顫動着,發出了哭泣之聲。
它劍身長滿了鐵鏽,早已不復本身顏色,連劍柄,都被青苔、雜蘚給覆蓋。
“嗒、嗒、嗒……”
黑暗之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踱步邁來。
他踏過水麪,越過了洗劍池中所有鏽跡斑斑的劍,來到了哽咽的斷劍之前,緩緩蹲下。
“他回來了……”他柔聲說道,像是小心翼翼在呵護着花草,生怕言語會刺激到對方。
“嗡!!!”
斷劍卻依舊劇烈掙扎起來,像是在憤怒,像是在咆哮,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在哭訴着長達數十年的孤獨。
“你不應該恨他,他也是無奈的……”男子輕輕撫摸着身前斷劍。
一言過後,見斷劍情緒更加瘋狂,他只能無奈苦笑:“好吧,我不爲他辯解,他確實該死……”
“嗡!”
斷劍又大顫。
男子怔住,良久一嘆。
“你啊你,該怎麼說你好?”
“早叫你放下他,去尋找另一個主人,興許,你現在已經能拿下名劍稱號,爲何要自縛於此,等待孤獨?”
“如若他還沒有出聲,你是否要等個百年、千年?”
“興許,你永遠都等不到他!”
最後一句語氣重了,男子也像是在埋怨言語中談及到的人物,表達着自己的情緒。
“嗡嗡嗡……”斷劍顫動迴應着。
男子聽得出劍的語言,一笑道:“我同你不一樣,我不是自縛於此,我想出去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出去。”
“鏗!”
洗劍池突然炸開一聲劍鳴,斷劍掙扎着,就要從劍池中拔出。
然而劍鳴聲盪開,它除了劇烈顫動外,沒能做到預想中的畫面分毫。
男子笑着起身:“難咯,入洗劍池易,出洗劍池難,八尊諳已經錯過了可以進入葬劍冢的機會,他永遠都不會再臨身於此,你等的那個人,可能即便回到了世間,他也永遠不會接你回家。”
言罷,男子轉身離開。
“鏗鏗鏗——”
這惡毒的語言刺激得斷劍瘋狂顫動,盪開劍池一圈圈漣漪。
它想要出來斬了這人,可受到規則束縛,根本出不得。
“早就說了,新認可一個主人,很難嗎?”
男子拂袖,消失於黑暗之中,嘆息道:“這下,他回來了,你卻出不去,嘖嘖,造化弄人,也弄劍……悲哀啊,真的是十分悲哀……”
“呵呵。”
最後竟然還有嘲笑聲!
斷劍頂不住嘲諷了,像是魔神睜眸,轟一下爆出了無盡亮白劍光,照亮了黑暗中,重歸落座到高可擎天的劍柄形態的王座之上的白袍人身影。
周遭滿地都是碎劍、落劍。
在這其中,端坐於“劍柄王座”的白袍人無動於衷。
他手肘抵着王座扶手,用指背輕輕託着下巴,微微偏頭,斜睨着不遠處洗劍池中的斷劍動靜,嘴角噙笑,目中有着譏色。
斷劍不甘此般受辱,瘋狂肆虐,劍光衝破了葬劍冢的劍氣結界,惹得冢外之人又驚又喜,盤膝感悟。
可終究,這“異象”,也僅僅只是“異象”。
斷劍,不曾衝破洗劍池的束縛。
黑暗重斂。
洗劍池中失去了掙扎的動靜,只留下斷劍的嗚鳴,以及周遭幽幽盪漾而開的漣漪。
像是有無形的淚,滴落洗劍池。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