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受心生黯然,想到了白窟中守夜扛着大壓力,將名劍焱蟒的所有權,當做橄欖枝贈給自己。
也想到了王城雨夜時,自己消失術狀態下,聽到的守夜的心裡話,和他憑欄相望的場面。
更想到了即便立場有別, 守夜也不似那些瘋狂的執法官一般,一心只想要殺了自己,或者拿了自己的人頭去立功。
他從始至終,都想把自己掰回正途。
可惜……
所謂的“正途”,在彼此眼中,大相徑庭。
望着現今在水球中狀態萎靡的守夜,徐小受心頭悲涼。
守夜或許會死,但不能是以這種方式死去吧?
“你丹藥用光了?”
徐小受莫名有些不知如何開啓一個話題, 只能用方纔所見,說道:“我在上面看到了慕容影,他已經被抽乾而死……”
守夜像是迴光返照一般,蒼白的臉上突然有了顏色鐵青色。
“受到詛咒,被動值,+1。”
“呃!”意識到話題開啓方式錯誤的徐小受急忙剎住了嘴,這會兒連抽自己兩巴掌的心都有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從元府中掏出瓶瓶罐罐。
“我是王座級別煉丹師,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丹藥,這些……”
他望着手上這些蜂蜜罐, 忽地神色一僵,艱難道:“呃,這些確實只是低品丹藥,但勝在量多,或許能幫你多撐一會兒時間?”
隔着水球,徐小受想遞過去。
但畢竟隔着水球……
這東西雖然不易破, 可真要把東西送過去,總得戳破吧?
而戳破水球的話,單單水壓,只觀守夜目前的狀態,也撐不住了。
當然,徐小受覺得自己也會在戳破水球的那一瞬間,因爲水壓而當場去世。
兩個水球繼續持平下降……
守夜望着對面水球中青年的舉動,苦笑道:“你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現在真要是把這水球打破,老夫必將屍骨無存。”
他上下打量着自身,肩微一聳,略作輕鬆道:“至少現在老夫死在水球內,還能留有全屍,而丹藥……你會需要用上的,自己留着吧,祝你好運。”
徐小受拿着蜂蜜罐停止了動作,默默注視着對面水球降落。
他不借助反震之力的話,自身水球很快就會超過守夜,繼續往下墜,因而停留了一陣後,徐小受繼續猛踹下方,讓兩個水球維持平行。
沒有放棄。
徐小受不想看到守夜這麼稀裡糊塗地死去, 他腦子飛速轉動起來。
“如若是用空間屬性,將蜂蜜罐隔空傳送過去呢?
“但空間屬性,我也不熟啊……”
這般想着,徐小受豁然想到了之前孤音崖上,葉小天逃生時所用的空間力量。
後者只是稍稍施展了下能力,便將空間置換,把人拉到面前當成擋箭牌。
如若是以這種方式,將蜂蜜罐送過去呢?
想到就做!
徐小受此時只可惜空間源石因爲會被定位的原因,被他放到了徐小雞身上,沒有隨身攜帶,否則他應該很快就能悟出葉小天對空間運用的手法。
但沒有空間源石不重要。
徐小受還有第二手準備模仿者。
他沒有變成葉小天,因爲沒必要,他自己就是空間屬性能力者。
一手握着模仿者,靈念還滲入元府世界,牽繫上了“道紋初石”,徐小受腦海中回放着葉小天出手的畫面,雙掌之間再各握上了一盒蜂蜜罐,開始嘗試。
“乾坤挪移!”
刷!
心念一動,左手的蜂蜜罐忽然消失。
徐小受面色一怔,他能從空間波動判斷出,這蜂蜜罐被置換到了空間碎流內,一下被風暴碾碎。
“呃,這一手用出來,會死人的吧,要是一不小心把守夜的水球,置換到了空間碎流中去……”
徐小受有些心虛地擡眸望向守夜,鎮定道:“給我一些時間。”
守夜看得出徐小受在嘗試着什麼,只不過莫名多了些心悸感,似乎只要徐小受現在放下嘗試,他還能活久一些。
但要是對方嘗試成功了,自己很可能會當場死亡。
“你……”
微微張口,守夜卻半句話說不出。
罷了,就讓他試一試吧,死馬當作活馬醫。
另一邊的徐小受還沒停下,他不斷感悟空間波動,手中的蜂蜜罐飛快消失。
有時候直接沒掉,有時候出現在頭頂,有時候出現在腳下……
不多時,他手中的蜂蜜罐,終於出現在水球之外。
而相對的,他掌心中,多了一灘水。
“成了?”
徐小受眼前一亮,卻見那出現在水球之外的蜂蜜罐,瞬間被深海水壓碾成了齏粉,他臉色僵住。
“你信我麼?”徐小受望向守夜。
守夜嘴角一抽,沒有說話,微微後退了些許,並將身前的瓶瓶罐罐推遠了些,佯裝不甚在意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掌握的空間屬性?以前似乎沒見過你使用過?”
“這事說來話長,長話短說的話,又不如不說。”徐小受搖搖頭,巧妙拒絕了回答。
“受到詛咒,被動值,+1。”
守夜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決定不再多言。
……
“乾坤挪移!”
多次嘗試之後,徐小受沒有等待。
覺得有把握了,他便手心一顫,對着對面水球中的守夜,施展出了熟悉之後的空間置換能力。
刷一聲微響。
這一次,他掌心內蜂蜜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手指。
徐小受:???
手指?
一根手指?
他孃的怎麼會是一根手指?
我不是對準的是守夜身前的廢棄丹瓶嗎?
徐小受有些驚悚地扔掉了手指,豁然擡眸,卻見對面水球中,守夜更加是一臉茫然加駭然地望着自己。
本就狀態萎靡的小老頭此時正捂着右手,左手指縫中有鮮血溢出。
顯然手指的失去,令得他在風燭殘年之際,有些雪上加霜。
但痛苦沒有令得守夜失去理智地嗷嗷大叫,他發紫的嘴脣哆嗦着,眼角狂抽搐,一臉這很徐小受但又不太想面對現實的模樣。
“這就是……你的空間屬性?”守夜憋了半天,哆嗦着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受到譴責,被動值,+1。”
“受到嫌棄,被動值,+1。”
“受到質疑,被動值,+1。”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這手指我立馬傳送還你。”他說着撿起了守夜的手指。
“別!”守夜臉色一下煞白,連氣息的不勻了。
“方纔只是一個意外……”徐小受竭力想讓對面放心,解釋道,“我千算萬算,沒算到雖然水球相對靜止,但其實都在運動,導致空間定位出錯,下一次,我一定成!”
他說着擡眸,盯着守夜的頭顱,心道還好我方纔及時偏移了一下,否則置換過來的,有可能就是一個人頭……
守夜重重吸了幾口氣,然後劇烈咳嗽起來。
他身子緊緊後貼在水球壁上,一動都不敢動,試圖用眼神阻止徐小受繼續行動。
徐小受看出來對面的意思是“我準備好了,你繼續來吧”。
這一次,他把水球的運動也算上,十分冷靜地定位空間,再施展空間置換手段。
“乾坤挪移!”
刷一聲微響,手上廢棄丹瓶出現,守夜的面前則掉下一根屬於他的手指。
“成功了!”徐小受欣喜,這意味着守夜能接收到救濟物品。
擡眸一看,卻見對面水球中,守夜拿着他的斷指,在鮮血淋漓的斷口上拼接着,卻因爲靈元無法催動,而徒勞無功。
他臉色青白交加,似乎在壓抑着什麼情緒。
“受到詛咒,被動值,+1。”
徐小受呵呵尬笑了兩聲,道:“一根手指,換一條命,應該很值吧?”
守夜咬牙切齒:“很值!”
徐小受嘿嘿兩聲,有了成功嘗試後,他直接置換過去大量蜂蜜罐。
這裡頭有煉靈液、赤金液,幾乎能將守夜的水球內部空間填滿。
想來便是品級再低,也能幫對方多撐一些時間了。
“我盡力了。”
徐小受對着守夜點頭,看着對方在逼仄水球空間內,艱難開罐舔食蜂蜜,感慨這場面着實滑稽。
直接吞下一罐蜂蜜的守夜,沒有如同瀕死的餓鬼一般,繼續狼吞虎嚥。
他大有毅力地結束了吃食的動作,望向徐小受:“你將這些丹藥都送予老夫,自己怎麼辦?”
徐小受脣角一翹:“放心,即便要排順序,以我的年紀,大抵也不會在你去世之前死掉,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守夜沉默,感受着方纔吞食的靈元,一下子又被水球抽乾,他悵然道:“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老夫……註定命不久矣。”
他將身前的蜂蜜罐往前一推:“徐小受,你都拿回去吧,你比老夫更需要這些東西。”
徐小受微搖頭:“能活一時是一時,苟且偷生並不可恥,說不得轉機一到,水球不再抽汲所有人的靈元,那個時候,不堅持活着的人,連懊惱的機會都沒有。”
守夜沉重閉上了眼睛。
老夫,活夠了……
他心聲至此,想到了自己風雪輾轉的一生。
從白衣到紅衣。
從一個普通的煉靈師,摸爬滾打到斬道境界,甚至在斬道時,便擁有了太虛之力。
該享受的風光,他守夜早在前半生享受過了。
而前半生所擁有的快活,或許便需要此時的無助和靜默,來爲自己的後半生,畫上個粗糙的句號。
死意瀰漫……
徐小受看到了守夜臉上突然乾癟下去的肌肉。
不止是臉,對方渾身上下,皆是如此。
水球的抽汲之力,又一次加強了!
“吃啊!”
徐小受沉寂過後,突然怒吼:“我東西都給你了,你不吃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
守夜艱難睜開眸子,眼皮似乎極重,虛弱道:
“深海之下,只會更加危險,老夫吃這些,不過是浪費。
“你說得對,大家都在等一個轉機……或許臨到最末,此時你贈我的這些丹藥,會成爲你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而我……”
守夜苦笑一聲:“老夫,即便沒能把你掰回正道,也不會成爲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草。”
“放你孃的狗屁!”徐小受氣得怒罵出聲,他很想直接空間瞬移過去抓着守夜的腦袋狂扇兩巴掌,讓對方清醒一下。
但卻知曉,這老傢伙此時已經是偏執成狂了。
自己的憤怒沒有絲毫意義,必須要想一個辦法。
辦法……
轉機……
徐小受忽然想到了守夜最大的執念,他呵呵冷笑道:“老東西,你可知道我爲何不肯接你好意,成爲紅衣嗎?”
果不其然,聞聲守夜身子一顫,渾濁的雙眼有了光亮閃逝。
他抓起一罐蜂蜜,挖了一指塞進了嘴,瞪大了眼問道:“爲何?”
徐小受嗤笑一句,冷聲道:“我笑你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自然不肯跟你。你可知道,你所信奉的紅衣組織,甘願爲之付出一生的聖神殿堂,裡頭存着的,都是一羣道貌岸然之輩?”
守夜動作僵住,面上有了怒意,但竟然沒有出口反駁。
徐小受眉頭一挑,戲謔道:“看來你已經能初窺端倪了,只不過,奉行了一生的信仰出現了錯誤,你會主觀地選擇避而不察,當做什麼都沒發現吧?”
守夜被氣笑了,虛弱至極道:“徐小受,老夫都要死了,你……還激我?”
“我從沒激你,我說的,句句都是大實話!”徐小受沒有多解釋其他,直接瞭然道,“在白窟,莪親眼見過,你的後輩,那個小紅衣路軻,因爲情緒失控,身上冒出了鬼氣!”
鬼氣?
守夜眼神突然呆滯,頭一偏:“你說什麼?”
“我說!”
徐小受重重道:
“路軻!紅衣!鬼獸寄體!
“你們的高層,一面言說正義,一面行使骯髒。
“這其中有什麼秘密我不知道,但我信我親眼所見,所以縱使你百般邀我,我從不選擇跟你,因爲我怕!”
徐小受呵着氣,聲音突然柔和下來:
“我怕我同你一樣,成了一個被人矇蔽了雙眼,牽着只知道團團轉的傻子。
“我說過,我要自己去看這個世界。
“而這個世界的真相,以及書寫‘真相’的‘始作俑者’,單單隻以一個‘紅衣成員’的身份,他,永遠都看不破!”
守夜腦子嗡一下空白。
這些話,對他而言,有如晴天霹靂。
“受到質疑,被動值,+1。”
“不可能……
“你在騙我……
“路軻是無月劍仙的徒弟,他是紅衣預備役,他是名劍持有者,他怎麼可能是鬼獸寄體?
“無月劍仙知道這些?
“不可能!無月劍仙不可能知道,他是這麼的嫉惡如仇,如若真知道這些,怎會加入聖神殿堂?
“可他是白衣執道主宰,他是高層之一,他是規則的制定者,他既然選擇加入聖神殿堂,聖神殿堂就不可能有錯,所以,是你在騙我……”
守夜魔怔一般癡喃着,努力分析着徐小受話語的真實性。
他便騙怕了!
可守夜的癡人夢話還沒完,徐小受已經冷笑着打斷了:
“守夜,醒醒吧!
“你的無月劍仙,現在正在聖山監獄中,在死海內!聽說還被斷了一臂?
“用你的膝蓋想想,這是聖神殿堂對一個自己人,會做出的懲罰?!”
守夜腦海“轟隆”一聲,所有思緒全盤崩壞。
那畢生的信仰像是在頃刻間轟然坍塌,導致他整個人在水球中劇烈踉蹌了一下。
他被抽汲得乾癟嶙峋只剩皮包骨的驚悚面容擡起,怔怔然望向了徐小受,無意識喃問道:“你、你說什麼?”
徐小受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道:
“我說,活下去!
“用你的雙眼,看到你想看到的答案。
“相信我,這會比別人給你的‘真相’,更加精彩!”
言盡於此。
徐小受沒有等待,手往上一撐,藉助反震之力,推着水球快速往下墜。
他沒有收走送給守夜的大量蜂蜜罐。
因爲他相信,破碎之人,要麼死亡,要麼浴火重生,將黑暗一點點啃食乾淨,而後依靠自己,走向黎明!